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你的嗓子得休息一会儿。”
“我信上写了十五给你灯笼,却没给你……”
“没事的,没事的。”
“你会不会担心我出事了……”
“没事的……”
“你别哭。”
“我不哭,我不哭……”
我不知道他的信上写了那么重要的事,我嫌他的信潦草,自负地应付地猜着,压根没有细看过。
“竹条,油纸,还有……”
“你别想灯笼的事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讲我们吵架讲了什么,我讲了我怎么贬低他,我讲了我怎么责备他。我没记得他惦记的那个灯笼,连摔灯笼都只是有个模糊的记忆。
你说木怀哲他是单单记得了摔灯笼的事,还是连摔灯笼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记住了呢。哪一个版本里,他难过的更少一些呢?我不敢问他,你自己选一个当作你看过这个故事的版本吧。
他的伤开始好转,天渐凉,风一天比一天冷,吹得人脸疼,可是木怀哲的脸一天比一天有气色,摸着也多少没有那么粗糙了。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觉得人要失去了,哭着后悔,悔不当初。觉得人又在你手里了,就又开始作贱,毫不珍惜。
他看着我总是,温暖,温柔,宽容,包容,让人觉得好欺负,于是我又欺负起他来。
病快好了,该是时候修复我们的感情了。不,病快好了,我又能和他争吵了。
“你不生我气了?”
不,我说我还生气着,我生气地看着他抽气的脸,大声斥责给他上药的人:“你轻一点!”
他大病了一场,好像参透了什么人生的道理,和气的像是得了道的和尚,总是温柔的笑着。
“这里夫人来伺候,外面有的是地方要收拾,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离开了,那还没上完药的伤口便是我的,我坐到床边,把药一点一点抹在他的伤口上,听着他说:
“差一点就伤到要害,吓死我了。”
他受伤就昏迷了,哪有时间害怕,明明是吓死我了。
他问我:“你原谅我了?”
我不看他,一点一点抹着药膏:“没有。”
这个大夫缝的针真是太丑了,我一边抚摸着伤口一边可惜着。
突然,木怀哲伸手按了我的脑袋,下手很轻,我一下就挣扎开了,转头训斥他:“你别闹。”
他看着我,试探地问:“行不行?”
“不行。”
“我都给你……”
“不行!”
伤才好了多久,就满脑子的不正经,我起身走向了门外,听着他问:“你原谅我了?”
“没有!”我大声回答。
“还没上完药!”他大声提醒。
“我出去凉快一下再回来跟你吵架!”
我们分开八个月了,欲望一点一点积攒起来,早就蓬勃了。
木怀哲比我坦率,一次一次主动试探着,我总是受不住诱惑,却又总是中途退缩,害得他无处安放的只好自己泼洒。
他挥洒掉了,我快要撑不住了。
晚上。床上。
他说:“我帮你。”
他说:“不然你也难受。”
他的手伸到被子里面。
我的手紧紧抓着被子。
我的欲望被撩拨着,却还贪些别的。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腐朽的矜持,迂腐的腐朽。我想要回应,可我别扭的性子,就像铁壁的铜墙,我撞着它,换来一身伤。
终于,有一天,我看着铜墙透过了一缕阳光,它有了一个裂缝。
子珒有天问我:“你们吵架了?”
“嗯。”
“为什么?”
“他骗我.。”
“哥他不是故意骗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管它是什么惊喜,我只当这是个转机,我这次可是得抓住。
子珒跟我说了那个地方,我晚上找了过去。
月光下,我看着那一片……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也许是……高高的花盘?从贫瘠的土地里开出的整片整片的芬芳鲜活的生命,一寸一寸生长发芽的时间与心血,漂亮的像是木怀哲的笑一样,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我听着脚步声,转头看过去。
木怀哲站在月光下,穿着包着满身伤的漂亮衣裳,玉树临风。
我看着他,感动,眼角湿润,微风过处,可我脱口而出的又是什么话: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做这种事!”
我看着他,他眼角失望,却不跟我吵,转身要走掉,我赶紧拉住了他:“谁让你走了?”
我拉着他的袖子,捻搓着,“你……你一点也不明白我,明知道我是这样的脾气你还……”
他抢了我的话:“你呢,你明知道我需要你说一句话,为什么你就不肯说。”
你说什么时候我变得那么不会说话了?我居然说,
“我凭什么要原谅你,你害得顾闻暄死了,我无家可回……”
大概是他因为他把我的好话都学去了吧。
“我呢,我不能给你一个家?”
“我……”
我想让他给我一个家,可为什么说不出口,快说啊,别等着……
别等着他提醒你:“我哪点比不上顾闻暄,你那天不还是选了我?”
让你记起了,你获得的爱都是起源于一个误会。
我们的爱里不是有信任吗,木怀哲犯了这份傻,我也又犯了这份傻。
“我那天……没选你。”
“什么叫……”他笑着打趣我,笑我口是心非。
我冷静地打断他,告诉了他真相:“顾闻暄转着戒指告诉我,他要给木氏朝廷一个机会,所以我……”
所以我看着他的脸色突然变冷,我开始害怕,怕的不敢说话。
“所以你一开始把箭对准我的那一刻,真的是想杀了我。”他知道了真相,他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三个人里你毫不犹豫地想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是吗?”
我不愿意看他这个心碎的眼神,我得骗骗他才好,我该怎么骗他,我要不要骗他说我犹豫了一瞬可是没办法。可是我当时的确毫不犹豫。
“是。”
是,我们两人的感情最后一点维系都没有了。他总是念着我选了他,于是对我的忍让和温柔都没有了。
他生气地糟蹋他精心种的花出气。
他种的那种花叫绣球,花语的意思是永恒与忠贞的爱情。虽然如此,但是我不建议去用它去调一种叫做忠贞不渝的香水,因为绣球无味且全株有毒。我不知道木怀哲对绣球花了解多少,种它是给了什么样的意义,大概只是因为它淡粉的颜色。你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一个我还没讲给你听,但你大概知道那证明了我跟他曾经亲密无比的故事,甚至在好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到那些花,还会再有一个在月下亲密无比的故事。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在他的腿脚下,他腿上还有着伤。
我走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袖子拦着他:“那是我的花。”
“不是你的!”他第一次露出那么生气的表情,“你把我一箭射死了,你去地府里找你的花去。”
他无理取闹,他明明还活着。他怎么这样,把我留在这里就挥袖走掉。
碎掉的花瓣被风吹到我的脚旁。我正站在世上最冷的时候。
30
我该怎么办,站在原地等他冷静下来回来找我?不,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待着,自个承受一些无情的联想。
我赶紧跑了回去,可是我还是来晚了,他那么聪明,自己给自己找了好多烦恼。
“我是你的希望,当然了,你指着我去打仗,去实现顾闻暄可悲的妄想。”
我坐在椅子上,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来回踱步,一点一点把罪贴到我的身上。
“我得笑着,我吓人。”
“你喜欢我在你的……原来你们喜欢在床上玩这样的,原来如此。”
“难怪你一遍遍确认我会不会夺回皇位,难怪你心疼我心口的箭伤,难怪你不让我*在里面,你喜欢顾闻暄什么,喜欢他教你下了一手烂棋?”
他看不起顾闻暄,生气地骂着他。
“那个长着女人皮面的人,查案子查到我的人头上,满嘴的仁义道德。太子贪污,他狗屁不放!”
“他装着个心怀天下的样子,把自己骗着骗着也骗死了。你说他到地府里看着他小时候害死的那些人还觉不觉得自己正直清白呢?”
我不想跟他吵架,可回来后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啊。
“人都死了,你……”
“死了怎么了!你能念着他,我就不能说两句吗?”
一句还未说完的话,引起他无端的胡思乱想。
“顾闻暄,京城里人人都想嫁的男人。他夜里是不是厉害得很,让你死了也念着?”
“从小练兵就偷懒的人,身上肯定也没有一身伤。”
“他要不是生在顾家,那也是京城小姐愿意养在家里的顶级面首,真是怎么都是好命啊。”
人什么时候能够体谅别人呢,坐在他位子上的时候,原来我以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那么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
“你不是很会吵架吗,反驳我啊,我骂你心心念念的男人,你帮他骂回来啊!”
我抬头看着他。
“你腿上还有伤,坐下再说。”
他腿上的伤,我不知道原来也是我的错。
“我上战场,突然想着你睡觉会不会忘了关窗一走神被人射了一箭。我自作多情,耽误你跟别人梦里相会了。”
怎么会是自作多情呢,我拉着他的手,服软,眼里求着他。
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便是怎么都看她不顺眼。
“委屈你了,还要在这里虚情假意。”
我是委屈,我委屈他错怪我。“你先坐下,你这样看着我心痛。我的心有这么疼,”我使劲捏着他的手,看着他无动于衷,十分慌乱,“我没有力气,比这疼的多。”
他又想起了一些我曾经说过的话,一点一点念给我听,
“顾闻暄那么好,顾家那么好,我害的你家破人亡。对不起啊。”
“怀哲……”
我错了,我该怎么把那些话收回来……
“你不如硬气的骂回来,你要是心里有我,至少你敢骂我。”
我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所以知道不能再骂你了。你该生气,那我也求你聪明一回,那时候你是我,一个人跟你一起生活了七年,一个人是个你曾经认识的二皇子。你杀谁?”
“曾经认识的二皇子。”
一个人看她不顺眼了,便什么话都是错,他的话里尽是讽刺。
如今已经很晚了,我不能让事情隔夜,前车之鉴还都没有消散。
我松开他的手,即使只会下一手烂棋也要反攻回来。
“跟你一起在私宅里等死?”我从这句话开始做活我被围堵的黑子,“你只不过是那时候舍得下我罢了。”
“你有野心,你想当皇帝。你有苦衷,太子皇帝阿昌阔尔王你都得提防,少不了步步算计。”
我让他吃掉了我的两个黑子,把注意从我要被堵截的两个气上转移,然后开始做眼。
“你肯带着我逃跑,不过是你贪。夜里那点纠缠也好,平日里眉来眼去的情意也罢,你贪我的,我贪你的。”
“你觉得你错付了,我告诉你,没有。”
“你觉得你之前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不值,我赔给你就是。你们这里,男人忙的很,把女人的份额也忙去了,女人闲得没事做,有大把的时间去爱人。我有,大把的时间去爱你。”
我看着他,他的白子还是围堵在我的气上,但是没关系,我知道,我做了一个真眼,给了自己一条活路。
我走到他跟前拉着他坐下。
“我给你换药。”
我去拿了药盒,解开了他的衣服,一点一点把药膏抹在他的伤口上。
我这么贪的人,不想只是救活棋盘一角的局势,我想赢下这盘棋。
我一句一句安慰他。
“我以后睡觉都记得关窗,免得你走神,你那么厉害的东西,要是真伤着了怎么办?”
“我不让你在里面,一开始,我总是怕你死在战场上,后来,我又总想起放风筝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孩子,你想想那要是我们的孩子,得多让人心疼。”
“等到攻下雍州了,等到战事平稳了,我们就一起生女儿,生儿子。”
我听着头顶他的声音说:“木璃 ,木琂。”
你说他是什么时候想的这种事,我们孩子的名字。
我抬头看着他,笑着:“你多想两个,万一你特别厉害呢。”
低头合上了药盒,我突然又抬头对他嘱咐道:“可别又在战场上想。”
他的衣服都敞开了,上完药了我觉得也没有再合上的道理,我含情脉脉,我吻了上去,我又做了我讨厌的事,把本来该纯粹的表演了一番。
你知道话是多么虚无缥缈又哄人的东西吗?那晚我根本不记得关窗。他也根本没有释怀有关我选了顾闻暄还是他的事情,我总共就说对了一句话,我们俩都贪。
仇没有隔夜,可是也没有痊愈。它就像是我去年的伤风感冒,要好不好的,总是打两个喷嚏,害得人多喝了好几碗药。
木怀哲不生气了,可是好像也没有那么爱我了。
我再也不能无理取闹了,我无理取闹,他不会由着我胡闹了,他跟我讲道理,我跟以前一样跟他胡搅蛮缠几句,他居然气得就不理我了,自己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我看着他气呼呼地躺在床上,走过去跟他说:“我要睡在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