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坦荡荡,眼中清朗朗,在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信了我的鬼话。
少商和顾观瞧了我一眼,而后又对视了一眼。
场上一度沉默。
夫子表示,他不想管我们的闲事,注意一下影响,然后快滚。
这似乎只是一个生活插曲,但是从那时过后不久,戏剧发展就开始横冲直撞和扭曲变形。
快速到像是有人在摁八倍速,不仅让我回忆起来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失忆,而且是会反复咏叹“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程度。
我们堪堪躲过了郡主府组织的骑射比赛又称相亲大会,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来年结业的名额。群起斗殴放过火,挑灯夜读赌过题。
硬核剧情持续高开,我和少商的情感线路却越发低走。彼此来回迷之操作,终于导致我们互相阴阳怪气,最后形同陌路。
我曾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去求教远山。
远山说是因为人的性情本就各有毛病,飘忽不定,而男女之间的感情更是变化无端,不可轻信。
我深以为然。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少商心性颇凉,恰好我气性颇大,在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又为什么时隐时现在少商身旁的姑娘的催化下,我狭隘的心胸终于不能给出一副好嘴脸,一怒之下悍然撕毁了我的旧日计划,在我的未来图景中将少商的脸涂抹了一团黑。
若是问顾观,顾观是夫子“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精神的传承人。我心中和少商的这场轰轰烈烈的青春大戏,在顾观眼中可能就是个生活情景剧。
当然,也可能在少商心里轻若鸿毛不值一提,哼。
但二人相看两疏离,而我更是愤然在结业当天离开冀州分院前往寒山总院的行为还是让顾观微微讶异了那么一下。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本来就不喜欢少商,是我一意孤行,他才不得不与少商共处数年。现在一意孤行的人不再行,他心里没准还拍手称快呢。
此后,我便在寒山书院进修,师从一位机敏多变的年轻女先生,出师后暂时留院授课。偶有坎坷,但是始终还是秉承少时志向,长衫束发,未着过钗裙。与冀州院的所有人早断了联系,除了顾观。
又过了数年,有军队驻扎于寒山脚下,有一位青年军官模样的人来打听我的名字,辗转被我得知。
我心中暗有所期,见到的却只是顾观。
顾观如今已是一个不小的参谋官了,也比少年时开朗了些许,而我却自闭了许多。
他说他已经不愿意再留在军中,这次是正好随着北上的军队来到寒山,问我要不要与他同行回冀州。
兀自生气了许多年的我本来是不想回去的。但是一想,谁还在意谁就输了,于是面带微笑地说“好”。
我从院里办了年假的手续,和顾观随军同行,临近冀州时改走水路。仲春已过,我们不紧不慢地泛舟河上。似乎是我没有做好回到冀州的心理建设,他也没有。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却有人近乡情更怯。
深夜泛舟,我们刚进入冀州境内,便偶遇了两三“同野”,虽然天色已晚,他们却还在舟中推杯换盏,挑灯辩难。
我指给顾观看,顾观也笑。
犹记得游湖辩难也是我们年少时在冀州最喜欢的一项活动。夫子颇好此道,大肆宣传,我们也乐得如此。
当年在听学之外,我们时常纵马长行,共游山川,也游街巷。只要有机锋,便开始辩难,常常乘兴而来,然后差点斗殴而归。
那时的冀州院比比皆是放旷少年郎。是六艺皆通文武俱佳的少年郎,是辩难时光彩夺目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是会在长街纵马被扔白菜帮子,在山川探险各自迷路等夫子着人来抬回去的少年郎。
只是那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已经一去不回头了。经年以往,那时在舟中辩难的我与少商已经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只有顾观与我共坐舟中,静谧无声。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
我俩本来不想和几位“同野”打招呼,奈何他们长了双比猫头鹰还锐利的眼睛,瞧见我俩,便大声喊起来。
……
我与顾观就像两个社恐要被拉进酒会一样窘迫。
我尚且还能勉强应和两句,顾观是出了名的哑巴社交。
他们也不管,就呵呵哈哈地推杯换盏,偶尔cue一下我们。
聊着聊着便聊到我不想聊的当年往事。
……怎么从古至今,男人一喝酒就要想当年。
说当年只要大家开始辩难,最后场上的战力绝对只剩下我和少商,偏偏我俩最后还把针锋相对的辩难峰会搞成友邦的携手建交,衬托得刚才下场的人都像跳脚乌眼鸡。
语中颇有几分揶揄。
可惜了,如果这话说在当时,我倒是还会露出一个有温度的笑容,如今我听了只想冷笑。
我不接茬,顾观继续明智地保持沉默。
待到他们东扯西扯,乱侃一通,忽然问我:
“那天结业仪式后你去哪了,少商跑回来到处找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好像还带了东西给你。”
我有些讶然。
那天结业仪式后,我就在少商身后不远,我本来想鼓起勇气和他说话。还没开口,他却一溜烟跑没影了。
好得很好得很,看出来了,明白了,再见!
我气得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走了。
……原来,是这样?
很遗憾,这些话,这些东西我再也不会知道了。
待到他们尽兴,都打着漂移各回各家去了,我和顾观也上了岸,绕着湖边走。
“不去问问他吗?”顾观说。
“问与不问,没有分别。”我说。
我不是从结业那天起就从未见过少商,我也不是从那天一直气到现在。中途我见过少商两次,他可什么都没说,尽敷衍些无关乎主题的不咸不淡的废话,比之路遇普通“同野”还要不如。令我的“怀恨在心”模式螺旋攀高。
我自以为多年与少商冷战,那时只感觉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我与他不过是各奔前程去。
会面虽短,我整个人却快速进入了爆炸状态,为了不喊出一些自损颜面的话来,匆匆离去。
所以见与不见,没有分别。
“你是不敢再见。”
顾观迅捷地伸手扶住刚刚一脚踩空差点跌进湖里去的我。
我扶着他的胳膊堪堪站稳,看着深夜里的湖面,微有涟漪,并无明月相照,只觉得那些曾经沉入春湖的经年心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将仅剩的所有清高和自尊都暂时藏起,辗转打听了少商的住址。
穿过一片柳林,前面是我们曾踏青的一片平原。
暮春三月,绿柳新发,凉风已温。我想起冀州院的夫子讲论语中的《先进》篇,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篇。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我当日便十分向往此景。只是其间心情不能再有。
这样想着,一定神,便难以再向前迈出一步。
远远望去,正有一冠者,几童子。
稚子绕膝,童声清脆,一声声喊着那冠者“爹爹”。
我觉得有些不太真实,那冠者确是少商,只是让我觉得极度熟悉又极度陌生。
总觉得我的少年郎还如昨日,却原来留在昨日的只有我自己。
顾观错了,我也错了,不该再寻的。
旷野的风从来没有驻足,岁月原来早就走到了春暮。执迷不悟,才会自苦。
我有些心神恍惚,喃喃自语道“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当日旷野听学时读到此句时便已经感到隐痛,原来早有注定。
点背之神
司月条理清晰地讲述了她如何意外下岗走入轮回的过程。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在我离开昆仑丘后的一千年里,司月的生活还是比较太平的。上正常的班,倒正常的霉。都是什么下雨不带伞,穿白鞋踩到泥里,取快递正巧被弹出的柜子门拍到腰的那种倒霉。
司月在办公室骂骂咧咧一阵,消了气之后还能继续心平气和地给各位神友讲各种断袖故事。
虽然这导致了全司空处都变成了耽美文学爱好者。
……
谁想到从第二个一千年开始就流年不利,因倒霉浓度过高,而差点导致风神预警的状态。
事情都要从陆吾颁发全境驾驶条令开始。自从我这个司云神离开昆仑丘后,群云无首,昆仑长空的云便不再有飞升的神力,只能随便地飘来飘去谁也管不了,陆吾也管不了。交通系统瘫痪了一半,全靠太阳神车运转长空交通,负担过重。为了减轻太阳神的业务压力,陆吾决定让昆仑诸神轮值公交司机。
你说领导这决定有错吗,听起来没错啊,但是司空处极力反对此事,所以陆吾宣布司空处为重点考察对象。
……
司月在办公室试图掀桌子表达对这个狗屁条令的不满。
pity,掀不动。
一时之间,昆仑丘掀起一阵学车之风。司空处本来没有废物,学车运动后就有了一大批废物。司月不幸地在这场新规中扮演了一个最大的废物。她怎么也通不过太阳神的考试。
你要说这考核很难吧,那肯定是,我要是还在司空处得和她一起抱头痛哭。要说不难吧,也有理,因为人家其他系统都通过的差不多了。
……
那多少是没通过的那帮子神有点问题。
司月去考了四次,没有一次过。第一次是遇到三青鸟送信,中途停下来就发动不起来了。第二次是浮云障目撞山头上了。第三次是头天晚上愁的没睡好觉,导致睡过了没赶上。第四次则是第一次的重复。
……
司月很崩溃,学个车快学出心理障碍来了。
这要是平时不努力考场掉链子也就算了。关键是,司月平时练习非常认真。起早贪黑,晚上还得去上夜班,练的太阳神的车都有点冒烟。
……
太阳神只好暂停练车考试,开始修车。一时半会修不好,就懒得修了,先放了一个“暂停使用”的牌子。
司月此神十分有良心,很过意不去,就提出帮太阳神修车。
司月虽然有够倒霉的,但还是非常靠谱的一个神。太阳神欣然应允,快乐地去找西王母去打牌了,庞然大物的太阳神车被交到了司月手上。
故事发展到这里便急转直下。
那天可以说是司月在岗期间最倒霉的一天,也是她神生最倒霉的一天。
她抱着一堆修理工具上了云梯,包括但是不限于从雷神那里借的铁锤,从风伯那里借的除尘扇……
云梯是昆仑丘的新发明。原本诸神从自己的山头去昆仑长空尽头的神殿办公是可以踩云上去的,但是鉴于群云流散,不听使唤,于是陆吾便下令司空处用昆仑长空上一半的流云组了一个通天云梯,设立个开云梯的岗位,也算是顺便促进就业了。偶尔不太好使也不是大问题。
当日,虽然只搭载了四个神,但是司月有些窒息。
在狭小的空间内,同乘的朝霞神和晚霞神忽然和对方大打出手,毕方鸟蹲在角落里吓得直哭。
……司月总是能遇到一般神遇不到的事情。
“我说你别哭了哥。”司月终于忍不住了,吼毕方。
人家俩打架她管不了,但是这只死鸟能不能别嚎了。
毕方被吼地呜咽了一声。
司月满头黑气,看着前面这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位。
朝霞和晚霞互劈神光。
他妈的这两姐妹什么仇啊这是。
司月再次试图劝架,但是开始专注于挠对方脸的二位神都不搭理司月。
“……”
此时云梯因为动静太大,故障在了半空中。
“……”妈的。
司月好想重拳出击,砸开这个云梯出去透透气,但是考虑到可能把昆仑丘的公共财产砸坏了赔不起,还是没敢下手。
她在云壁上钻洞,好不容易钻出了一个洞,扒着朝昆仑长空上守云梯的开明兽喊道“这云梯卡住了卡住了”
开明兽新来的,傻啦吧唧地说“不会吧一直没问题啊”。
司月没好气地说“他妈的真坏了别墨迹了赶紧给我拉下去,我受不了了。”
耳边传来毕方的嘤嘤哭声和两位霞神的激烈打斗声。司月一度觉得昆仑丘要完了。
开明兽只好左晃晃右晃晃,将这个云梯哐叽哐叽地晃来晃去,乱拳修好老云梯。
……给司月晃吐了。
毕方一边哭一边呕,朝霞神和晚霞神倒是因此停手了。
开明兽将他们拖上来后,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因为呕吐过度而趴在地上的四位神君。
他丈二摸不到头脑,云梯到底是怎么坏的。
……
没有神有精力给他解释。
司月扛着自己的包,迅速爬走。一边骂骂咧咧毕方和霞神以及开明兽一对神经病一对大傻子,一边修太阳神的车。
不得不说司月的活干得非常漂亮,干了小半天,太阳神的车就修好一半了。
但是她的昆仑月突然故障了。
……
本来司空处职工就不多,司云殉职了,司星正出差还没回来,太阳神正打牌呢,朝霞和晚霞这一因私废公,昆仑长空几近无人值守。
云霞开始飞速无序交错流动,司空系统一度紊乱,昆仑月告急。
昆仑丘自上次万神劫后更是从无黑夜的长明仙境,昆仑月只是白昼中一轮淡淡的白月。通过反射昆仑照的光明,映在昆仑长空。司空系统整体故障,昆仑月反射也跟着出问题。
“?还有点好事吗?”。
司月只好骂骂咧咧地又去修昆仑月。
但是因为这一天过于奔溃,司月忙中出错,误拿了修太阳神神车时候从雷神那里借来的铁锤。
这不是一般的铁锤,太阳神的大车受得住,但是别的可不见得受得住。
司月气呼呼的一锤子砸下去,一道惊雷劈了出来,经过昆仑月神镜一反射,两重威力返了回去把司月的神格直接炸飞了。
因为群云流散,也没能接住她破碎的神格。
……
司昼闻讯赶来,只能看到昆仑长空云霞急速流窜,五光变错,散出诡异的五彩神光。不仅昆仑月炸得稀碎,司月神更是连锤子带神全都不翼而飞。
……
我总觉得神可以倒霉,但是不能这么倒霉。
而司月打破了我的认知,她倒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