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子中的绣品很多,都是手帕荷包之类的,荣安不懂区区几片布组成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她们的命,还不止一个人。
“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本来所有的绣品全是卖给外城前街的那个店,可是上次去那家掌柜的说不再收绣品了,我们连续去了好几家其他店,也都不再继续收绣品。”
“我们问掌柜的为何突然城中所有都不要外来绣品了,起初以为是有人针对我们,后来合计也不可能,没必要废这么大劲针对一群妇人。掌柜的看我们连续几日都在打听才告诉我们,说是翠绣坊几乎垄断了京城所有的绣品,他们也卖不出去。”
“这些绣品是我们全村人的命,不卖出去我也没脸再回去,我们村里人靠的全部是卖绣品过活。家里还有好多卖不出去,我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过饱饭了。”
小妇人说的哽咽,“不卖出去我们全村人都没办法再活下去。我们村子里不是老人就是寡妇,小孩都很少,全靠这些绣品卖钱下锅。”
荣安双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紧蹙,京城周边竟还有如此穷苦的村落,怎么都是寡妇呢。
凑热闹的客人中有听过这个村子的名头,惊声大呼,“我知道那个无名村,村子里的男人全被征兵上战场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总之一个村子都是被抛弃的,老的老弱的弱。没想到村子还在呢,都过去十几年了吧。”
“是这个村啊,我好像也听过。这都和那些隐士村一样。”
荣安心头大惊,十几年过去了,这些村子全是女人和老人。难道十几年来全靠的是卖绣品过日子,若真是如此,她们整个村得是过的多么清贫。
“那你们没有想过做点儿其他的小生意吗?”荣安吩咐完三磊去拿些吃的来又问道。
“一村子老弱病残,又大多是女人,我们除了卖自己的绣品没其他办法了。”小妇人说的委屈。
她们女子没有力气,去任何店铺人家都是不收的,村里还有好几家都把自己卖给人家做下人去了。入了奴籍子子孙孙都是奴籍,都是被逼的。
荣安问出这问题才发觉是自己太蠢,古齐国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如翠绣坊两位老板有些好运气的,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
她们村里又没有男人撑腰,即使有其他活计怕也是要欺负死村里人。
荣安心中更是气愤,手不自觉握紧拳头,十几年前怎就征兵征了一个村子的男人。
村子里没有一个壮劳力还让家人怎么活。
在二楼的李老板虽说忙着他们衣服的事情,但是她耳朵也在注意楼底下,以保证荣安上了当她可以第一时间冲下去撕了那妇人的脸。荣安是文人可能会不好意思,她可不一样,谁敢骗她她就敢撕。
可没想到李老板听到这么令人意外的一幕,原来那个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可怜。
李老板自然不会轻信一家之言,让掌柜的找了在京城年龄大的老人询问,还真有这么个无名村。当时战报传来,京城周围其他村子还好,偏偏这个村里一个壮年都不在了。
这事情当时闹的还很大,一村子老弱病残怎么活,后来被朝廷压下去了。
时隔多年,都以为村子不在了,提起来也都说的是无名村,没想到十几年后还能看到她们。
“刘掌柜,我错怪她了,也是个苦命人。”李老板此刻趴在二楼栏杆处,眼睛牢牢盯着那可怜的小妇人,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这是个沉重的问题,十几年前无名村的男儿保家卫国留在战场上,他们是英雄。十几年后,英雄的家人却连活着都成了问题。
围观群众吃瓜的心有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荣安再次为这个时代可悲。
“你先吃饭吧,吃饱了咱们再谈后续的事情。”荣安叹口气。
“您同意合作了吗。”小妇人对着饭菜咽咽口水,转头看向荣安。
荣安只得先点头,小妇人大有一副我不同意便一直盯着她的样子,“我同意,快吃吧,吃饱再商谈这些绣品的事情。”
荣安起身准备去二楼同李老板商量一下,谁知刚起来小妇人紧张的也放下筷子站起来,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我不跑,就是站起来活动活动。”荣安无奈又坐回去,看着小妇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
小妇人怕耽误荣安时间,吃饭完全是风卷残云。她很久没有吃的这么痛快了,一点儿残余都没留下。
荣安一直注意到店里的客人的目光全从衣服上转到她们这里,荣安没有请他们离开,这时候必须需要观众。
无名村的男儿尽数为古齐国捐躯,可他们的爹娘和女人却得不到善待。这件事情爆出来以后谁还敢自愿参军,自己在前线拼死拼活,家中老小却一点儿生活保障都没有,哪个敢在战场上再拼命。
李老板注意到妇人用完饭,赶忙从楼上下来,她该说句对不起的。
今日包括以后的绣品她都要了,这些对她来说不值钱,可对于她们而言却是救命钱。
“那个,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真相。”李老板有些扭捏,毕竟几分钟之前她还在翻白眼瞪人家呢。
小妇人眼中闪着泪花:“不关您的事,是我无理取闹了。”
小妇人站在李老板对面,望着李老板干净整洁的衣服和白皙纤长的手指,忍不住用手搅着自己的衣服,眼神中透露出羡慕。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妇人语气惭愧,但在她黢黑的脸上看不出赧色。
“我以前也是十指细嫩纤长,皮肤是小姑娘的透亮。我男人走的时候我也才是二八年华的新妇。后来直至战报传来,我男人留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一年又一年,我守了这个家快二十载,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见人脸红轻声说话的小姑娘了。”小妇人说道最后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小妇人叫洪蓁蓁,她心里越说越苦,在这儿撒泼一场仿佛打开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委屈的闸门,再也收不住了。
当年的洪蓁蓁初为人妇,还都是懵懵懂懂的娇羞姑娘家。现如今,她守寡近二十载,青春早已不在,有的只是脸上的无尽沟壑。
洪蓁蓁听到翠绣坊老板给她道歉她都觉得惭愧,若是她男人还在,当初的新妇怎么也不会成为一个在地上撒泼的无赖。
都是被逼的,从她夫君走后,她不立得住怎么照顾年迈的公公婆婆和夫君的幼妹。
李老板是个感性的人,某些方面她算是和洪蓁蓁同样的,都没有男人,听着她的话眼泪竟控制不住的自己落下来。
“以后的绣品有多少我翠绣坊要多少,你不用担心销量,我看过了,你们的绣品很有京城当地的特色,每个我再多加一半的价钱。”李老板拿手帕擦擦泪水。
洪蓁蓁知道是李老板心善,她也没法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因为这些真的是她们的救命钱。
“我……我当初错的太离谱,怎么就在你们这么好的店铺闹了起来呢。”洪蓁蓁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们去屋里谈吧。”荣安指指身后的屋子,有些事情还是在屋里说方便。
“还有什么要谈的吗?我想先回去给村里人送钱,她们都还等着我回去呢,也都好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洪蓁蓁有些不知所措,又怕耽误了翠绣坊老板,可是她不回去村里人会担心,她还要送钱呢。
“这个别担心,我们很快商量好,有些事情必须要你在,一会儿我让人用马车送你回去,你放心。”荣安声音有些哽咽,面前的妇人是个心善的,只是被生活所迫,还记着要赶快回村。
洪蓁蓁、李老板和荣安进了屋,围观群众再也看不到什么,带着自己在这儿听来的悲情离去在外边传播。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荣安一直信奉的道理。
翠绣坊收购她们的绣品只是暂时的,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改变无名村的穷困。
卖绣品她们也只够勉强糊口过日子,荣安想要她们顿顿吃饱饭,穿的干净又暖和,不仅仅是能吃上饭。
荣安将她的想法给两人说了,她想要再来一家翠绣坊分店,开在平中府,那里她还算比较熟悉,虽然更为熟悉些的是泸阳,但是泸阳不接受女子。
玉溪和京城全都有了翠绣坊,平中她也是实地考察过,在那里开店是没有问题的。
平中翠绣坊,她想的是从店员到绣娘全是无名村的人。先让她们跟着李老板几人学习玉溪绣,到时候再分几个熟悉玉溪绣的绣娘过去坐镇。
如果她们上岗,平中翠绣坊自然不能顶着纯正玉溪绣的名号,她们就算学会也还是新手。
从京城入手,将带有京城特色的玉溪绣当做名号,她们都是熟悉京城风格的。
京城是天子脚下,经济繁华,在百姓眼中都是想要来到这里。在时尚圈中,京城算是引领古齐国时尚潮流。
这样在平中翠绣坊的生意也绝对不会差,只要宣传要到位,将自己的特色打造鲜明,赚钱不是问题。
李老板是很信任荣安的,她们是没有拜过把子的姐弟,她自是信任的。
这个计划荣安一开口李老板想也没想便直接点头,她无条件信任荣安。
若不是荣安,翠绣坊的分店不会开到京城来。京城翠绣坊从选址到装修荣安全部做的很好,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荣安不会做无用功。
洪蓁蓁却是没有两个人的自信,她只感觉自己在不停的发抖,不断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怎么会有人相中她们一村子老弱妇孺呢,尤其是还让她们自己掌管店铺,她们会派人来给村子搬家。
搬到其他繁华府城的镇子上,不让她们再被世人遗忘。她是遇到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吗,时间怎会还有如此好的人呢。
荣安盯着洪蓁蓁惊愕的目光,道:“你放心,我是国子学的先生,我不会骗你的。我是真的要帮助你们,你们本来就值得更好的。”
你们的男人上了战场,你们本来就该过的好一点儿,只是这份好处迟来了十几年,让你们受苦十几年。
洪蓁蓁没有什么一定要在守在村里的古板思想,她要回村将这件好事告诉给村里人,她们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生活了。
她不怕荣安是骗子,最差不过是成为一具枯骨,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更何况,她见到荣安起就感觉荣安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相由心生。若是来一个猥琐之人,说什么洪蓁蓁都是不相信的。
荣安驻足在门口,送别洪蓁蓁回村里。
望着马车的背影,荣安握紧拳头。
“我保证,未来的军人家属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保证,你们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我保证,古齐国未来的律法会更加完善,绝对绝对不会再有征走全村的壮年男子。”荣安心里默默道。
她脑海中一直在闪--------------栀子整理过洪蓁蓁说她也曾是二八年华新妇的样子,只有那时候她的眼神是亮的,其他的时候洪蓁蓁眼睛内仿佛有一片死气。
还有洪蓁蓁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自己丈夫留个孩子,她丈夫离开的时候是新婚。
荣安驻足久久不愿回神,这个时代对女子有太多的不公平。若是洪蓁蓁可以改嫁,可能仍旧会是那个十指细嫩的小姑娘。
荣安回头,转念又一想,洪蓁蓁这般心善又那么爱她的丈夫,怕是也不会改嫁,嫁了人谁来照顾丈夫的爹娘和妹妹呢。
洪蓁蓁远比她们看到的更坚韧不拔,若不是当时她的丈夫充了军,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荣安心头不断闪过疑惑,到底是谁强征走一个村子的壮年,朝廷当初又为何要镇压此事。
荣安坐在一楼一直在思考此事,还是景绍元出声才将荣安唤醒。
“先生,您快来看我们选择的衣服样式。”景绍元久久不见先生上来,趴在栏杆边上朝下边喊道。
荣安回过神上楼,想不通的事情先放一放。
“先生,下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吗?”景绍元看着自家先生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担心。
“解决了,只是还有些其他问题我想不通。”荣安上来后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无名村的这件事。
荣安将事情的原委和她的疑问完完全全给景绍元讲了一遍。
第143章 🔒无名村
三磊驾马车送洪蓁蓁回去, 他要亲自看着洪蓁蓁到家,某种程度上,他代表荣安的眼睛。
无名村很偏僻, 三磊之前是住在外城的,而无名村直接出了京郊。
三磊驾车一路西行, 路途颠簸至一个时辰,也只是他估计, 可能时间远远比这长。
“婶子,这么远的路你是咋来的。”三磊挪挪身子问道,他在马车上坐的屁股有些疼。
长时间的颠簸还让他腰酸,总之这次驾车旅途他是哪儿哪儿不痛快。
“走着去呗,早上起的早, 我们腿脚利索,不到中午可以走到京城。”洪蓁蓁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外边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也是她们村儿第一个坐上马车的, 回去她们肯定会羡慕她的。
三磊顿时无言,再也问不出第二句话来,马车现在还没有走到, 她一个妇人得起多早才能在中午之前走到京城。
洪蓁蓁没有注意到三磊的变化, 她现在只想要快些回去, 她要告诉村里人她们遇到了好人。
一开始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京城合适,最初她走的慢,步子小,一来一回需要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后来摸出来规律, 早上早点儿走, 中午之前赶到店铺将绣品卖掉直接回去, 走出京城在路上吃个家里烙的饼子凑合凑合,回到村刚好晚上。
洪蓁蓁每次回来都是在村里分完钱才去吃的晚饭,家家户户都赚不了多少铜钱,不停的卖绣活儿也才勉强过日子。
好在现如今算是苦尽甘来,洪蓁蓁紧紧握住手中的荷包,里边是李老板给的银子,不是之前零散的铜钱。
里边的银子除了收购那些绣品的钱,剩下的全部是让她们来学习玉溪绣的银子。
都是学生给先生束侑,徒弟给师傅银子,她们这儿变成了师傅救济徒弟。
这里一点一滴都是恩情,她都记着呢。
洪蓁蓁看向马车外坑坑洼洼的大道,她都想好了,她们村里的所有人都跟着荣安去平中府城,有不愿意去的她去开导,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无名村。
她们村子封闭了十几年,都是一群老弱孤寡,以前是没有办法,如今有了法子,谁也不能够再留下过这种非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