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琢磨片刻后,答复薛芮临:“我从未想过与你旧情复燃。”
少女身体微微前倾,态度诚恳:“薛芮临,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茗渊楼时跟你说过,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
“你可以这样理解,坐在你面前这个人,身体里住着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类似于……”江苒顿了顿,比划道:“借尸还魂听说过吧,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从前与你爱过的那个姜苒,她不是我,她已经不在了,所以你——”
“你怎么了?”
薛芮临半眯着眼,期间稍稍坐直了身体,目色困惑地扯起嘴角:“受刺激了?病了?”
江苒:……
——我就说了吧,不会有人相信宿主的!就算目标对象听懂您的意思,宿主接下来打算如何给他们解释系统、美食任务、厌恶值?他们又如何能理解?
——听系统一句劝,与其纠缠这些没用的,宿主不如现在、立刻、马上,与目标对象陷入热恋!顺便送上一个爱的么么哒,搞不好进度条直接拉满哦!
……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不是不挣扎的,她好像快要动摇了。无论是出于想要早点回家,还是单纯想要搞定薛芮临、以便早日和他划清界限。
可转念一想,自己顶的是原主的皮囊,利用的薛芮临对原主的感情,要做的却是再一次欺骗他,完了再一次抽身走人……
江苒做不到。
一个人若是没了原则和底线,那和丢失灵魂有什么区别?
江苒不是姜苒。
她有自己的自尊、骄傲、风骨,哪怕一文不值,一无是处,但那也是她从小在爸妈那里得来的、宝贵的、支撑着她内在力量的东西。
于是江苒缓缓呼出一口气,喝了口茶,默了一会儿,准备换个切入点。
“薛芮临。”江苒摩挲着茶盏,理清思路后,对上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至今忘不了我?”
此言一出,薛芮临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少女声音软绵绵的,温柔极了。听在薛芮临耳中,却仿佛一把温柔的刀子,在一刀一刀的,缓缓剜剥着他的心。
她说:“你还对我余情未了是不是?”
“因为余情未了,所以因爱生恨。因为因爱生恨,所以蓄意接近我……我不知道你心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你确实想要报复我,对吗?”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打在青砖黛瓦之上,顺着檐角淌下,丝丝缕缕,宛若人心深处理不清的万千思绪。
江苒的这番分析,得感谢她这些年看的狗血小说足够多。
窗外风过,窸窸簌簌,两人视线纠缠在一起。
仿佛被人一语中的,戳到了心底最隐晦的痛处,薛芮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堪堪爬满血丝。
他看着江苒,一直看着。
目光却仿佛渐渐穿透对面的少女,越过漫长深杳时光,落在了不为人知的遥远暗处。
那里有他年少的热血和赤诚,有他爱过的人,受过的伤。
这一刻,薛芮临眼中甚至出现了一丝如有实质痛楚和寂寥。过了许久,他才突然笑了一下,望着窗外雨幕,仿佛自言自语:“你有什么值得本王念念不忘。”
“因爱生恨?”他嗤了一声,再转回脸时,看江苒的目光已然带上戏谑:“爱是什么?你来教我?”
江苒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掏出一把葵花子,微微起身放在了薛芮临的茶盏边儿。
她自己带头嗑了一粒,放下后缓缓道:“我不爱你,如何能教你什么是爱?”
薛芮临眸光微闪。
江苒继续道:“我为自己曾经对你的背叛感到愧疚和抱歉,薛芮临,是我对不起你。”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我都没法回到过去与你再爱一次,但我也想告诉你,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姜苒,爱你的时候一心一意,也曾交付过绝对的热情和真心,这点我相信你一定比任何人清楚,你切身体会的。”
“十四岁的姜苒,永远爱着十七岁的薛芮临,让他们停在那里好不好?”
“至于如今的你和我……”
“我们不再是从前的你和我。”江苒一字一句补充说:“薛芮临,放弃姜苒吧。往前走好吗,会有人比她更值得。”
“会有人比她更爱你。”
说到这里,江苒莫名想起现实世界里,自己曾经不知在哪读过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少年啊,你忘不掉并非曾经的爱人,而是爱情本身;你丢掉的并非爱情本身,而是再也找不回的一腔热忱和赤诚。
江苒不知道的是,她今日这些看似轻飘飘的话,正一点一点侵蚀着薛芮临的心,并且当真让后来的他,随着时间的流逝,释怀了年少时受过的所有痛楚和情伤。
江苒更倾向于,薛芮临无法释怀的并非仅仅是姜苒的背叛,而是年少时憧憬的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间全然消失殆尽的那种无能为力。爱人的突然变心,严重可能会导致一个人世界观碎裂,从此无法再相信任何人,无法再交付真心,甚至失去爱人的能力。
这是精神上的创伤。
就像彼时的薛芮临,得不到,忘不了,不甘心。
可江苒说,十四岁的姜苒和十七岁的薛芮临会永远停在那里。
他们不被打扰,不被分离,仿佛在那段逝去的时光里成为一种永恒。
薛芮临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说辞。
在这阴雨绵绵的初秋季节里,他的心悄无声息地破开一道裂缝,似有阳光照进来,与过往的黑暗对峙,两种不同的力量互相打了一架,酣畅淋漓。
仿佛受伤的小孩被心爱之人温柔抚慰,薛芮临渐渐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和宁静。
于是他收起折扇,敛了吊儿郎当的态度,也暂时搁置下心上万千愁绪。只一心一意、认认真真地打量江苒,打量这个曾经与他爱过一场的少女。从头到尾,一点点,一寸寸,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吞噬殆尽。
一年而已,她身上再没有往日气息。
薛芮临贪婪地寻找着,寻找着曾经那个姜苒的影子,那个成日只知惹他生气、到处给他闯祸的千金大小姐……
再也回不来了。
一如江苒说的,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薛芮临凝视着对面的少女,看她喝着茶、嗑着葵花子、支着脑袋隔窗听雨,只觉自己心爱的女孩已然在时光中彻底消失。
眼下坐在这里的,是被岁月洗尽铅华、成长得更加诱人的“姜苒”。否则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话,如何会像那勾魂摄魄的温软妖言,蛊惑人心呢?
薛芮临看了江苒许久,叹息一声:“怎么办,我好像更爱你了。”
江苒的瓜子当即落了一地。
开导目标对象开导了个寂寞?
少女当场翻了个白眼:“别爱我,没结果!”
呆了一下午,陪了一下午,江苒觉得是时候该回宁阳相府了。为了测验一下口头劝说的最终效益,江苒把在系统那里兑换的瓜子,眼下已被她剥成的瓜子仁,分了一丢丢递给薛芮临:“吃一下。”
薛芮临轻笑一声,耳根微微泛红,却是恬不知耻地张嘴等着她喂。
江苒麻木了。
于是掰开人手,将瓜子仁放人掌心,头也不回地结账走人了。
然后没多久,江苒就听到了系统提示【当前被投喂的目标对象薛芮临,厌恶值呈缓慢持续下降趋势,由于一直在降,一直未停,系统待其停止后再做数据回馈。】
江苒大大呼出一口气,今日也算没有白忙一场了,不由得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这日傍晚撑伞回家的她,身后一直跟着一辆豪华的车架。车轮辘辘,不紧不慢,不声不响。
一直将她送回宁阳相府,车内的主人才重新跷起二郎腿,将一把懒散骨头重新靠回软榻,望着这京中烟雨堪堪出神。
明日便是初五,还没入夜,江苒就开始焦虑了。
古代人,去朋友家里探访,应该也是要带礼物的吧?金银珠宝?衣物首饰?好像都太俗气。
思来想去,江苒还是决定送吃的最好。既不显浮夸谄媚,又不显廉价敷衍,且老少皆宜,也不怕落下了谁。
于是江苒连夜赶做了一批牛乳燕麦酥,做好后切成整齐可爱的小方块,分个儿用油纸包好,整整齐齐码入食盒,这才安心回房里睡觉。
然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江苒还是睡不着,然后爬起来满屋子翻找原主的漂亮衣裳……
与此同时,城东定英候府,陆荣也睡不着觉。
午后他携小妹归家,陆谢氏问过他:“明日你外祖母晌午抵京,那姜家三姑娘你请了没有?”
陆荣干脆利落:“没有。”
陆谢氏虽未从小看着陆荣长大,但作为母亲,无疑最能体察儿女情绪变化。陆荣虽然面上并无任何异常,但陆谢氏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这儿子,怕是出什么问题了,应该还是心理方面的。
陆谢氏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多问什么。
眼下已近子夜,京中灯火依旧璀璨。陆荣身着雪白的亵衣,独自一人在廊下听雨。
明日,江苒会来么?
如果来了,陆荣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待她,他会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当真付以愚弄,让她也尝尝那希望落空、大起大落的滋味?
而如果她没来。
少年睫羽微颤,只觉稍微想下去就已无法忍受。
她一定得要来,否则……
第51章
次日雨停了,是个暖阳天。
昨晚挑来选去,原主那些衣裳要么款式过于浮夸,要么色调过于艳丽。江苒最后挑了一套简单的齐腰襦裙,周身只绯白两种颜色。
交领、袖口、束腰为纯正的绯,而上身为雪色。襦裙质地柔软,裙身暗纹浮动,裙摆则以绯白两色拼接而成。
站在铜镜前,江苒打量镜中人,只觉眼下这身既简单清爽又不乏少女该有的活力。
江苒刚穿来时时值炎炎夏日,因此常着冷色系居多,要么就是极简单素净的月色、茶色、杏色。如今甫一穿上这张扬耀眼的绯,又被其上纯白的雪色蕴盖,整个儿活色生香,更显娇俏明艳了。
连一旁的丫鬟嬷嬷们都止不住发出惊叹。
“三姑娘这身打扮真好看啊。”
“穿得这样漂亮,活像要去见情郎似的……”
听到这样的话,江苒似梦初觉。
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下意识在意今日的衣着打扮,明明不过是冲着陆荣的邀请、顺带去刷任务罢了,心下却是隐隐紧张。
是因为会见到陆荣的家人吗?
少女嘴上道:“不许胡说啊,去见朋友而已。”
马车抵达定英侯府,尚在巳时。
江苒之所以来得较早,是想着尽一个厨娘的本分,尽早跟陆荣确定中午要做哪些菜,家中人是否有什么忌口,什么偏好。以及那位外祖母胃口不好,具体是怎么个不好法。
定英侯府的匾额黑底金字,肃穆恢宏,其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在秋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少女放下车帘,坐在车厢里稍稍稳了会儿心神,觉得状态和心态都没有任何问题了,这才带着同行的丫鬟阿音一道下了马车。
城东一带并非闹市,多为朝中显贵的御赐官邸,因此和宁阳相府一样,定英侯府周遭的环境也颇为清雅,远远可见成片的园林,红墙碧瓦,飞檐翘角。
几名仆妇默默在门前扫洒。
上回曾与江苒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卫甲和护卫乙,老远就在互捅肘子:“那是不是姜三小姐?”
“是她,是她,她怎么又来了。”
“许久未见,真是越来越……”
护卫乙垂下了眼,心道不愧是京都出了名的妖艳贱货,那身段、那腰肢儿、那如花似玉的面容,真真美艳不可方物,直教人羞于直视。
江苒上前后大大方方道:“麻烦通报一声,相府江苒来访。”
护卫甲微一颔首,当即就红着脸转身通报去了,然后入府后没走几步,便见前庭大道的尽头,陆谢氏和陆候爷正缓缓朝着府邸门口信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众丫鬟奴仆。
于是护卫甲退回来告知江苒:“候爷和老夫人正要出来迎客,请姜三小姐稍候。”
江苒哦了一声,领着阿音退在一旁等待。
这期间,远处的青石大道上缓缓驶来几辆车架,刚好就停靠在相府马车之后。随后只见车上率先下来一众丫鬟小厮,随后是一位面容俊俏的少年郎,紧接着是两名光鲜亮丽锦罗玉衣的妙龄女子。最后被众人搀扶着步下马车的,是一位衣着雍容华贵、却已然两鬓斑白的老妇人。
江苒心道,该不会就是陆荣的外祖母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软糯糯的童音:“苒姐姐……”
在陆谢氏诧异的目光下,陆霜霜当即就朝门口的江苒奔了过去。
江苒见小娃娃朝自己扑来,便将食盒递给阿音,稳稳接住了她。随即少女抬眸,看向从侯府出来的一大波人。
虽然除陆荣之外江苒谁也不认识,但基于礼貌,她还是微微颔首,对着所有人都面带微笑。
最后视线落回陆荣身上。
少年墨发漆瞳,周身玄色,宽袍大袖。此时正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神色寡漠地睨视着她。
阳光直直倾泻,致使他不得不微微半眯着眼。
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要前来迎她的意思,只是唇角微动,似在与身旁的妇人交谈着什么。
江苒心道:别这样晾着我呀!
无果,江苒只得自己给自己缓解尴尬,于是她捧过阿音手中的食盒,自己走上前去,跟陆荣身旁那位气质温雅的中年妇人打招呼:“问夫人安好,我是相府江苒,应陆荣的邀请前来拜访贵府。”
少女言罢,奉上精心包装过的木纹食盒:“一点儿薄礼,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江苒是凭着陆谢氏的相貌和气质,直接猜到她是陆家兄妹的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