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阵阵,司昼甚至不能深吸一口气,她颤着声音开口:“赤水,如果你承认你错了……”
未等她抛出自己话中犹豫未决的救生索,赤水就截断了她的话:“我没有错!”
随后他冷淡地说:“你走吧,别看着了。”也许再过片刻,他就会散成一缕水汽。
对于赤水来说,时间很安静,即便这满山的火都吞吐啸声。
他望着她。
只要跨过那道火线,只要她穿过火线,他等待着她能跨越这道火线。
但司昼不肯踏上前一步。
赤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又不胜暗淡,他知道的,这就是司昼。
也许她对他的好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过冷清,也许是因为亲手将他焚于烈火的愧疚。
总之,不是和他一样的心意。
司昼不断地重复这一句“你犯的错,要自己担。”
她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得慢,火舌便攀到她脚下。她顿住了步子,甚至不敢看身后是否漂流着水汽。
满目的焰火,烧得她要盲了。
司昼从梦中惊醒,晚风从窗棂中劫掠,落下浓烈的花香,仿佛刚刚的呛人浓烟只是嗅觉对于花香的一种扭曲的想象。
她朝着窗外望去,漫天的花灯升上天空。
微小的灯芯忽闪忽闪。
原来只是花灯,是这些灯火引发了一场虚假的幻梦。
她不止一次地梦到万神劫那日的场景,但是没有一次这么真切,不以她溺于汪洋之中而结束。
这次的梦中,赤水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她也是昏了头了,居然想让他认错。
花香越发香浓,朝窗外一望,花影绵延,倚红偎翠。
重重叠叠的芳姿映入她的眼帘,在漫天灯火之下,有繁花烧锦的错觉。
刚刚那少年人站在花海之中,热烈地喊道:“博你一笑。”
落英缤纷,一掷千金,他将满市的花都堆到了绮楼之下,又买来这花市上所有的花灯,全部点燃了,升上天去,只是为了想看她再笑一笑。
满天的灯火照亮她的珠玉面庞,刚睡醒后,面上还染着酡红色。花灯碰上绮楼前的古海棠,抖落一树花。
她蓦地想起刚刚那个梦,一阵恍惚。
眼见如此盛景,美人面不改色,兀自出神,他也不恼。
在街上过节的游人纷纷涌过来,瞧这花与灯的景。
等司昼回过神来,再想找绮楼下少年人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少年人转身的那一刹那就换了容貌,朗朗如星,更为俊秀。
只是笑意敛去了,年岁更显增长了几分。
远离了绮楼,隔绝了人声鼎沸的闹市,他和身边的小姑娘笑道:“死心了?”
再来一次,司昼还是不会救他,无情的女人。
赵长生满脸黑气:“死心了!你也要死了!”
赤水揽过她的肩头:“哎,小镜子,想开点,到时候哥哥把所有在冀州的房产都留给你,够意思吧。”
赵长生不知道赤水怎么会这么心大,都开始安排遗产了,仿佛要死的不是他。
她撇开他的胳膊:“既然这样,我就不和你玩了,我现在就去找新的小伙伴!别找我了!再见!”
赵秘书不干了,要提前跑路。
赤水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咱们小团体一场,我这还没死呢。”
赵长生也不再磨叽他,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这不听话的死孩子。”又加上一句:“不想再和你说话了,走了。”
赤水笑了,不就是比他多活了千把年呢,这小镜子嘴上倒会给自己长辈分。
不烦他更好,清净。
赵长生的幻影消失了,这不过是她投在阵中的幻影,真的她在天幕之外。
赤水的笑容随之寡淡。
明知结果,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尝试,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迷阵继续滚动,或有情,或无情,所有阵中的人无不受迷阵所惑,深陷大梦。
除了赵长生和赤水,但赵长生仍比赤水要更清醒几分。
她站在天幕之外,神情坚定。
这道题不能这么解,那就只剩下最后的办法。
远山瞥见了那处灯火照彻之处,指给成霜看。
成霜哇了一声:“好浪漫!”
远山:“这些灯还不是要飘到天上送给风伯。”
成霜收起艳羡,顿时就不浪漫了,你可真会说话。
远山说他看到司昼了,大约司月也该出现了,他先走,让成霜不要耽误时间,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回昆仑丘。
成霜疑惑,怎么不等司月。
远山颇有些局促:“那个,改日再说,今天就不见了。”
赵长生这阵法的确是三分之一的清醒率,只是那三分之一是司月。
成功带回来常姮的司月,发现只有她一个真正在打副本,对臭情侣的行为大感恼火。
成霜背着她去找狗男人,司昼还有追求者送花,妈的,拳头硬了,臭情侣们!
大闹瑶台
司昼下了绮楼,满市的花见到她都闭合了花瓣。
临近子夜,花神节走到尾声,游人都散去了,无缘得见美人真容。
但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海棠树梢上有一片叶子碰到了灯芯,烧灼了半片,他将那半片又恢复了。
“虽然你可以代签陆吾神令,但你在人间滞留这么久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
司昼笑道:“区区微神,质疑我?”
在人间,他便不是陆吾神。
远山也笑道:“做微神比我想象的要难,但还是比做陆吾神简单得多。”
“那你不如就在人间多留一会儿……”
远山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奉西王母神令,把司昼带回去:“你到底在耽搁什么?白虎临凡,正是提醒你,在人间耽搁得太久了,你早知道姮娥的事情未了,但你迟迟不提,”远山说出他心中的疑惑:“司昼,自我回昆仑丘,再次见到你以后,总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司月说你做事没有章法,想一出是一出,她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我觉得是你有些事情藏得太深了,而且很多事情你似乎在故意拖延。之前我不质疑你,是因为我了解你的能力,但我现在觉得你,你好像心里很乱。”
司昼默了片刻,说了心里话:“远山,我总觉得,不安。”她努力抓住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像我心底藏着什么东西,它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我觉得不安,尤其是在昆仑丘,我更加不安。”
“司昼,你是不是太累了。”远山想,是不是他甩手之后,给司昼的压力太大了。
“不是,你不懂我的意思,”司昼换了种说法,问道:“远山,你有没有后悔过?”
这一问戳中了远山的心。
“有。”
“是万神劫?”
远山点头:“我后悔让她参与万神劫,后悔让她卷入我同怀渊的是非,后悔我掺杂其中的私心。”和司昼认识得太久了,没有什么是难以启齿的。
他看着司昼动摇的神情:“你,后悔了?”
万神劫,与司昼有关的,只有赤水。
“你在想赤水?”这满市的鲜花香气让他皱了鼻尖:“他来过了?”
“嗯。花市灯如昼。”司昼眼中倒映着那场繁花烧锦的盛况,想起了那个陌生少年,他易了容,但是这漫天灯火,满市繁花,除了他,谁还会送她。
远山给予了客观的评价:“也只有他这么浪费,”随后又说道:“我本来是很讨厌他的,他害你被神界风言风语,让你丢掉了司空处的职位,但我不得不说,有他喜欢你,我还是很欣慰的。司昼,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帮你和天之九部那里解释。”
但其实远山知道,司昼在意的不仅仅是天之九部会怎么看这件事,除了在意她和破坏大光明阵的赤水在一起这件事,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不相信你不喜欢他,从前他追求你,你没有答应,但是你也没有躲他。”
这已经很明显了,对于司昼来说。
“而且你想恢复沧海,难道不是想让他回家,帮他抹平他的罪过吗?”远山罗列着这些证据。
正是她的放任让赤水一再执迷,也正是她亲手排布了他的结局,司昼诉说着她复杂的心理:“如果我爱他就像你爱成霜那样,我为什么还会亲手押他去灭玄天烈火,他的复生,是偶然,他的死,才是必然,因为我。但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我不会看着昆仑丘被玄天烈火烧成灰烬,那是我的心血。”司昼想起那个梦境中的赤水说的词,“执念”。
“你动摇了。”远山说。都是这样,看别人的感情分明如洗,看自己的感情如入迷局。
司昼的困惑,让她的眼神中夹杂了他从未见过的缠绕之色:“你当然不够爱他,但是你越来越动摇。”
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我就是你们的怨种朋友吧!
司月出离了愤怒。
江心岛上矗立着一座圆形建筑,这是华亭市的海上明珠,赤水站在堤岸上,看着它,能看到它在发光。
赤水在建筑上天赋异禀,曾经的昆仑山脚是四四方方的,他给磨成了圆的。
这是他在人间以路洵明的名字设计的第一座建筑,在他消失之前,怎么能不来看看。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号码是司月。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证明着两个非人类通电话是多么不合理。
但是赤水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司月的话:“我准备黑化了,你们反派团还缺人吗?”
赤水发笑:“缺,但是不缺活性炭。”
司月的耳朵可能是不太好用,和没听到一样,接着说:“我要加入你们,就算他们是主角团我也不要跟他们混了!!*******!”
你们?谁们?是他和重黎吗,重黎像是被人贩子拐到深山老林里了一样,很久不作了。
赤水想逗逗司月:“好啊。”
入伙吧,正好刚走一个。
司月开始表忠心:“我什么时候去投奔你们!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摩拳擦掌了!
赤水:“当然了,你这样,你呆在主角团里,瘟他们,就是对咱们反派最大的帮助。”
“……你他妈的”
司月对着空气打了两拳,电流声刺啦一声截断了信号,挂了。
黑化未遂!
司月想,她怎么才能黑化呢,怎么才能呢?赤水居然瞧不上她,没眼光的狗登喜。
这口怨气怎么才能出呢?
司月想,不行,这个疯我耍定了。
人间事务彻底了结,她们提前回了昆仑丘。
司月回到昆仑丘的第一目的地就是瑶台。
三姨坑崽是有报应的。
一定有的!
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司月本着这样的因果律,在瑶台大闹了一场。
震动了整个昆仑丘,从瑶台传来的哭喊声呜哩哇啦。
“西王母真的吃人吗”这个问题再次成为一些不明就里的糊涂神心头的疑问,比如二傻子开明兽。
“我好惨啊,我太生气了,虽然我知道我很倒霉,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倒霉!”
“你们就是一群神仙圣母,牺牲我,成全你们的救世梦想!”
“尤其远山这个狗东西,他不得好死!”
“他妈的远山太圣母了,借花献佛!不知悔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面对自家孩子的耍疯,西王母只能赔着笑:“小月啊,你先下来,听三姨跟你解释。”
瑶台浮在瑶玉矿之上,而在瑶台的正中央有一个瑶台神座,高高地矗立在瑶台会客厅的正中央,一般西王母不坐那里,只有重大事情发生时,西王母才会端坐神座之上,以表庄严。
这神座架得高,也是瑶台神权的象征。立在下方听西王母指示,都会感觉到脖颈酸痛。
比如此时,西王母自己的脖颈就酸了,远远地喊自己家宝贝疙瘩倒霉蛋,消停会儿吧。
司月像一个即将跳楼的病患站在天台上,谁都不许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对于司月来说,则是:谁都不许过来,先让我把疯耍完。
被赵长生从那个暗不见天的深沟里捞上来之后,司月一直憋着劲要控诉,此刻她鼻涕一把泪一把:“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把我当成吸尘器!”
西王母暖着调子哄她:“这怎么话说的,姨姨就你这么一个宝贝,怎么会不疼你呢,虽然你是我取的,但是我把你养大了呀。”
附和着西王母的话,白虎嗷呜了一声,与宠物虎共成长的童年经历倒映在司月脑海。
死道友不死贫道,西王母先把自己撇清了。我就是操作了一把,我还对你倾情呵护,你看那个什么陆吾神啊司昼神啊干嘛了,什么也没干。
老奸巨猾的西王母继续打亲情牌:“为了让你回家,我都把陆吾神送下界了。”
虽然是陆吾神自己主张下去,但是没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下不成。
听到陆吾神的大名,司月又被刺激到了:“他是为了找我回家吗?!他那是为了让成霜回家!找我是捎带脚!”
妻女争宠【有】
西王母继续哄孩子:“这样,你听姨的话,先下来,咱找他算账。”
顺着司月的话,西王母把锅全扣在远山头上。
满面慈容,威严扫地的西王母连哄带骗,司月耍疯的重点终于落在“远山出来挨打”这件事。
司月开始摇人,揍陆吾神,有来的吗?
闻讯而来的神友们一听打架,来了兴趣,踏进瑶台,再一听是针对陆吾神的,又怂了。
不可不可,要命要命。
司月是不见到远山不罢休的,西王母命成霜把当事人叫过来,成霜硬着头皮去了。
“司月耍疯呢,你去看看。”
看看孩子,疯起来没完了。
肩吾山神殿里,正襟危坐的陆吾神:“……”
成霜心里默念:“这是远山,不是陆吾神。这不是办公室,这是他家。”三步并做两步,到他的工作台前,把他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