她身后无一不是十年寒窗杀出重围的做题家,听到最后都有些泪眼模糊,边吸鼻子边抽抽搭搭地帮腔道:
“秦师姐说得对!”
“仙界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可以考试,但不接受由现在的仙界来考我们!我们只认信得过的考官!”
“聂仙官,聂仙官——”
“嘘!禁止个人崇拜!”
“…………”
面对眼前这一幕,天帝和承光如同坠入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几乎不能相信所见所闻皆为真实。
诚然,他们心中知晓——仙试舞弊、重华救妻、魏家人口买卖等一系列事件的影响下,凡间人心动荡,对仙界的尊敬和信仰早已大不如前。
但归根结底,那不过是写在纸面上的报告。
他们从未纡尊降贵直面一线舆情,自然想象不到“动荡”已经强烈如斯。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又或者,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庶人”不只是水,他们是火山深处无声涌动的岩浆。
大多数时候,他们看上去与随处可见的岩石没什么两样。
温厚、质朴、缄默,逆来顺受,不知反抗也不知困乏。
但是,一旦岩浆爆发——
他们压抑的愤怒、沸腾的热血,足以让一个世界都灰飞烟灭。
“天帝。”
在这片凝重而肃杀的静寂之中,聂昭再一次向天帝开口道。
“来自人间的声音,现在你都听见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
天帝不愧是仙界之主,纵使猝不及防被拖到被告席中央,仍然维持着“人上人”的仪态和风度,没有像承光一样将“危”字写在头顶。
他身穿一袭白底滚金边的龙纹锦袍,在四合的暮色中显得格外亮眼,明晃晃映入在场每一个人眼中,仿佛高悬在天幕之上的太阳。
但是这一次,面对昔日不可直视、不容违逆的天威,没有一个凡人移开视线。
“……”
长久的沉默之后,天帝终于缓缓开口道:
“烛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当真以为——只要推翻仙界,凡人就能过得更好吗?”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清玄、重华、承光,以及他们追随者的种种恶举,并非仙神之恶,而是发乎人心。”
承光:“?”
好端端的,怎么连我一起骂呢?
天帝对他阵青阵红的脸色视而不见,一心将最后的赌注押在聂昭身上,以一种高深莫测的传销语气继续道:
“人心之恶,无处不在,永无尽头。即使没有仙界,只要人心不死,人间迟早还会出现下一个霸王、下一个僭主,下一个残害苍生的魔头。到了那时,烛幽,没有神力的你又当如何呢?”
“我明白你的远大理想,但你也该明白,唯有仙界才能为你的理想铺平道路。”
“你生而为神,不好好运用这份天赐的力量,却要让神仙堕落为凡人,这不是舍近求远、本末倒置吗?”
他自问这一席话说得鞭辟入里,直击要害,再坚固的顽石听了都会动摇。
然而,聂昭用来回答他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我见过。”
天帝:“……什么?”
“我见过。没有神、没有仙,人类凭自己的双脚在大地上前进,用自己的双手开拓未来的时代。”
聂昭轻轻握了握黎幽掌心,手提天罚锁从桃枝上站起身来,面容沉静如水,双眼灿灿生光,其中是五千年奋飞不辍的星火,是她三世不移、九死不悔的灵魂底色。
她知道,天帝永远都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