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蓝采和朝屋外喝斥,显然正在气头上。
屋外的人犹豫了下,终于推开房门,却见蓝采和压着蔷薇殴打。
“呀!夫人。”当先走进屋的人大声惊呼,很快引来所有人钻进屋,拉扯住殴打在一起的双方。
宋沐慈本来要找蓝采和谈事,冷不防在路上遇见一堆人前往蓝采和的院子,于是默默跟在后头。
此刻听见屋内动静,他不由好奇地跟着钻进屋,然后瞧见眼前一幕面上微愣。女子打架都是这般么?
两人皆是衣裳凌乱褶皱,发髻松散,首饰珠钗掉落一地。蓝采和还好点,而另外一名女子着实惨不忍睹,脸颊红肿,妆容凄惨。
宋沐慈将目光移向蓝采和,花月正在给她整理衣衫擦脸,而她目光狠厉地盯着对面的女子。
“夫人,请问这是怎么回事?”花月和一位高贵冷艳的女子异口同声道。
蓝采和微掀眼皮,凉凉道:“这女子竟然要我给她养孩子!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脸面要求我?”
蔷薇,蓝采和她知道有这么个人,是何长庚小儿子的亲身母亲。
冷艳的女子身形微僵,尴尬地笑了笑,显得面部有些不协调。
蓝采和注意到她,面含疑惑地开口:“这位是?”
“妾身徐婉。”
“原来是徐夫人。”蓝采和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这么多人来,有何贵干?”她闭上眼又睁开,暗示性地看向蔷薇。
蔷薇意会,哭诉:“城主夫人,妾身真不是有意的!”
“还敢多嘴!”蓝采和大怒,欲要伸手打人却被花月拦住,于是冷哼一声命令道,“来人!把她给我关押起来,我要好好教她什么是规矩!”
“如果人没了,你们就以死谢罪好了。”她环视一周赶来的侍卫们,眼神恶毒凉薄。
花月不赞同地瞧她一眼,不过被蓝采和无视了。
蓝采和将众人全都赶出去,到最后只剩下宋沐慈一人还扒着门栓不肯离开。
“你怎么不走?”蓝采和扫了眼宋沐慈的白衫衣角,忍住想踩几脚的冲动,淡淡地问。
宋沐慈笑着说:“演完戏就要赶人?可真无情——”
见蓝采和想动手,宋沐慈一个闪身避开攻来的掌风闪至花瓶旁。
蓝采和疑惑不解,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如何能不费吹灰之力避开她的攻击?可她仔细打量宋沐慈,发现他的脚步落地很轻但也有明显的虚浮现象。
于是她抬眸看向宋沐慈的眼,一双棕色的眼瞳生的很温柔,恰好柔和了他过分漂亮凌厉的脸部轮廓和五官。
“蔷薇找我求救。用一个秘密换她的命。”蓝采和坦诚道。
宋沐慈低声应和,问:“那个秘密是什么?”
“你不问她为什么求救?或者说你知道原因。”她定定地反问 。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自己被埋在鼓里的感受真是让人心里发酸。
那双有着棕色眼瞳的丹凤眼弯了弯,宋沐慈从暗袋中套出一只桃木木钗递给她。
“徐婉找花月暗中商谈将孩子过继给你的事,想必你已知晓。”
见蓝采和点头,他继续说:“过继孩子这事是得了何长庚首肯的。”
贺长庚授意徐夫人过继孩子给她这个明面上的正室,打的主意应该是给他的继承人正名。而何长庚的子嗣有两个,较真讲他更重视蔷薇的儿子。那么可以推断徐夫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以及为儿子打算,要弄掉蔷薇和她儿子,所以才有了蔷薇向她求救之说。
她问:“那这木钗是何意?”
宋沐慈摇摇头,解释:“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这是我上次在花月和徐婉两人谈话时无意发现的。后来经过几次试探得知这好像是暗号,然后仿造了一支假的留在那儿,真的这支用来研究。但我不懂机关,所以一直留在手里还未动手。”
“你要想用先借你两天。”
蓝采和道过谢收下桃木木钗,又送走了宋沐慈。
对于宋沐慈的这番话,她不会全信。这明显是在引诱她踏入陷阱,可是在很想得知真相的情形下她也只能涉险了。
合上房门,蓝采和百无聊奈地用细腻的双手把玩木钗,眸中却是精光奕奕。
木钗虽未涂漆却表面光滑,显然其主人经常把玩抚摸。木钗的形状看起来很平常,尾部镌刻着一朵盛放的海棠花,她试着扭动、按压那朵木制的花,木钗仍旧一无所动。
如果这样的话,这木钗要么根本就是支普通的钗子,要么机关藏在最深且最让人难以察觉之处。蓝采和更倾向于后者,那么哪里最容易让人忽略?
手指似随意地摩挲着木质文理,从钗尾绽放的花瓣到针形的钗头,突然指腹摸到一处异样的钝感。蓝采和露出星碎的笑意,低头仔细地研究钗头。
一粒芝麻大小的凸起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使力按下,凸出的部分在中央凹陷出一个小孔。
蓝采和从箱柜抽屉中翻找了一会儿,才寻出一根未用的铁丝,铁丝很细很容易插进孔洞。一声细小的“叮”,钗尾的海棠开始颤抖,很快花蕊裂开掉下一只纸丸。摊开纸丸,蓝采和盯着上面的字迹,秀致的眉逐渐凝起。
纸上写着两个字“元 宵”。两个字横排在一起,表示的意思究竟是“元宵”还是“元和宵”,这就不得而知了。
据信使来报,何长庚还有半月才能回来。蓝采和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整理头绪,思考下一步如何落棋。
一行队伍浩浩汤汤回到永明城,不过半日,蓝采和将蔷薇看押入狱的事便不胫而走。
城主府中黑云密布,人心惶惶。
这日,阴云沉沉,对于纸丸中藏着的秘密蓝采和百思不得其解,忽而胸口产生一阵近乎窒息的憋闷。就在她即将晕倒摔地时,正巧花月端着汤盅进门,撞见这一幕惊呼一声,箭步上前扶稳蓝采和的身躯。
“夫人,您怎么了?”花月的声音饱含焦急。
蓝采和眼中一片花白,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强行抽空。她虚弱地安抚说:“这几日我遇到一件事,却总也想不明白,可能是累着了。”
花月回她:“想不明白,那便不想。”
蓝采和想想也是,便叫花月扶她出门散心。
芳华苑不算太大,苑中修建着一座花园,花园的主体是一个偏房面积的池塘,池塘里养着十来尾红黄锦鲤,现在天冷锦鲤也不知藏哪儿去了。
蓝采和凭栏而坐,被冷风吹了小会儿,头脑逐渐恢复清醒。
她摆手让花月去请宋沐慈,花月前脚刚出芳华苑,后脚苑门口窜进一个锦衣小公子。年纪很小,约莫四五岁,头发扎着双髻。
小公子穿着银纹紫色锦衣,外面罩着一件小毛绒绒的斗篷,瞧见蓝采和独身一人,眼中冷光乍现。
“喂,本公子叫你呢!”小公子趾高气扬道。
蓝采和看他脸颊冻的发红,忍不住噗嗤一笑,继而肃下脸问:“你是哪个?”
“我,我是二公子贺信!”小公子狐疑地观望一圈,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问,“对了 ,住在这里的恶毒老妪在哪儿?”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你骗我!我嬷嬷都告诉我了,那恶毒老妪抓走了我娘亲。”说着,贺信眼眶忽的泛红,流下一把鼻涕一把泪。
蓝采和听完,眉梢已轻轻挑起,这不是在说她么?心中已有答案,她点明说:“你母亲是蔷薇。”
贺信一顿,打了个哭嗝。
“依你所言,我便是那抓走你娘亲的恶毒老妪了。”蓝采和露出残忍的微笑。
贺信大惊失色,忙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可你不像啊!你人看起来很好,而且长的也不老。”
闻言,蓝采和预备好吓人的话一下子无了用武之地,她快速转动眼珠没再说话。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娘亲在哪儿?”贺信等得急了,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寻他的呼喊。
“知道。”
话音刚落,贺信如他父亲一模一样的黑眸陡然亮堂。
然而蓝采和却笑道:“你去把你的嬷嬷叫来,作为交换我便告诉你娘亲的下落。”
“你要对我嬷嬷怎样?”贺信一喜继而警惕起来,问。
“和她闲聊两句,她似乎对我有所误解。”
贺信半信半疑间点点头,再抬首时蓝采和早已闪身至面前,两手搭住他的肩膀。
只觉一阵柔和却不容反抗的力量推过来,贺信紧张地闭上眼,觉得自己生了双翅飞出了院门。
再睁眼,他对上嬷嬷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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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自〔宋〕张先的《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的下阙, 原文是:……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圈套
贺信依言将嬷嬷领进芳华苑。嬷嬷年纪四十岁上下,眉目隐含凌厉。
一根腰粗的廊亭柱子后,有个人正暗中打量他们。望着那张还算熟悉的人脸,蓝采和轻吁一声,无声走向二人。
“人呢?”贺信嘀咕一句,转身忽见有人立在身旁不禁吓得啊了声。
“大夫人。”闻言,那嬷嬷亦转身深深地瞧了眼蓝采和,才俯身行礼道。
蓝采和似笑非笑,说:“红碧,原来你就是小公子的嬷嬷。”
红碧是老夫人唯二的贴身侍女之一。如此,这贺信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红碧开门见山道:“夫人找奴婢所为何事?”
未等蓝采和开口,贺信抢先说:“现在可以告诉我娘亲的下落了吧。”
蓝采和瞟他一眼,对红碧说:“你从不教他规矩?”
“奴婢是下人,下人便只能做该做的,教导礼仪可是逾矩了,奴婢不敢以身犯险。”红碧十分淡然,又低声几句将贺信劝到一旁玩去。
“夫人擅自行事会惹得老夫人不喜,还是想想怎么补救。”
眼睑微垂,蓝采和嗤笑出声:“这锅我可不背。那便让老夫人亲自找我。”
直到红碧领着贺信离去前,两人都没再开口。与贺信定好了见他母亲的时间后,蓝采和目送二人出门,突然芳华苑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一个青衣小厮撞上红碧他们,连忙抱拳行礼,又箭步迈进院门朝蓝采和躬身禀报:“大夫人,老夫人礼佛回来了,正往芳华苑赶来。”
闻言,蓝采和眉梢扬起,懒散地嗯了声让人退下,对红碧主仆道:“你们也不必走了,估计一会儿就能见到蔷薇。”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直奔入芳华苑,为首的老夫人外罩着一件鹅毛大氅,走路带风,一角金纹锦衣被风吹的翻叠。
贺白氏甫一踏入避风的小亭子,便低声喝斥:“你怎能这般糊涂!”
蓝采和不慌不忙地倒了盏热茶,三指将茶盏推到贺白氏面前,目光流转在贺白氏冒出银丝的两鬓和额头上那条奢侈的红宝石抹额。她不急不慢地解释:“蔷薇犯了错自然要受到惩戒。”
“姐姐所言极是有理!”亭外突然传来一声应和,众人转眸看去,却见一位袅袅婷婷的华服女子款款走来,面容艳丽妩媚。来的正是徐夫人。
徐婉莲步轻移,待走近了方行礼道歉:“婉儿失礼了。”
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轻蔑,贺白氏冷声道:“你来作何?”
“母亲,婉儿只是不忍姐姐蒙冤罢。”徐婉虽人长的柔柔弱弱,但话语间常机锋相对,少有人是她的对手。
见她们两人隐隐对峙,蓝采和明智地不再开口,只将自己当做空气暗中旁观。
半刻钟过去,贺白氏仍旧没在徐婉那儿讨到便宜,脸色氤氲起一层薄怒,却是不好再对蓝采和发作。贺白氏命令道:“璃儿,带我去见蔷薇。”
“是,母亲。”蓝采和起身略一整理衣襟,便领着众人穿行长廊绕进垂花门,东拐西拐越走越偏。
“蔷薇就在那院子里。”她指着不远处一座有些老旧的院子道。
贺白氏拿出帕子擦擦汗,加快脚步。趁无人注意,蓝采和脚步微停便落后众人几步。
“今日多谢了。”蓝采和低声道谢,谢的是徐婉的“仗义之言”,虽然徐婉的话听着阴阳怪气但到底免了她很大的麻烦。
徐婉轻笑一声,眼中妩媚更甚,说:“谢什么!我都是为了自己打算。”
“你们走了,我还能好过?”说着她眼中滑过一抹黯然,随即她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快步跟上老夫人她们。
然蓝采和听完却怔愣地定在原地,心中雷电交加,心海翻涌。
徐婉的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不能忽视也不得松懈。
蓝采和闭上眼,脑海里疯狂地一遍遍重演这段时日发生的各种事,从花月的不对劲,蔷薇的求救到宋沐慈的暗示再到徐婉的“无心之言”,繁杂零碎的片段重叠交融成一副线索地图。
再睁开眼,蓝采和眸中冷光寂寂,自嘲地呵笑了声。她中计了。
何长庚想一石二鸟,一是借她的手去母留子,二是让她深陷泥潭不得自拔。真是个好计谋!若她和蔷薇是猎物,那么徐婉扮演的是鹰犬,贺长庚是猎人,可是这中间的花月和宋沐慈又是什么身份呢?
蓝采和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寒凉,瑟瑟发抖地想要搂抱住自己。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花月也学会了背叛,也许天底下每个人都会改变,只是她无力阻止也无缘由阻止。
蓝采和推开人上前见到这一幕,蔷薇穿一件朴素外衫正抱着贺信呜呜哭泣,边哭边向贺白氏提过继孩子的事。
贺白氏露出一丝为难和愧疚转头看向蓝采和,蔷薇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对上蓝采和黑如墨的双眼微垂眼帘。
“身为城主夫人,自然要承担扶养子嗣的责任,我答应收养贺信的事便是。”蓝采和毫不犹豫应下,“不过还得问他同不同意,而且我有一个条件:蔷薇从此不得再入城主府。”
既然大家这么想要她做恶人,那事情可就怪不得她了。
似是气极,话落蓝采和一甩袖步履匆匆夺出门。出了门,面上的气恼之色却消散一空,蓝采和闲庭散步似地按照来时路往回走。
“姐姐,姐姐等等!”身后追出一人,那人连着唤了她几声。
蓝采和顿住脚步,回身的瞬间脸上再度挂起气恼的面具,她语气发冲道:“徐婉,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