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昆仑丘,如今知道如何悄悄离开神境的只有他和成霜,而又属成霜不起眼,她消失多久,都不会被发现,不像他,每日都要在昆仑丘公开场合用一套焦头烂额去扮演另一套焦头烂额。
破碎的臂钏
“完了,司昼真是要完了,我耍疯要去见司昼,三姨都说让我爱干啥干啥,不管我了。”司月躺在沃野的长毛草垛上说,叹气:“明天就是渊刑的日期了,司昼可怎么办呢,今天这事还能有转机吗?”
司月怕司昼一个人害怕,决定要偷溜去群玉山陪她。
躺在一旁的成霜:“可拉倒吧,你对司昼来说,就跟姮娥手里那兔子差不多。”躺你的,不用你陪。
天上的云朵变得奇形怪状的,什么情况。
成霜一打听,是“陆吾神的指示”,说她丧着脸有碍昆仑丘形象。
“……”
她只是丧着脸,司月都要哭出来了,这不是担心司昼嘛,但凡知道他想怎么办,她们俩还至于在这里抱头痛哭吗。
你就憋着吧,你早晚憋疯。
司月想换换脑子,不能总陷在emo的情绪里,问成霜,上次她到底怎么处理她那本三流小说里的蠢货男主的。
这本三流小说都写了一年半了,早就应该结局了。
“啊,我把男主换掉了。”成霜随口说道。
“?你的女主不是很喜欢他来着吗?”
“算了,都不是一路人,我让男二上位了。”
“……我怀疑你这本小说有自传性质。”司月说。
“……”
成霜看着无所事事的吉量在啃沃野里那排本就不茂密的向日葵,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司月,我记得你的玉弓山上好像种了半山的向日葵。”
心里想却是在回答司月的话,也许是吧。
她放下了,在写这部小说的过程中,逐渐放弃了对于怀渊的执念,所以可以给他们一个分离的结局,不再因为自己私心里的不舍,而牵着另一个女孩子,让她的目光囿于曾经的过往。
也许也是这本小说的女主,渐渐地有了生命,总让成霜感觉有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说“没放下的是你,不是我!给我换个官配!”
这本小说稀稀拉拉地写了好久,时常因为忙着冒险而忘记更新,但是在梳理人物的过程中,她也梳理了自己的心,可能也影响了女主的情感心路,变化得有些突兀。
但是就像她自己一样,执念都是在某一刻放下的,就像一层窗户纸,在没捅破之前,她会一直不知道外面的风景。
成霜看着天上那些稀奇古怪形状的流云,想道:这未来的生命,我不要再和你牵绊了。你们几个都给我作证。
八方山岩的密道里,成霜摸索着潮湿的岩壁。
密道由赤水营造八方山岩时所建,但并无人知道营造者有赤水。
在很多年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八方山岩之下有一条暗道的秘密。赤水时常沿着密道,走到最高处,然后躺下来,耳朵里漫灌八方山岩中的谈话,细听昆仑丘的大事小情,也在日复一日的倾听中,明白司昼是怎样的一个人。
万神劫后,赤水消失,密道空置,司昼无意中发现了密道,告诉了远山,又在那次夜探中,被成霜偷听了来。
沿着密道,她出了牢笼一般的昆仑丘,也离开了遮天阵的势力范围,神力恢复,化作一团柔白的棉絮潜回云州。
在云州的沧海驻地,成霜被挡在无端海外。
阿青和成霜好言好语:“你真的不能进去。”
成霜:“我不进去,你让赤水出来。”
阿青看着成霜,感觉她像变了一个人,总之和上次不是一样的姐姐,但是也搞不明白为什么。
“好好好,我去叫,你别乱闯,这是禁地。”阿青安抚她。
这到底是禁地还是会客厅,怎么三番五次都有人来这里找赤水。
赤水拖着步子走出来,一见是成霜,更没精神了:“谁让你来的?”
“远山……”成霜如实回答。
一听远山的名字,赤水松口气:“哦。”
谁关心他呀。
赤水拖着步子又往回走。
“你再走,我就闯无端海了!”成霜追上去。
“霜霜,闯无端海是要下去喂鱼的。”赤水在结界外拦住她。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着,一脸倦意:“洞天大厦还不够你折腾吗。”
不要提这件事!
虽然成霜已经辞职了,但是想起还是会生气,一想起是赤水把她捞进研究所的她就生大气!“我要学历有学历,要智力有智力,要水平有水平,用得着你帮忙吗!”
“以你的情商,要和齐闻搭档还是……唉,霜霜,别太高估自己。”赤水说。“我可是拿整个三十二层的十年使用权给你走的关系,少一分你们科研所都不干。”
我情商怎么了!!怎么了!成霜想,齐闻也没被她气死啊。
胡说八道的赤水成功地气到了成霜。
成霜给自己顺气:我来是有正事我来是有正事,别被他气糊涂。
赤水:“不管远山找我做什么,你都和他说,别烦我,我现在什么都不关心,我要死了,正预备呢。”
人之将死,不要打扰。
何况成霜还能活蹦乱跳地来找他,能有什么事。
“你要死了?”成霜抽嘴角,挡事也没有这么咒自己的。
“我说你有点眼力见儿没有,你看看……”赤水点着自己血色尽失的唇和苍白的肤色。“算了,你一直都瞎。”
成霜哽住了,这话不知道怎么接。
“……司昼的事你也不管吗。”
赤水不吭声了,随后猛地一下子起身,还有些头晕。
“她怎么了?”
赤水听完,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
他望向西边,昆仑丘所在的地方。
小镜子,你又何必。
“英招在,你们就不救了?你们昆仑丘不是一向喜欢,那套叫什么来着,迎难而上,一往无前。”赤水说。
不得不说,赤水把她们企业文化悟得很透。成霜说:“前提是不能以卵击石。”
遮天阵一开,想反抗英招就是螳臂当车。
“所以呢?”
成霜:“???”
来的时候也没有人和她说要让赤水干啥呀,远山就说让她传个消息。
赤水笑道:“你和我说又能怎么样呢,我可是司昼神从业史上唯一一个污点,我去了她只能错上加错。”
“你不是喜欢司昼吗,你听了怎么不着急啊!”成霜跺脚。
赤水眼中的精气神似乎又回来了,还能开玩笑:“我着急。我现在急着死。死在她前面,她才能肆无忌惮地爱我。”
成霜气得想回去,什么玩意儿,让她偷跑出来给这个闲人传话到底有什么用,还不如现在去借个扳手撬开远山的嘴,让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比较靠谱。
赤水收起玩笑的神情,“她确实还欠我一面。”
“放开我!”成霜挣扎着。
天空中流云的形状提示了远山,远山在昆仑丘山脚下等她,见她被冉遗和阿青左右架着。
阿青向陆吾神行了礼,说道:“陆吾神,司云神潜入我族驻地,胁迫赤水离开,我们不能不管。”
成霜想抽赤水。
谁胁迫他了??!!?
他自己走的!走得比她还快!不许扣锅!
要不是她殿后,让赤水先走,她会被阿青和冉遗抓住吗。
舍己为人,不识好人心!
远山听愣了:“胁迫?”
他让成霜胁迫了?
远山迅速看了一眼天色,短促有力地说道:“长话短说,赤水在哪。”
意思就是,快随便编一个地方,我给你开脱一下,快走,不要和他们耽误时间。
成霜说,他去群玉山了。
远山拉着成霜朝群玉山疾行。
冉遗不知事态,只知道成霜跑了,就更没办法找到赤水了,于是就要拦路。
成霜的胳膊被冉遗拽住,连带着远山也顿住了脚步,侧目那一瞬间,陆吾神的神色极为严厉,斥道:“放开!”
“你先去群玉山。”远山和成霜说,他留下来和沧海神族交涉。
弱水大渊归乡,就被安置于群玉山山后。
平日冷清的群玉山,如今临着弱水大渊,更是萧索异常。
“赤水?”
封禁群玉山的结界打开,最先到来的居然是赤水。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前的样貌,依旧清冽。
“司昼,我早就说过你会有这一天的。”赤水的声音有气无力。
“千帆竞渡不回头。“赤水自嘲道,他喜欢的人怎么连对自己都这么冷酷。
此前孑然一身,现下又揽罪责满肩。
赤水的语气有一些失落:“昆仑丘真得有这么重要吗”
司昼:“你一定要重复问这么多遍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却比回答还要令人心灰意冷。
“我明白了。”赤水轻声说道。
心中已有答案,就不需要再问。
她想和赤水说些什么,找了找话,只能说道:“可惜,你的天水明珠阵,没有完成的机会了。”
“是啊,棋差一招。”赤水心不在焉。
他没由来地问:“我送你的明珠还带在身上吗?”
司昼本想说没有,末了,还是从衣领口,将一条项链露出来。
绿桑蜷缩成细细的绳子,吊着一颗明亮的珠坠。
司昼将它摊在手心,向前一递:“还你。”
赤水笑道:“你还我一颗,还剩九百九十九颗。”
司昼看了看自己当下的处境:“剩下的,大概是还不了了。”
“不用你还。”赤水说。
钦原鸟在群玉山上空盘旋,监刑。
“赤水,当日万神劫,我看着你走到火中,今天大概是报应。”
赤水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记住她的每一个神情。
“你也不要看着我了。 ”她说。
就像万神劫他催促她离开一样,不要看着。
远山今日没有来。她已经做到了最坏的打算。
她示意钦原鸟将所有来客挡在外面,尤其是司月,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
只是,她没有料到他会越过钦原来见她。
赤水下巴收紧,缓缓点头,转身离去。
他背对着群玉山,一步一步地走。
玉索被留在岸边,司昼的衣袖从岸边一闪而过。
踏入虚空之中。
万古的暗夜在头上铺展,昆仑的天空逐渐变成一道亮隙。
坠落,坠入无尽的墨色。
弱水的气息越来越近。大渊裂开的缝隙如同漏斗,在底部越收越紧,峭壁挂着弱水。
福灵之气薄弱,戾气盘旋,弱水死寂。
她的衣袖沾染了凝重的弱水,如烧灼般疼痛。
疼痛似乎来自于自己的左上臂。
那里是,臂钏。
颈前绿桑走光,明珠颤动。
顿有狂澜涌出,从臂钏之中,绕着司昼身侧,形成碧色水幕。
司昼灵台骤开。
当日在无端海,召唤沧海神力时的景象历历在目。
海浪如织,癫狂地绕着她打转。
她终于知道,赤水说她永远无法恢复沧海是什么意思了。
沧海神力不在别处,就藏在她的臂钏之中。
青色之海自珠玉臂钏中泛滥而出,敛尽灼舌,汪洋恣肆一如这臂钏塑成之时。
碧色汪洋裹挟着司昼,隔开弱水的烧灼,穿向地心。
原来弱水大渊并非无缘无故被称为“天门”,它的尽头就在长空之中。
司昼的身姿在天际浮现,朝着他飘落。
赤水猛然单膝磕地,鲜血不断地从他口中涌出。
他拿手去擦。
置之死地而后生。赤水仅剩的神力跟随着臂钏的破碎而去,归拢为一处,朝着昆仑山脚奔去。
他想起赵长生的话。
“如果不是生死关头,没有启阵的可能。我看透你了!你到底是觉得她不愿意冒险,还是你不愿意她遇到危险。”
赤水并不和远山一样死鸭子嘴硬,所以他承认:“都有。”
“生死关头,就是绝无自保能力的那一刻,也许到时候什么都不能保护她。我宁愿她永远不会有这一刻。”
万神劫之日,漫山遍野的火,他用沧海神力塑成了一个臂钏,臂钏里藏着一道护身符,只有臂钏的主人越入极险之境,才会显现,为她护持。副作用是,遇到沧海有关的人事便会疼痛。
这一阵法以沧海明珠为阵眼,所以他要问,她身上还有没有带着明珠,如果没有,他带了。
赤水挣扎这抬起头颅,又一口鲜血涌出。
他看着远方天空中的随碧波而来的倩影。
第一次见到司昼的时候,她就是自长空中降临的神女。神女光耀,摇落一身夕阳余晖。他从海底望去,隔着粼粼波涛,只觉得有如明珠化形。经年以往,到头来,他还是那个遥望她的少年,从前顽劣不堪,如今更添狼狈一身。
昆仑脚下干涸的桑田忽然被一道道高处奔淌而来的海水倾灌。阿青和冉遗置身其中,不敢相信。
天水一色。
天水明珠阵闯过第三道关口,渐渐生效。赤水感觉自己的记忆在飞速后退,一个身影在他的记忆道里一处一处地被擦除。
他突然悔得厉害。
他想和司昼说,这是第三次相逢,但我只是想见你,想见你专程为我而来。
第一次见你,是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所以想看看你。
第二次见你,是想借阿青的口告诉你,没有人怪你,你不要再内疚。
在花市放灯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停在这里了。
明知天水一色如何实现,只当永远不能做到。
但竟然还是要有这一次天水一色下的相见。
那我来见你,是不想就这么忘记你,在距离你很远的地方,不知不觉地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