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为什么绝对不允许启封他们的旧日记忆呢,因为一旦启封他们的记忆,这些行差踏错的神族就会产生极大的悔恨之心、怨恨之心、妒忌之心,最终生出些癫狂来,加上他们所知道的秘事太多,早晚造孽。
既然是早晚造孽,那么现在已经到了中午,我可以先放松一会,找出瓦罐的故事,重新解码一下。
【正解如下】
有的瓦罐是极其怨恨的,“我当初!也是一块能成为瓷器的好泥!”他喊道,“我身体里的硅元素更纯净!我本来是要成为一个瓷器的!都是因为我听信了一些瓦罐窑主的鬼话,觉得做瓦罐是更加淳朴而真诚的。”(我是被骗进人间的,我本来也可以是一个伟大的神,都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些来自人间的自我吹嘘的屁话,觉得做人是淳朴而真诚的,才放弃了神族的身份。)
净说这没用的,马后炮。
“当我作为一个陶坯进到那个破烂炉子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果然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破架子上躺到老死了。”(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人间第一天就后悔了,人间不值得。)
?扯淡,第一秒你才不记得。
“算了,这世界上的元素是守恒的,我希望我再次成型的时候,能做一个富贵人家的花瓶。”(等下个轮回,我必要投个好胎。)
想吧,反正你也决定不了到底往哪投。
有些瓦罐则比较随和,劝“怨恨瓦罐”:“大家虽然都不是什么精巧的家伙什儿,但是好歹也是囫囵个的罐子,装不了什么琼浆玉露,也能装水吧,何必这么心怀不满,我们虽然都是瓦罐,但是也该有个罐子样,整天抱怨像什么样子?”(来都来了,凑活过呗。做人也不该像你这样逼逼叨叨。)
“怨恨瓦罐”嘲讽她,“你肚量宽广,也没见有人把你买回家装水啊?”(你想得开,怎么没见有人把你召回去做神啊。)
“随和瓦罐”叹气:“现在人家稍大一点的房子装水都用玻璃罐了,装水也成为一种奢求了。”(做神也很卷的,人家叫也叫昆仑神回去,谁叫普通的散神回去。)
“随和瓦罐”大约是被生活拉低了底线,卑微道:“不管做什么,哪怕是买回去做夜壶呢,只要给我个像样的营生,不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到自然分解好吧。”(信女别无所求,哪怕是回昆仑山脚每天捡石头也比在人间好。)
在“怨恨瓦罐”和“随和瓦罐”之外还有一种瓦罐,她也是误入歧途才成为瓦罐的,但她是个有主见的罐子,既不想认命也不寄希望于投胎。“我要奋发图强,去一个新窑,刷一层光洁的釉面,曲线救国,实现做瓷器的愿望!”(我要去找接受新的领导,虽然是人,但要还活成我们神的样子。)
新窑?在说谁啊?怎么还有新的领导?
“怨恨瓦罐”愤言:“不管你上什么彩釉,都改变不了你土得掉渣的事实!”(那你也还是人,别自我安慰了。)
“怨恨瓦罐”“随和瓦罐”和“上釉瓦罐”是这太行酒店内的三个主要派别,此外还有一派,姑且叫他们“自信瓦罐”。“自信瓦罐”们显然不愿意妄自菲薄,甚至胸怀大志,不介意甚至无比希望以瓦罐的身份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大事业,他们自成一派在杂物间里盘算着如何功成名就。
“我们可以组织瓦罐选美大赛!以咱们瓦罐的资质,一定可以一炮成名,成为器皿界的神话。现在蜘蛛不是名头很响吗,咱们可以借助他的名气给咱们做个赞助商,造造势。”(我们怎么就不能出人头地,我们可以把落入人间的神族都召集起来,选个头头建个组织,大家一起做个鹤立鸡群的人。现在赤水不是很有名头嘛,在人间混的风生水起,咱们就去找他帮帮忙。)
……蜘蛛,原来是代指执珠人赤水,珍珠大户赤水先生,他还挺有威信。
“自信瓦罐”们兴冲冲的样子招来了“怨恨瓦罐”和“随和瓦罐”的不满。
“怨恨瓦罐”:“你们怕是对于瓦罐有什么误解?”(别放屁了,人就是人,还鹤立鸡群。)
“随和瓦罐”:“算了吧,蜘蛛网和瓦罐的组合只会更让你看起来像个破烂。”空气中传来抖落絮状灰尘的声音。(你跟赤水搞,你会被搞死的,弟弟。)
瓦罐们掐了起来,数“怨恨瓦罐”的声音最大,响彻了客房部。
“瓦罐的身份是宿命!是诅咒!你逃不掉的!哈哈!那些光滑明亮的釉面!不是你在油漆桶里泡一泡就可以偷来的!站在瓷器中间,你最粗糙笨重,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冒牌货,大家用怪异的眼光看你,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别扭,更何况,为什么不说呢,没有什么事情势必报团排除异己更快乐的了……”(做人是宿命!是诅咒,你逃不掉的!就算赤水让你看起来像个神人,你也还是个人!你以为你与他们为伍就可以改变吗?大家一起死吧哈哈!)
吵闹声散去,夜色回归静谧,沉沉的呼噜声中穿插着一些“痊愈”“瘟驴”之类的睡梦呓语。(司昼回去了,我们不如把这两个昆仑神干掉,大家一起死嘛,都别回神,凭什么我回不了她们可以回。)
我解码“痊愈”“瘟驴”是“全域文旅”的时候还很感慨自己见多识广,连这个专业名词都知道。(全域旅游一般和乡村旅游捆绑在一起,中心思想就是把游客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告诉你哪哪都可以旅游。)没想到“痊愈”是群玉的谐音,是在说司昼,“瘟驴”指的是……司月。
你说我要是早知道是这么翻译,现在还会被关在这个房间吗。唉,这就是启封无间之犯的记忆的坏处,居然知道我五感精进可以听到他们的谋划,特地编出一套暗语。
我又问这个怨恨瓦罐,那您们上下班的死人脸又有什么高深的解释呢?
“没有,旅馆专业就是高等教育虚假繁荣下一个最大的泡沫!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诈骗专业!倒闭吧哈哈!”
……哦,那不过是旅馆社畜最真情流露的状态。被逐出神谱的散神,到人间去学被逐出工商管理族谱的孤儿旅馆专业,倒也是一脉相承。
汽油味越来越大,疯狂的瓦罐们在点火了,我有神体!我不怕烧!司月这个月光铁锤更不怕!正想着,我听见了走廊上点火的声音。
……怎么感觉,不是一般的火。
没有刀山,只有火海
我甚至能够想象那一瞬间燃起的火焰张开它的翅膀在走廊里张狂飞舞的样子。燃烧的声音夹杂着墙壁和木制品焦化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如同一首歌的节拍,但在欢唱的不只是这些节拍,还有狂欢式的破碎的言语,它们此起彼伏地朝着一堵单薄的木门涌去。
“厚此薄彼,昆仑不公。”
“算了,人家是司云神和司月神。”
“人间怎么能有神呢?”
“烧光这里!哈哈!没有一个人能回去!”
司月捂住耳朵,“这帮疯子,蠢和疯总是脚跟脚。”她在洗手间里打湿了两条毛巾,递给我一条,让我待会捂住口鼻。见我愣在那里,晃了晃手,“你想啥呢?火大了一会消防就来了,再说咱们都恢复神身了,死不了。”她显然只是把这当做一次普通的蓄意放火。
“这种火焰燃烧的声音,我听见过。”
“你听见过?”司月把我买的那个盆子找出来,之前上面都套上了塑料袋,想吐就往里吐。
“万神劫,玄天烈火。”幽幽的声音响起。
这种如凤凰展翅一般飞舞燃烧的声音我只听到过一次,就是在那次让我灰飞烟灭的万神劫。那是我做神的最后一天,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同吸烟刻肺般被我牢记在心。温暖长明的昆仑是不需要火焰的,只有被黑暗与寒冷困扰的地方才需要火焰,才会奉火为神明。昆仑丘既然不需要火焰,也就没有火神的岗位了。但是在昆仑的历史上,确实记载过一个火神,据说他叫做重黎,被封印在不知何处。也只有这位被裁员的重黎能放出玄天烈火。在万神劫的时候,昆仑神辉黯淡,封印脆弱,解封的重黎进入昆仑山脉,让玄天烈火映红了半边天,同其他灾厄一起参与了西境将倾的劫难。我永远忘不了玄天烈火攀山游走的那种声音,因为我曾在这种声音中焦急万分地去往大光明阵,去往怀渊身边。
司月正从洗手间里端了一盆水出来,准备往床上泼水,把床单被褥都洇湿,听见我的话之后,盆子就残忍地摔在了地上,洒出去的水打湿了我新拿出来的那双备用鞋。
……
司月不关心玄天烈火为什么会出现,她只关心玄天烈火之下我们还能不能活。
“赤水就曾毁于玄天烈火。”赤水那个阵法通都废在那儿了,你说呢。
“……这可不好办了。”司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远山这个废物点心怎么一到需要他救灾救难的时候就不在,他一失踪我们就得逃命,再来几次我都要怀疑他是个什么幕后黑手了,他就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远山一向如此,不打招呼就消失,一声不响就出现。问他他也不告诉你,就说“有事”,一个模糊至极但是又无可反驳的理由。
“不会要跳窗吧,哦草这不摔出脑浆子来也得要断胳膊断腿吧。”司月打开窗户,从十楼往下看,嘶了一口凉气。“虽说咱现在是神体,但是从人体恢复过来的谁知道什么样好不好使啊,难道要跳下去试验一下?”“试试就会逝世,还是拉倒吧,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快想想还有啥办法。”司月催我。
“我也没办法啊,大不了一会就从窗户那跳下去。”
“……”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寄希望于远山,就像在洞天大厦他能寻来司昼力挽狂澜,在别墅区的林间小路上他能突然出现,这一次他一定也会来救我,因为我是他守护的微命,哪怕我们再相看两厌,平日再不对付,他一旦知道我有危险都会想法设法来救我,我就是要等到那一个时刻,等他知道我身处险境。我的远山一定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出现,风尘仆仆地前来搭救狼狈的我。
热浪从门缝中吹进来,火焰燃烧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在等远山,他为什么还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冲进来救我,哪怕不能用昆仑木熄灭玄天烈火,以他的能力也会想到办法救我们出去的吧。
司月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你看……那是不是远山。”
我闻言心中一动。
确实是远山,不过……他正安立在酒店对面的那条街上,在路灯旁边,凝视着我们的窗户。司月拍窗,“远山救命!”
我确信我刚刚和远山对视了,我用口型说“救我”,他明明看到了,却一言未发,一步未动,就在对面袖手旁观,面色沉稳,似乎在观摩一场比赛。他有神目,自然能看到这里熊熊燃烧的不是普通的火焰,但是他还是岿然不动。在消防线外已经聚集了一圈来看热闹的人,在人群之后,立着一个他。
“别拍了,他不会来救你的。”我制止司月,失望道。我听到火焰终于蔓延到了我们的房门前,这就是那个最后的时刻,只是我要等的人并不想救我,我开始唾弃那个等着他的我。
“他妈的他怎么回事,他真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吧??”司月气得锤窗,但是浓烟阻止了她继续骂骂咧咧。
门把手被融化,淅沥沥地粘在门上。
“窗还跳吗?”
“你跳了他也不会接你。”我尖锐地指出这一点。
“……他妈的你说的是啊,那我们就等着挨烧吗?真试试这神体?”
“试试也不能在这。”在他的注视下。“走,出去会一会他,我倒要看看是我江疑神顶得住它,还是它吞得下我。”
“外面……可是火海。”司月迟疑,不仅是火海,还是玄天烈火。
“别说是火海,刀山我要去闯一闯。”从绝境中,我的心竟霍然坚强起来。我宁愿给烈火开门,也不愿意当着那个人的面跳下去,就好像我等着他飞身救我一样。
司月也被激起了热血,愤然道:“烧就烧,要是一把火给我烧死在这那我也认了,闯他妈的。”果然我们昆仑神都是有几分血性在身上的。
那扇门本来就摇摇欲坠,我和司月搭着手,脚上同时发力,踹了上去。被烧得已然单薄的房门轰然向前倒去,热浪顿时扑面而来,微弱的火苗在房门的两侧分两道,面前竟然只有黑漆漆的一堵焦墙。
我率先踏着那扇已然毁坏的房门走出去探个究竟。当我转过身去的那一刻,才看到尚在熊熊燃烧的走廊。玄天烈火张开它的翅膀,披着火红的衣裳,朝我扑来。
离我身前不足一寸,堪堪停下。
我漠然地看着它,呵斥它:“当年烧整个西境的玄天烈火我都见过,你烧这个破酒店也配和我打照面?”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和这帮子蠢货谈合作。让重黎给我滚出来!”
果然,这火焰是有意识的,它似乎是有些怕了我,我朝前走上一步,它也后退了一步。
走到走廊的中央,它终于鼓起勇气朝我扑过来,灼热的高温贴近我的皮肤,我下意识地抬臂挡脸。却并未等到烈火焚身的痛感。
玄天烈火不知何故,退避三舍四舍五六舍。
司月在我身后兴奋地喊道:“雾气!云雾!成霜你快看。”
我的指尖氤氲着雾气。显然,是在烈火之下才化成似有还无的雾,本来应该是流动的柔白之色的云气才对。俗称,群云之力。
“呜呜呜!司云神你又行了!”司月泪目。
妈的,是的,我又行了。
我大步流星地朝着那现在还傻了吧唧不知道逃命的玄天烈火走去,流转群云之力,和他亲切地挥挥手。
无头公案
十楼的走廊被整个烧塌,在熊熊大火中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
消防员呼叫手中设备的声音和群众嘈杂的议论声交织。唯有一个人静默,他站在人群后,注视着那扇曾经打开又重重关上的窗户
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第一下他没有回头,第二下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