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他把讲和大臣的头踩在地上,挥刀砍断,提着他的头颅凌晨走向玄武门关。
远处又传来大声的哀嚎,马上的阿昌阔尔王好像身处火焰之中,眼神冒着恶魔的红光。
我恐惧地转身逃跑,听着阿昌阔尔王骑马在身后追上,轻而易举把我掠到了马上。
我坐在马上,随着威风的阿昌阔尔王一路通顺的进了皇宫。
他把我扔在了一个房间里,然后离开了。
我试着逃出去,被守门北边人手中的大刀吓退,只好跌坐在椅子上。
我所身处的,本来也是一间华丽的房间,到处应该是华丽的装饰,如今就像遭了□□的小姐,衣衫褴褛。屋内四处是残破的无声控诉,屋外四处传来挣扎死亡的惨叫声,还有乌黑的烟气顺着窗沿的缝隙飘到屋里,令人作呕。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套火车模型,终于得到了以后,我把床边的地毯让给了它,还用积木给它围起了一道围墙,在边上插着禁止入内的手写牌子。倘若一个人真的渴望一件东西,他怎会对其烧杀抢掠。倘若你真的渴望一片土地,渴望它肥硕的养料和勃勃的生机,你怎么忍心看着它变成飞扬的黑灰。人学会区分自我和他人是一种成长,对物也怀着这样的念想是不是一种残忍?
为何北边要跟木氏朝廷打仗?去年四月,顾珩问我,我问顾闻暄。顾闻暄告诉我,为何不打仗?北边不打过来,我们也要打过去,在我们兵强马壮的时候。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这几年的和平只是例外,早晚木氏朝廷要得到北方那片土地。
顾闻暄爱这个国家,爱的偏执无法推己及人。倘若一个帝王对一片土地有这样的偏执,他会发号施令发动侵略。倘若一个士兵有这样的偏执,他会愿意成为帝王手中的兵器,变成侵略的刽子手。倘若那个人是顾闻暄……
夜晚,我饿着肚子,听着门外士兵被放倒的声音,我怀着一种预言性的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门被推开。
走进门的又是一个此刻不应该见到的人,
木怀哲。
见到了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我还没来得及害怕,还没来得及把一切都连成一个合理的故事,就看着赶过来的北边士兵把他团团围住,押了起来。
阿昌阔尔王走了进来,看了看木怀哲又看了看我。
“怀柔,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跟着阿昌阔尔王,身边是被北边士兵押着的木怀哲,我们一起去了大殿。
大殿里还站着一个人。
“闻暄!”
我跑向顾闻暄,被阿昌阔尔王伸手拉了回去。他拉着我,去一旁的士兵那里拿了一个□□。
“事情跟我想的有一些不一样,现在我没有机会了,怀柔,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把□□塞给了我。
“拿着。”
他从身后抱着我,拉开了□□。
他示意士兵把木怀哲押到顾闻暄身边。
他拿着手中的□□,指着木怀哲和顾闻暄。
“怀柔,这两个男人,你杀掉其中一个,我会让另一个人带着你逃跑。”
“我不要。”
我急着松手挣扎,阿昌阔尔王贴着我的耳边警告我:“你要是不选,今天我让你们都死在这里。”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我转头看着他,我知道阿昌阔尔王会上战场杀人,那是因为他们错信了那份偏执,但他为何要此刻做这样的事?
“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现在我很生气。但是,我答应了给你新婚贺礼,必然会给你。现在有个机会,你可以选一个男人带你逃跑,再等一等,等到那些老首领手下的老将收拾完战场回到皇宫,可没人会放过你一个木氏朝廷皇家的女儿。”
“我不要杀人。”
“怀柔,”阿昌阔尔王的语气十分急促,“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可我不会像个傻子一样仁慈,所以你必须杀一个人。倘若你没有因为顾闻暄变得跟他一样愚忠,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乐阳公主,你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阿昌阔尔王又一次暗示了我,为什么我非杀一个人不可,我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我还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下意识相信他是对的,我举起了□□,木怀哲闭上了眼,我把□□对准了他。
正当我打算向他射出长剑的那一刻,顾闻暄突然叫住了我。
“怀柔。”
我看向他,他低着头,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对国土那份偏执的爱,倘若那个人顾闻暄,他的愚忠让他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抬起头,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告诉我不可以拒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慌乱之间企图转身把□□对准阿昌阔尔王,却被他拦下来。
“我是那个给你机会的人,你可不能对我下手。”
顾闻暄又一次叫了我。
“怀柔,再给木氏朝廷一个机会。”
凭什么,既然我在这个时代里只是个附属品般的女人了,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期望或妄想施加在我身上。可是我有什么资格抱怨,当我已经站在这里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们每个人的表现,迷惑了我,让我在还搞不清状况的时候以为自己要为国为家做出一个抉择,于是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建筑师说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站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倘若我的一生一定要亲手杀一个人,我不曾期待过那人是谁,不过我很清楚我不希望那个人是谁。
停职下雨的日子里,顾闻暄给我讲他的为官之道,他不给皇帝当臣子,他不给顾家谋前程,他喜欢我说的那句话,案子,是百姓的案子。
“怀柔,你知道吗,让我欣喜的是国泰民安。”
害死他的,便是我和那该死的木氏朝廷的国泰民安。
他的国,如今支离破碎,他的国,如今摇摇欲坠。
我的耳边响起了顾闻暄曾经教我射箭的声音,“脚张开,挺胸,屏气,放!”
如果这是六年前在猎场那天就好了,如果我还是那个拿不了针线射不了长箭的怀柔就好了。
阿昌阔尔王问我:“所以你选择了这个国家?”
“我选择了给我爱的人一个机会。”
终于有一个男人带我逃跑了,我却画地为牢被这片土地彻底禁锢住,决定为它谋一个好前程。
我站在原地,木怀哲睁开了眼,他眼中的欣喜让我恨不得也给他来一箭。
我跟他一起骑着马狂奔逃出了皇宫,他怀抱着我,得意地忘了形:“你选了我,你选了我!”
我选了你,谁让你没死在边关,我选了你,谁让你才是那个善于谋划心狠手辣的人,我选了你,谁让这样的世道,我跟你,你才是个那个男人。
18
我跟木怀哲离开皇宫,没有急着逃出京城,他带着我回到了他的私宅。
这个地方跟京城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有着大不一样的残破,看着好久荒无人烟了。
踩着脚底的杂草,木怀哲告诉我:“你离开以后我常来这个地方,后来发现了太子的人总在此处盯梢,我就没再来过了。”
说起来,顾闻暄发现我不是乐阳公主的事情,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木怀哲对我的关心大过兄长对自家妹妹,对此他只是怀疑承运亲王的人是不是要拉拢卫家的人,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太子告诉他的。后来顾闻暄跟我讲,在猎场教我射箭的那一天,当时他如果站在我的身边而非身后,太子的那一箭便有可能会射在我的身上。
他的那番话让我整晚整晚辗转反侧。像是沙场作战这样的事情,刀剑都在你的眼前,躲过便躲过了,躲不过无非是死命一条。可是朝廷的官场斗争,你大有可能晚上睡着觉,猛然就明白了白日谁对你放了一支冷箭,在平静的夜里吓得自个儿草木皆兵。这样的日子,也难怪人们都说京城里的人富贵但短命。
这样的日子,我到底也活到了战乱的今天,跟着木怀哲狼狈的逃命。为何当初太子放过了我,顾闻暄说,太子喜欢自己的亲信有软肋。亲信,听听这个称呼里明明哪个字都不对。
再说回私宅里的事,木怀哲没有去向正房,他径直去了下房的方向。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到一排下房前,踢开了一间房间的门,那间房子里放的是各种工具。
他拿了一把锸,样子大概就是铁锹,然后离开房间,向左走去。
木怀哲走到一棵树下,把锸插到土里开始挖土。
我走近,在他身后默默看着。
微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我抬头看向张扬的树枝。我还记得那棵树,很多年前,我还爬过那棵树。
那天,我正爬在树上,他突然回私宅,路过树旁,仰头问我:
“你要爬墙逃跑?”
“谁会在光天化日爬墙逃跑?”
我让他看向我前面的一根树枝,上面蹲着一只橘色的猫。
我正要去救那只猫,它自己在树枝上一跳,走着墙边逃跑了。我很怀疑猫步就是它们的祖宗这样经年累月走围墙传承下来的本领。
当时我那个生气啊,那只猫蹲在那里半个时辰了,我要不是误解了它被困住了,也不会去爬树救它。我低头看向木怀哲。
他抬头看着我,冷眼批评:“本事不足想着去救别人,结果自己骑虎难下。你知错了没,认个错我救你下来。”
你也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
“对不起。”
墙外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哀嚎,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再次看向木怀哲,他把锸扔在了一旁,他挖出了一个大箱子。
木怀哲把那个箱子拉出土,又拿起了锸,踩着箱子砸开了上面的锁。
箱子打开,最上面是一个包袱。
他转头把包袱递给我,我接过。
那个包袱很轻,我摸着里面的样子像是衣服。
他拿着另一个看着很重的包袱,转身看向我。
“念初,你的名字,我以前想着要是娶你过门就给你改这个名字。”
以前,多久以前?这句话里好像哪一个字都不对,他转身走向下房,我跟在他身后。
“你一直想着哥哥娶妹妹的事?”
“你又不是乐阳。”
“说不定我跟她是双生子呢?”
“有什么关系?”
这大概是我最讨厌的事了,这个几千年的代沟。想一想,你跟一个这个理论体系里的人说哥哥和妹妹是不能成亲的,他反问你,有什么关系。每次我遇到这样的事,都会默默闭嘴,然后在心里默默的想,这个理论体系里的人来到了我的理论体系,看着我穿着短裙夏天走在路上,指着我吹胡子瞪眼说:岂有此理。然后我从他身边轻飘飘飘过,说:有什么关系?。
木怀哲来到下房门前,又踢开一间房间的门,问我要过手里的包袱。
他在桌子上打开那个包袱,里面放的果然是衣服。
“我们要先换了衣服再走。”
他开始解着腰带换衣服,看着他的动作,我终于开始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从皇城开始,一切的事情流畅的像是一场排练。为什么木怀哲要藏着这些东西,一包金银财宝和一包粗布衣服。
“怎么了?”
木怀哲转头看着我还站在原地,跟我解释:
“我们如果穿的太好会太容易被人找到的。”
是啊,他说的太正确了,正确的像是早知如此。
他看着我,犹豫着又说:“……我会转过去,不会看你。”
我慢慢地把我的手伸向腰带,现在不是一个质疑他的好时候,外面都是北边人的士兵,先不论木怀哲有没有作弊,他的卷子上写的的确是正确的答案。
我们换下衣服,再次骑上马,朝北方走去。
破关入城的玄武门此刻肯定都是北边的士兵把守,不是一条好的逃离京城的道路,我在马上转头看向他,开始感到不安。
他仿佛读懂了我的表情,告诉我:“不是去玄武门,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不经过门关就离开京城。”
不是去玄武门,他走在那条所谓的小路上,我听着京城的哀嚎愈发寂静。
深夜,马蹄的颠簸,我开始支撑不住想要昏睡。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皇家猎场。
我又转头看向木怀哲,他也看向我。
“你醒了,我们要越过山,然后向西走,再有一天就能离开京城,我们就能停下来休息一次。”
他从怀里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给我,牛肉干。
这又是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东西?不过说实话,我肯定是饿醒的,我接过那块肉,一点一点嚼了起来。
还记得多年前我跟阿昌阔尔王被困在猎场的山上,走了一天没有走出来,但是木怀哲却说再有一天能够离开京城的地界。我该把这当作是阿昌阔尔王对于京城人生地不熟的结果吗?我忍不住问他:
“木怀哲。”
“嗯?”
“现在一切还在你的计划里吗?”
“如果你没有被阿昌阔尔王抓到的话。”
“你在逃跑的路上因为救我被抓到了?”
他这个人习惯沉默,所以我对他的答案也没有什么怀疑,只是毫无思考的等着。
“……是。”
他被阿昌阔尔王俘虏,阿昌阔尔王为了杀木氏朝廷士兵的锐气放出处死他的谣言是可以理解的。我看着眼前的树枝被他伸手折断,走着走着,我又有了新的疑问。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俘虏,所以准备好了逃跑的衣服?”
他又伸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把它扔掉。
“……那个箱子是某日太子即位时我的后路。”
“那,被俘……”
“嘘!”
我们左边有踩着树枝移动的声音,木怀哲轻轻的向右调转着马头。
他紧握着手中的马鞭,把缰绳交到我手上。
只听着蹭的一声,是一只兔子突然在马前跑走了。
我长呼了一口气,他又接过了缰绳。
“没工夫再聊天了,我们要尽快离开京城的地界。”
木怀哲用腿夹着马肚子,挥着马鞭砍下挡路的树枝,在山里走了一天,我们终于离开了京城。
夜晚,连路都没有,我们走在荒凉的草间,终于看着前方有一个小小的破庙。
把马拴在庙门口,我们走进破庙,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个庙里空气中都是扬起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