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别人,正是那春风满面的赫丹世子肃莫。新月戒备地看着他,但对方心情却似极好。
“在下赫丹国朝贡使肃莫,特地来,给姑娘赔个不是,在下的随从粗鄙无礼,那日冲撞了姑娘,望姑娘见谅。”肃莫一边说着一边摁着副将肃真的头行礼。他在宴会中便注意到新月便是当初在三秋阁的那名少年,打听之下发现原来她与暄阳是姐妹,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两姐妹都喜欢用热茶泼人啊!
骄横跋扈的赫丹世子竟肯俯首认错?可惜新月受那千年鬼使生涯影响,眼里揉不得沙子,赫丹人在她是印象里已是有所欠缺,并不会因为道歉就能驳回好感。
“世子殿下误会了,你我从不曾见过,又何来冲撞之说。”新月冷冷地回应。
“哈哈……今日得暄阳姑娘相助,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不知可否……”
“不可。”肃莫干笑着不再提三秋阁的事,新月则是直接决绝了他。尴尬的对话还在进行着,身后传来暄阳唤新月的声音,肃莫想上前,被新月直接拦住。
“上官家规矩,不与奸狡巨猾粗鄙无礼之人为伍,肃莫世子身份尊贵,上官家消受不了这交情,世子殿下请回吧。”新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套就地编制、前后矛盾的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肃莫和肃真两人面面相觑。
“奸狡巨猾?”肃莫陷入疑惑,实在想不通爽朗豪迈的赫丹人跟这个词能有什么联系。
“殿下,我们应该对应粗鄙无礼。”肃真诚实地提醒肃莫,然后实诚地接受了主子的毒打。
得罪姑娘是很严重的事,特别是得罪厉害的姑娘。肃莫今天被连续挫败了好多次,但他并不觉得沮丧,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两个大承姑娘,非常的有趣。
窃画
朝贡礼与寿宴都圆满举行,皇上和太后都非常满意,筹办的官员都得到了嘉奖。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盛事能圆满收场之时,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东岐主使向皇上请奏,说使团遭窃,丢失一幅名贵画卷,该名画是东岐国宝,非常重要。他国使团在天都遭窃,闹大了,就是外交风波,而东岐主使的态度,明显是要朝闹大的方向去,直接到了皇帝的殿前要求彻查,不追回画卷不罢手。此时三殿下主动出面斡旋,请缨调查此案,天正帝便准了,不过吩咐要低调进行。这才安抚住使团,让其回府等候消息。
调查过程却异常迅速,不出几日,二殿下便将调查结果呈送到圣前,于是便有了侧殿中这一幕。三殿下称,根据东岐使臣的描述在寿宴当日上官氏乘坐的马车内找到了相关卷轴,于是,暄阳与那东岐主使便一同被宣进了侧宫。
“这正是我们丢失的名画,但为何只有一半啊!为何窃我国宝还要将其损毁!”东岐主使看见那半张画时大惊失色继而愤怒地指责一旁的上官氏姐妹。
“上官氏与东岐国使素无交集,为何要窃东岐国名画?”天正帝并未动怒,表面看来上官氏并无窃画动机,反倒是有他人栽赃的嫌疑。
“回父皇,上官氏的确没有窃画动机,但据调查,大约一月前,上官氏新月姑娘曾着男装在城中三秋阁饮酒,据三秋阁的姑娘所说,新月姑娘跟她们聊了很多……东海的事。”三殿下毕恭毕敬地回答,话里话外都把矛头对准了上官氏。看来是因为无法收复上官氏为己所用,索性设计毁了。
“姑娘有何要说的?”天正帝看向暄阳。
“回陛下,我们从未窃画。”暄阳面色沉静地回答。
“人赃并获你还狡辩!赶快把另外一半画卷也交出来!陛下请为东岐主持公道。”东岐主使十分激动,一口咬定就是上官氏偷了画。
正在上官氏面临围追堵截之时,宫外有人求见,不是别人,正是赫丹世子肃莫。
“陛下,昨夜我在府中抓到一名刺客,发现竟然是东岐国使团的人,并在其身上搜到半卷可疑画卷,这涉及他国邦交之事,还是需要有中立的第三方来主持公道比较好,所以冒昧打扰陛下了。”肃莫将画卷呈上,打开正是百花迎春图的另外一半。
这一下,东岐主使瞬间脸色铁青,本想攀咬上官氏,自己使团的人怎么会被抓?行刺赫丹使团,可是外交灾难。
“敢问主使,确定这就是贵国国宝名画吗?”暄阳问道。
“我确定。”东岐主使一心只想着那幅画,这画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东岐国使团借朝贡名义窃大承机密,请陛下明察!”暄阳这一句犹如惊雷一般,在殿中炸开,使得原本已经复杂的局面,更见离奇。
“什么!不可能,你莫要无中生有!”东岐主使急得破口大骂,本该是原告的他,怎么忽然间,就成被告了呢?
“这可是重罪,暄阳姑娘可要三思谨言。”三殿下虽然震惊,但也强作一幅理中客的样子说道。
“此话怎讲?”天正帝严肃起来,窃取机密是重罪,必须严肃处理。
“这根本不是百花迎春图,而是大承在东海的军事布防图。只需要将两者作比对,就可以证明。”暄阳面不改色,句句铿锵。
天正帝见状,立即命人取来了真正的军事布防图,军机要务属绝对机密,皇帝屏退了左右,连三殿下都不得留下。殿内只有天正帝与暄阳二人。单看二者,布防图跟百花图并未有相似的地方。但按照暄阳指示,将百花图的花叶与花蕾用线相连,所得图案竟真能与布防图的海岸线相连,各个哨点的位置都能精确重合。
“即便是大致轮廓能重合,布防图的复杂细节均未体现,证据并不明显呀。”天正帝看着画,略有不惑,像在询问暄阳意见一般。
“东海布防图为祖母所画,为防泄漏,东海以南有一座岛屿是虚设的,根本不存在,但外人不知,便是临摹也将其画了上去,所以陛下请看那只蜂鸟,便是岛屿所在位置。”暄阳早就知道有人栽赃,在她看见栽赃的半卷画卷的时候,便发现了其中隐藏的秘密。
然后暄阳用兑过白醋的水涂在画卷上,颜料便瞬间褪去,展现出一幅一模一样的东海布防图。
天正帝的脸色虽凝重,但却并非如初次了解搬震惊,更像是一路以来的疑虑成真的严肃。原来他在朝贡前不久便收到了一批关于东海寇乱频发的奏折,这些本应呈送到御前的奏折却莫名其妙被压了下来,如果不是密探送来,他这个皇帝怕是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东海寇乱发展至此,恐怕背后就是东岐在支持,当地官员想必已遭他国渗透,此困如何可解?”天正帝转头问暄阳。
“回陛下,此困不动兵卒便可解。”暄阳回答。
“请姑娘详述。”兵不血刃的解决方式正是天正帝所想,他对暄阳的答案很满意。
“东海水系发达,造船技术先进,大承国力充盈,所造的船,本应胜过东岐许多,但为何冦盗的实力可以与大承相当?暄阳认为,必是因为大承造船技术外泄所致,东岐细作渗透海州窃取机密,很可能海州官员已经遭到了渗透。首先以查处贪腐为由暂停东海海市,肃清海州官场,严禁技术外泄。东岐依重与大承的海市交易,必将前来谈判,届时即可要求东岐管制冦盗,作为重开海市的条件。再者,以冲撞赫丹世子为由扣住东岐使团,便可增加谈判筹码。”暄阳一番话字字珠玑,一针见血,短短几句便道明前因后果及解困之法。
“甚好。”天正帝满意地点头。
无人知道陛下与暄阳密谈了些什么,只见二人从书房中出来后,只字不提窃密之事。皇帝只吩咐,两国使团间的冲突待大承出面细查,请赫丹与东岐两国使团继续留在天都,待案件查明方可离开。肃莫世子对此并无异议,还显得挺高兴。至于那东岐主使,脸色便是一下青一下白了,百花迎春图的事更是不敢再提,窃密败露,这诚然是全团要遭软禁,成为人质。
肃莫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府前还去喝了顿酒。而那东岐主使,则是被亲卫军“送”回府的,自此之后,东岐使团府邸便换了一批侍卫,日夜守着,里面的人轻易不得而出。
三皇子贺展云与东岐本就暗中勾结在海州私下输送利益,海防图机密一事由他亲自安排,本应天衣无缝,但竟然百密一疏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如今事情败露,皇帝的态度更是避重就轻,显然是要背地里细察,要是查到了他头上,可就大事不妙了。于是,三殿下主动请奏继续查明,皇帝却以画卷之事不必再查为由,不再让其插手。
大皇子贺展旗从宫中眼线口中得知今日之事的时候,正在王府窗前作画。他头也没有抬,只是摇摇头冷笑道:“枉我还辛辛苦苦为他截住海州的奏折,真是不成器的家伙。既然不堪大用,就让他跟上官氏斗去吧,无论是输是赢,我都不亏。”三皇子贺展云,性格本就鲁莽浮躁,贺展旗正是抓住他这个弱点,多年来都若有似无地在背地里操纵他的行为,好让他成为自己的刀和盾,借他的手出面铲除异己,好让自己从局中全身而退。抽起海州奏折,就是为了保他这颗棋子,可没想到中间意外颇多,突然插足的赫丹人,巧计突围的上官氏,都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既然上官氏真的如此了得,就先让三弟做马前卒,试探试探上官氏的能耐吧。贺展旗不以为然地笑笑,落笔给纸上的黄雀点上了眼睛。
暂别之礼
天正帝前脚遣了三皇子,转身便宣了二皇子进宫。命其为钦差,立即前往海州治乱。
出发前夜,新月得知消息后,竟夜不能寐。此去海州,不仅当地势力是贵妃亲眷,有贵妃撑腰,钦差使团势单力薄的去简直如同羊入虎口,还有那东岐细作危险叵测,等待二殿下的可是两只长牙舞爪的猛虎了。新月睁着眼睛睡不着,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此事与自己无关,不要插手干涉,最后却还是半夜爬了起来。
第二天贺展乔清早就要出发,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一出来便看见拿着食盒的新月在前院,似乎,在等着他。
“新月姑娘,有事找我?”压抑住心中的喜悦,二殿下故作轻松地问。
“呃……姐姐说想吃红豆团子,我就早起给做了,刚好做多了一点……”虽然心虚,但是新月还是强装镇定地把谎撒完了。
“谢谢新月姑娘!幸好有姑娘在,时间仓促,刚好咱们都来不及准备路上的口粮呢!”小杨反应奇快,不但知道抢答,还一下子上前接过食盒便借口装车离开了,留下自家主子和姑娘两个人在院里。
“此去海州路途遥远,可能要过了重阳才能回都,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修书于我……”贺展乔细细地向新月说,他担心自己不在,宫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就会对上官氏不利,丝毫没发现也许自己的处境才更糟糕。
“殿下就不用担心我们了,宫中有太后娘娘,还有凤翼团,我们好得很。倒是殿下此去,凶险万分,所以……,要记得打开食盒看看。”新月转头看向贺展乔,清晨的阳光刚好照在她脸上,显得眼眸微闪,格外真挚。
“每年冬至前太后娘娘都会去西山行宫登高祈愿,初雪后才会回宫,今年等我从海州回来后,新月姑娘可否随我一齐到西山接太后娘娘回宫?”贺展乔记得,每年太后娘娘回宫之时便是西山银装素裹的时候,景色壮丽非凡,所以,接太后娘娘是其次,想与新月一同赏雪才是真的。
“嗯!”新月笑着点点头,跟那天阳光下的样子,一模一样。
新月目送二殿下的车队离开,心中始终忐忑不定,像是未来有风暴将至,而究竟是冲谁而来,则是不得而知。
而在马车上的二殿下,却是心情极佳。那食盒有两层,而且比上一次的还要大上两号,能装四五个人的分量。难道新月怕他饿着特地给他多做了?
一人份,打开食盒首层,里面的红豆团子还是只有一人份的,放在一个小号食盒里。剩下的空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套银制餐具,还有用小罐装着的一瓶药。虽说银质餐具能试毒不错,但上官家所在的玄城有更独特的工艺,做出来的银器不仅能试毒,还能通过变色显示是何种毒。这种餐具制作难度大,十分稀有,本次进宫,上官氏只带了少量。而药,就更加珍贵了,上官家的三凤丸,相传能解百毒,便是暄阳和新月这样的天之娇女,也只能每人配一颗。这一份,想必是新月将自己的保命机会让给了他。而食盒的下层,是一件金丝甲衣,可防外伤。没想到新月竟把全部用来自保的东西都给了他,怎么可以呢?!本来在宫中就势单力薄,如今还把后路让给了自己,要是再宫中出什么事!二殿下唤来小杨想吩咐他把东西送回去,不料小杨却面露难色。
“大哥,东西我看就别送回去了吧。”小杨劝道。
“说的什么话呢!”二殿下斥道。
“不是,大哥你看,一路以来新月姑娘都刻意跟你保持距离,难得一次主动关心你,你这样做就有点不领情了呀。再说,新月姑娘准备的这些,的确是你更需要啊,海州明有贵妃娘家势力,暗有东岐细作网络,我们虽说是顶着皇上的名义的钦差,但谁都看得出来,这趟就是羊入虎口。”小杨平时贪吃贪睡,没想到突然间竟如此伶俐。
说得有道理,海州的事如果没处理好,被逼急了可是有机会危及性命的。与其将宝物送回,倒不如尽快完成海州的任务早日回都,这样才不算辜负新月的一番心意。
接下来便是按暄阳所献之策,朝廷派钦差至海州严查贪腐,暂停海市交易,拔除东岐细作网络。不出三月,东岐果然急派使臣谈判,不但承诺肃清冦盗,还将一个岛屿租借给大承。待海市重开,兴旺更盛,而且有了海岛作为补给之地,东海防线更为稳固。东岐一声不响便被重创,再也不敢造次。天正帝非常满意这个结果,更是赏识暄阳的才华,遂将上官暄阳封为端明殿学士,成为殿内近臣。本想给上官氏赐府邸,但太后娘娘却极力挽留,再者上官氏不喜铺奢,便继续在西侧宫住了下来。
事实证明,整顿组织,肃清细作以及恢复秩序之事二殿下办得极其漂亮,手段之果决精确,效率之高,让皇帝及朝野上下都瞠目结舌。从天都出发至海州要一个月的路程,三皇子到步之后,一手查贪腐一手捉细作,重建秩序,拨乱反正,不出两个月,已经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且行事极有分寸,毕竟贵妃娘娘的娘家就是东海望族,这么大的事要说没有牵连,那是不可能的,但二殿下目光独到,谈判斡旋都柔韧有余,渐渐天都城内便有了关于二殿下的正面舆论,从前默默无闻的三皇子,原来是个才貌双全的贤才。一直以来低调安静的二殿下,以一鸣惊人的姿态,在朝堂上展露了头角。重阳之后不久,二殿下贺展乔便已启程回天都。
而花晴宫内,贵妃的心情却不是那么美好。皇帝近来因为海州的事疏远了贵妃,而且贺展乔的钦差之职极尽皇帝赏识,本就未立太子,如今又多一个劲敌,让三皇子的前路岌岌可危。面对二殿下的诉苦,娘家的遭遇,贵妃也终于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