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见。
我曾经那么地想见你,可是见到你之后我一点也不开心。
让我不开心的人,我都要推得远远的。
成霜离开了。
怀渊望着忘川之舟,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选错了。
他憎恶渊际山的樊笼,背弃牧渊者的使命,也因此让远山困于大渊十万年。
又怀着对于昆仑丘的隐秘乡愁,在冀州陪成霜历练,通过选拔,证明了是他放弃昆仑不是昆仑放弃他。
拒绝西王母的邀请,而后又为成霜再上昆仑。
在昆仑之上,又因为与远山的赌注而害成霜陨落人间。
如果说和远山之间是目的、利益、立场皆不相同,彼此厌恶,到今天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那么和成霜呢,他和成霜之间的账目更加糊涂。
他曾弃家叛城,独独跟随着成霜,他也曾孤身求学,只认成霜一个朋友。声名狼藉的钦青怀渊,唯为一片祥云蔽日,若说是没有真心,他自己也不信。
自认心性凉薄,但也曾塑成一片热土。
但有情谊,不出恶语,是他们最后的默契,只是这情谊在漫长的时间中几经变形,翻转,已经摸索不出形状。
成霜执意送他云镯,在冥冥之中又和他做了同一件事。他被云镯召唤着恢复了记忆后,去见过赤水和重黎,请他们看顾成霜。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成霜架起一张庇护的大伞,从冀州到幽州,上至西王母,下至幽冥之处。在他准备忘记这一切之前,他为成霜准备了一个又一个像今天的群云镯这样的心意。
怀渊摩挲着自己腕上的云镯,他已经熟悉了它的存在。
“是,我没有下忘川。”怀渊坦白道。“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看出来。”
远山像是被刺痛一样:“我不需要你的伪装,你尽可以告诉她,你没有舍得忘记她。”
就像她也没有忘记你一样。
“远山,我不明白。”怀渊觉得今天的远山和以往不太一样。
“如果昆仑丘不再能庇护她,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你这虚无缥缈的自由,而放弃任何一个庇护她的机会。”远山肃声说道:“我相信她如今可以独立到不需要任何羽翼,但是如果有她遇到危险的那一天,你不要因为这种自欺欺人的伪装,错过救她的时机。”
怀渊隐约觉得远山这些话中充满了危机与担忧的意味,但是不明白他在设想什么。“你既然坐守昆仑,为什么还会有这一天?”
远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坐守大渊之时,也从没有想到有你跃出大渊的那一天。”
可见这世事莫测,山川之间,总是不能永远安宁。
成霜忙着驱使着云朵为曾经的钦青怀渊遮挡烈日,没有注意到旷野上有这样一番交谈。
她低垂着头,丧气地离开了旷野。
她已经是不争气得很,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她就是想来看看,为什么有人喜欢做人啊。
“抬头,双下巴挤出来了。”
成霜闻言立刻抬头。
一看是远山。
“你的陆吾神令就是这么给自己滥发的!说下凡就下凡。”成霜嘀咕道。
她就不一样了,她的是司昼滥发的,她之前求了司昼好久呢,才多得一张。本来是为了有空回人间怀旧一番的。
远山淡定道:“你也可以,只要你努力,争取夺权篡位。”
“我是来准备偷偷揍他一顿的!”成霜掩饰自己。
远山刻薄她道:“言语上的毒妇,行动上的圣母。他被人揍,恐怕冲上前去的第一个就是你吧。”
一种介于人身攻击和开玩笑之间的念念不忘,仿佛一种生理反应。
远山朝着那旷野的方向远眺了一眼,天幕昏黄,风吹草长,所有的恩怨都被收束在日暮之处。
身后成霜大喊一声:“我再也不会理他了!他真的是个渣男,明明他比我聪明得多,知道我那是喜欢他,他还什么都不说!”
“怨恨往往是因为在意。”有人开始阴阳怪气。
成霜为她无疾而终的爱情伤心不已,bad ending,真是浪费她一年又一年的感情,她心中的仓库要推倒重建,连个拆迁费都没有,就那么一场空,从来就没有什么开始,结束得也莫名其妙。
想想就难过。
从远郊走到市区,成霜哭哭啼啼(其实就是唧唧歪歪)的样子引多位路人注目。
“你收敛收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远山轻咬着牙说道。
“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么难过,你还嫌我丢人,你早安慰我一句,我也不至于伤心一道。”成霜总是能把责任推给对方。
“怎么安慰你?我都说半天了,他做人,他活该。你也没听进去。”
“……”
你自己听听这是安慰人吗,这是人话吗!
远山为难地看着成霜抹泪,停下脚步。
赵长生在四方塔上和他立下的两条约定是什么,一个是成霜有问题要说实话,一个是……
赵长生一脸老成:“成霜擅长生气,你就要擅长哄她呀。”
远山自认是个有牌桌道德的人,此刻在想,哄是什么?
他只知道怎么哄小孩,见过西王母哄小时候的司月。
远山停住了脚步,微微张开双臂,试探着问道:“那……我抱你一下?”
成霜哼了一声,吸着鼻子转过身去。
不要!
就在他收回手臂的时候,成霜回过身去,扑在他怀里。
远山的胸膛被成霜的头撞出了一声闷响。
“咳。”
成霜搂着远山的腰,报复性地将其实也没多少的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他深蓝色的薄衫毛衣上。
远山生硬地合拢双臂,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背上。“……记得再给我买一件新的。”
仲春的天显得有些熙和,风中飘飞着柳絮,粘在成霜的指尖,她攥紧了远山的衣角:“……你这个陆吾神还要薅下属的羊毛?”
“今天,当你一天的微神。”
哪怕是成霜真的以为远山是自己微神的时候,远山的微神当得也非常离谱。
一个时常消失,身挑重任的微神,日常工作是回去偷摸处理昆仑丘的业务,她不过是他业余兼职需要搞定的客户罢了!
旷野的长风缓缓地伏到他身后,吹动了他的碎发。
他轻轻地抱着怀里的云朵:“成霜,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危险,你不要救我好吗。”
即使他多么珍视在暗夜中挽住他的那只手,但是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他希望她能不要记得去挽他的手。
赵长生曾在成霜脑海中放置的幻象仿佛从远山的话里再次映出,惊得成霜心中蓦然一慌。
火种
司月蹲在沃野,苦哈哈地拔草。
“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
上班捡垃圾,回家拔草。
那一日赵长生问司月是不是还记得成霜是怎么烧掉重黎的仓库的。
她当然记得。
为什么呢,因为成霜把这件事大吹特吹,差点写进自传。
要不是还知道把秘诀藏着掖着,现在满世界都知道她怎么做的了。
作为成霜的诡中密友,她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当成霜发现自己的神力在四方广场地下丝毫不起作用的时候,她去把重黎座驾尾灯里的火种弄了出来。比简单的“拿”更粗暴,成霜直接将尾灯敲了下来。
被扣掉两个尾灯的小汽车在地下车库非常凄凉。
实施阵法的人总不会困住自己。
成霜这个思路十分对劲。
用以重黎的火种点了重黎一屋子草,重黎差点没被气死。
然后好像成霜将这不熄的火苗封到了一个玻璃珠里。
他妈的赵长生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她真的全天候监视摄像头吧。
“你一定要埋好它,这是我为你们留的一线生机。”
赵长生要司月找重黎去要一些玄天烈火,然后按照她给的方位图埋在昆仑丘的八个方位上。
要火苗的事情不能让重黎发觉,埋火苗的事情不能让成霜发觉,这他妈活也太难干了吧。
本来以为找重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没想到赵长生告诉她重黎现在就在昆仑丘上。
……真有你的,这人都给你喊齐了。
重黎居然被赵长生困在昆仑丘。
她现在觉得要让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的赵长生回积雪之巅峰,简直比她再揍远山一顿还难。
管重黎要火苗的事情她是这么办的。
她找到重黎,说她要烧了远山的肩吾山。
重黎拷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回答地情真意切(痛骂远山),重黎听完很痛快地就给了她火苗。
这事简单得不像是昆仑丘的一线生机。
谁知道呢,昆仑丘就是个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的地方。
比起要火苗这件事,在成霜眼皮子地下藏东西还显得更有难度,成霜这个女人是连她银行卡猜出藏哪的人。
“要埋得极深”司月按照赵长生的指示,对着方位图挖坑刨土。
她上次把陆吾神给打了,现在没有同事想靠近她,怕陆吾神哪天起心报复,顺带着自己遭殃。
但是有一位朋友丝毫不在乎这个问题
被抓包的司月:“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成霜:“笑话,我是谁,我飘过来的,你挖啥呢。”
成霜觉得司月最近狗狗祟祟的,准备抓包一个犯罪现场。
准确的说,是埋。
司月说:“……挖点土回去种花。”
正好要埋完了,司月趟平这片土,在百米之下,有火星噼啪。
“那我也挖点。”
成霜你这个学人精。
“……你挖个啥劲……”司月赶紧转移话题,祭出杀招:“你不是担心远山和英招打起来吗,怎么不去看着他。”
“?好突然”
好突然的一句话,成霜琢磨,怎么这花我养不得吗?
成霜被司月稀里糊涂地推上云。
到了肩吾山,她都没明白司月这句话的前后逻辑。
下意识地走进肩吾神殿,直到看见在阅览档案的远山。
他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来。
眉宇间有一缕忧色。
远山不会轻易担忧。
她也不会。
“远山,你不会和英招动手的对不对?”成霜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一定。”远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成霜想起自己梦里的那个场景:“不行,你不能和他冲突,你……”后面的话成霜不敢说,她怕说出来晦气。
“你打不过他!”
远山不以为意:“英招来参加昆仑试炼的时候,我还坐在评委席呢,也就是他后来搭上了天之九部,不然我还看不上他呢。”
可见他当时没有看错,英招的能力和心胸离司星还差着十个肩吾山的高度。
“你跟他也不熟,今天怎么向着他说话。”远山开玩笑,“你不会就是那个卧底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成霜嘟囔。
远山看看天色:“驴还知道上磨呢,你又翘班。”
成霜心上如挂了千斤坠,张不开嘴。
我是担心你被他打死!
远山重新复盘所有卷宗,将司昼的认罪书都要看烂了,
司昼到底因为什么被指认,被指认了什么,又认了什么,他心中已经有了揣度。
积雪之巅、
“昆仑照。”远山轻易地就说出了真正的告密者的名字,随后喊道:“赵长生,滚出来。”
能有这么清晰的账目,一条一条纹丝不差,除了这位天眼摄像头,谁有这等本事。
只是猜不透她的理由,她向来不问天界问尘世。
赵长生计划的80%已经拉满,她来见远山就是继续推进计划。
“为了赤水,司昼必须死,你明白吗?”赵长生意味深长地说。
钦原鸟在积雪之巅盘旋,自从英招发现她上次去见司月之后,就派了钦原鸟监视她。
远山也瞥见了钦原的影子。
“你要做什么我知道。”
远山眉宇微蹙。
“但是弱水大渊,司昼入定了!”赵长生斟酌着词句。
“你这样做,不怕赤水知道吗?”远山不轻不重地问。
“他怎么会知道呢,你们现在谁也出不去这昆仑丘,还有哪个好事的给他传话。”赵长生语速很快,信息却在远山脑海里被拆解。
钦原当然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为了以防万一,唤来了英招。
“陆吾,司昼私自开渊,证据确凿,她都已经认罪了,你又何必再威胁这首告者。”
英招以为他是威胁赵长生翻供,远山原本准备好的话绕到嘴边,掏出那张朱纸天令点成了灰,冷笑道:“但我就是要保司昼。”
“那你就是与天之九部为敌,陆吾,别不知天高地厚。”
地厚才能天高,血泪满地,才奉起天高。
远山讥笑道:“你告诉我天有多高?”
“你若是再这个态度,你就去群玉山和司昼作伴。”
“你随便!”远山扔下这一句。
陆吾神如此袒护,倒让英招放下心来,司昼虽无实职,却与肩吾山双峰并立,要砍掉一峰,何其不易,唇亡齿寒,陆吾神自然会尽力保住司昼。但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这种削弱昆仑丘的天赐良机,很难有第二次。
若不是计蒙请辞,也不会轮到他来巡检。
赵长生的话在远山脑海里一遍遍地过。
赤水。
离开昆仑丘。
好事者。
远山当即明白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去了符惕山。
英招听说陆吾神前往符惕山,还送了口气。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但远山知道,他要找的就是赵长生提示的“好事者”。
整个昆仑丘有比成霜还好事的吗,但凡有一个热闹,她爬也要爬着去看。
这个话还真的要她来传。
赵长生说的话句句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