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夫人真的就这样妥协了?”徐婉追的急,脸色通红,喘着气追问。
“寄人篱下,无奈之举罢了。”蓝采和叹气,眉梢凝重。她摇头道:“你快回去,别被贺白氏找到借口处置。”
见她真的认命,徐婉不禁露出失望之色,掩在袖笼中的拳头握的泛白。等人走远了,徐婉仍旧站在原地,红唇紧抿,一派心事重重的样子。
蓝采和藏在附近的废弃假山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徐婉失魂落魄的背影,忽然开口唤:“阿历。”
一阵清风动,蓝采和站直身,环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这才继续吩咐:“去月影阁买凶杀徐婉。”
没有人回应,只是又起一阵清风。
蓝采和拂去衣料上沾惹的灰尘,头也不回走出假山。回到芳华苑时,花月已经将人请到会客厅坐下。
花月替她将外面沾了冷气的大氅取下,而蓝采和一直盯着她,直到花月受不了瞪她,她才开口问:“花月,你觉得父母是亲生的亲,还是养的亲?”
花月手上动作微顿,慢慢说:“奴婢觉得,这要分人。奴婢眼里,如果没有大错,亲生父母与养父母都是一样的亲。”
“是么?”她垂下眼眸喃喃,复抬首笑道,“你常说,父亲待你如亲生女儿。这次过年节时我们一起去替父亲扫墓!”
“好。”花月无奈笑笑。
见她答应,蓝采和心满意足地去会客厅见宋沐慈 。甫一踏入会客厅,蓝采和瞧见宋沐慈正在喝茶,他听见动静微掀眼皮扫她一眼,讽刺道:“我还以为夫人要忙到天黑呢!”
这话说的她面上一羞愧,蓝采和立马道歉 ,随后于他对面的软榻坐下,从暗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丢过去。
宋沐慈探手接过。
蓝采和惊讶地看他轻易接住钗子,内心疑惑更甚。
宋沐慈苦笑不得,控诉道:“哎呀你把钗子弄坏了,这让我怎么还给人家!”
蓝采和无视他的玩笑,低声说:“里面本来有个纸丸。”
见宋沐慈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一想钗子是宋沐慈送来的,他有权知道钗子里面的秘密,便爽快说出了纸丸上写的两个字。
闻言,宋沐慈支颌蹙眉,细细思索起来。半响,他开口道:“线索太少,只能确定这是一个暗号。不能确定是表示接头的暗号,还是表示约定的某个时间。”
说着他又看向蓝采和 ,继续道:“我倾向后者。”
显然宋沐慈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蓝采和点头露出些欣慰的笑意。
尽管能确定“元宵”暗示的部分意思,但蓝采和仍旧对这两字存疑,还有一种可能她没说。万一这两个字只是障眼法呢 ,而且计划赶不上变化,说不定他们就提前行动了。
两人商谈了小会儿,宋沐慈提出告辞,蓝采和起身送他出门。离去前,宋沐慈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四日前,何长庚暗地里辗转到逍遥城住下。
蓝采和下意识便认定了这话的真实性,实在是因为她想不出可辩解的理由。前三日何长庚寄来书信,说是受友人所邀在西边的文谷城小住几日。当时虽心有疑惑,但到底没多想,却不曾想对方来了个暗渡陈仓。
一股郁气翻滚上涌,她强行压下怒火,追问:“你如何得知此事?”
“前日我撞见何长庚的一个门客,那门客正是我年少好友陆斌,他无意间透漏的。”宋沐慈诚实地吐出前后经过。当时还有别人在场,他俩的谈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说完,宋沐慈朝她眨了眨眼,无声说出几个字便径自离去了。
花月从苑外进来正好对着宋沐慈高挑瘦削的背影,没有瞧见蓝采和面上刹那的怔然。
“这是我的诚意。”他说。
他宋沐慈想做什么?蓝采和心中摇头,反正目前他和自己是统一战线,于是暂且放下对宋沐慈的猜忌。
“等会儿看见阿历将他叫过来,我有事吩咐。”蓝采和转身往屋内走,命令道。
花月垂下眼眸,温顺异常:“是。”
反间
屋内,烛火通明,火盆里灼烫的银炭偶尔发出噗呲的炸裂声。
蓝采和穿一件淡紫色印花袄子,披头散发地盘腿坐于桌案后,一盏点燃的油灯摆在桌案右上角,散发出明亮的光线,照亮右手中的一卷书本。
她时不时翻上一页,忽的开口问:“阿历,前几日何长庚那处有何动静?”
除了阿历,她身边的其他九个暗月卫都被派出做事去了。
藏在屋外枝头的城主府暗卫正在监视她,所以蓝采和与阿历谈话都讲的是唇语。
阿历站在屏风后面的阴影中,闻言一怔,他不是将何长庚的行动走向交给主子了吗?
他清楚地知道 ,这是主子在试探自己。阿历没做多想,将暗月卫和书信的事尽数吐露出来。
不知何时,蓝采和已搁下书本,手指轻扣着桌面,修眉微蹙。
前几日何长庚暗地里去逍遥城的动作没有逃脱暗月卫的监视,暗月卫为了防止突生事端于是立马修书一封寄给蓝采和。
阿历作为交接的信人,收到信后立即去寻蓝采和,但半路上被花月拦截住。后面的发展就清晰了,花月私吞隐瞒了信件。
因为早有怀疑,得知真相后蓝采和心道果然如此,神色反倒变得平静,除了握的死紧的五指泄露出心中的怨恨和愤怒。
“花月叛变了。”蓝采和眼底一片冰凉,声音淡然。
此话一出,却恍若晴天霹雳一道劈中了阿历,他倒退几步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最终怀揣着惊涛骇浪遁走了。
没过两三日,府中传出一则骇人的消息,宠姬徐夫人疯了!
孤零零的残枝下,两个洒扫小侍女正自以为声音很小地窃窃私语。高个儿身条的侍女叫住矮一点的侍女,说:“翠兰,你听说了吗?”
可能是起早了,翠兰有些迷糊地应道:“什么?姑儿姐姐。”
“哎呀,徐夫人昨晚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什么!”翠兰高声惊呼,在姑儿姐姐瞪她的目光中急忙捂住嘴,眨巴着眼问下文。
“今早,徐夫人还掀翻了桌子上的饭菜,说是有毒。又疯疯癫癫地向别人求救,说有人刺杀她。”
两人聊的起劲,从徐夫人发疯的事件发展到各地灵异见闻,越聊越嗨。
正在不远处小亭子中小憩的蓝采和不由蹙眉,抿了抿嘴。花月立在旁侧,见此低声道:“要不奴婢将那两个小丫头赶走?”
“别,算了。”蓝采和微抬手指,拒绝了花月的好意。
她不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 ,对于两个小婢子八卦这种小事她一向不管。但是她不找麻烦,却不见得麻烦不找她。
这不,冲着这边亭子狂跑来的女子长的还挺熟悉。
蓝采和坐卧在栏杆上,两条腿抵着雕刻着瑞兽花纹的亭柱,下身一袭紫色蝴蝶印花长裙拖曳在地,上半身穿一件颜色略深的紫袍袄子,脖子边围着一圈白绒毛。
女子像一位溺水的人抓向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扑腾跪地,上身微倾死死抓住一截紫色裙角。
眉心微跳,蓝采和伸手扯着自己的裙角没扯动,只好道:“先放下。”
她看向徐夫人面色如灰、眼下青黑的脸庞,娇艳的花朵在短短两日便枯萎衰败了,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徐婉像失去了三魂六魄,双眼空洞,只盯着蓝采和痴痴求救:“夫人,救我!有人刺杀我!”
“我还不能死,还有鳞儿等着我呢——我不想死啊!”
被徐婉吵闹的烦了,蓝采和朝她伸出手,手指无意间碰了碰徐婉细腻温热的脖颈。感受到皮肤下蓬勃跳动的动脉 ,蓝采和默默舔舐了下尖锐的犬牙,眼神晦暗地瞟向女子的细脖子,好想捏死这个聒噪的女人。
不行,要冷静——蓝采和笑了,轻声安抚道:“别担心。你说有人杀你,那你是怎么躲过的呢?”
徐婉支吾讲述了经过,听完,蓝采和神色显出一些惊奇。月影阁的质量下降太多了吧。
原来前两日晚上,徐婉从睡梦中醒来感到口渴,于是起床去倒水,结果水没喝成却被站在窗边的白衣白面男子给吓着了。
徐婉惊恐地回忆,说:“那男子是容长脸,面色苍白的像粉墙,眼睛、嘴巴像一条毛线,眼珠却是极黑,如黑曜石般闪烁着嗜血的冷光,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个男人像一个白无常。”
蓝采和被徐婉细腻的语言描写给惊到了,转头看向笔直地立在一旁的花月。花月察觉到她的目光,转眸思索便道:“徐夫人曾是青楼天芳阁的花魁。”
这年代当花魁不只要绝美的容颜和曼妙的身段,还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怪乎,徐夫人文采斐然呐。蓝采和点点头。
徐婉接着说:“他抽出一柄银白色细窄软剑,迅疾如闪电般朝我刺来。我吓得闭上眼,只听得镫一声,那凌厉的剑锋已擦着耳廓刺出去。身后随之跳出一个黑衣人,面带黑纱巾,同样持一把长剑。然后两人扭打在一起,我很害怕就躲进了衣柜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衣柜出来,那两人已不见了。”徐婉说到这儿,面色发白顿了顿又说,“我以为危险过去了。吃早膳的时候 我像往常一样先给多多喂菜。结果——多多口吐白沫死了,死了!”
哦,多多是她的那条爱犬。
似想起了极为恐怖的场景,徐婉开始大口喘气,面色狰狞扭曲。她大吼着:“有人要杀我!”
见徐婉有些神经衰弱,蓝采和抿嘴,当机立断出手点了她的睡穴。
蓝采和能肯定那蒙面的黑衣人是月影阁派来的杀手,至于那白容长脸的男子又是谁派来的,这就意味深长了。
徐婉被花月搬到芳华苑偏房,醒来时对着陌生的摆设发了会儿愣。这是哪儿?她扒拉了下有些凌乱的发髻,视线游移往上然后盯着横梁发呆。
“你清醒了。”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肯定道。
徐婉寻声望去,一个紫衣紫袄的女子正踏步越过门槛。花月低眉敛目地跟在她身后进屋。徐婉张了张口:“大夫人。”
一道锐利带着探究的视线扫过去。
蓝采和朝后摆手,侧首吩咐:“花月,这偏房有点冷,去拿个手炉子来。”
“是。”花月离去前,轻飘飘扫了眼徐婉。
徐婉瑟瑟发抖,一等花月的身影拐出门便连忙抓向蓝采和。
蓝采和往后退了两三步,微笑,抽剑抵住徐婉脆弱的脖子。
“你不能杀我!”
“你毫无用处。”蓝采和面无表情地开口,手中的长剑又往前刺进些许。
鲜血顺着划破的长痕流下,徐婉深吸一口气 ,冷声说:“花月和何长庚是一伙的。”
“我知道。”
“啊你——”徐婉摊出了底牌,却没料到这个消息竟然毫无用处。嗫嚅半响,她也没能说出话。
“去过何长庚的书房吗?”
蓝采和突然的问话让她一愣,徐婉急忙点头。
“拿你的命换兵防图。”蓝采和瞥见徐婉犹豫不决,声线忽而轻灵起来,声带诱哄 “还在天真地以为何长庚会保你?听说,贺长庚有位古怪的门客,白衣白面容长脸,乃是建邺王家第二旁支的次子,曾是贺西昆的同窗好友。”
话音落下,空气一阵沉默。屋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夫人——”人未至声先起,花月踏进屋将手炉子塞进蓝采和手里。
“休息好了就回去罢。”蓝采和留下这一句,便领着花月出了门。
“夫人,到这个时辰了,您要吃点什么么?”花月跟在身侧,出声询问。
蓝采和抿嘴一笑,思索片刻才道:“喏,这个季节吃什么?那就梅花糕。”
当蓝采和捧着新鲜出炉的梅花糕,配着今年的毛尖新茶,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围着火炉拆看阿历送来的信件时,一个婢女打扮的身影正潜伏进何长庚常住的院子。
正值酉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幽暗的天幕像一只深邃的眼,俯视凝望着城主府中的花草假石和步履匆匆的侍女小厮。
那道身影小心地避开一波侍女,依靠着一根走廊柱子平息。她忽而垂眸,目光落在紧张到颤抖的双手,叹气。此人正是徐夫人,她脸上不知涂了什么颜料,原本艳绝无双的容貌被一张普通清秀的脸替代。
徐夫人张望一圈,无人,压下渐趋狂跳的心脏往书房走去。突然空气一阵波动,但徐婉太过紧张而没有发觉。
锋利的剑尖抵在她脑后一指远,冰冷的杀气一瞬间迸发成万千丝线,丝丝缕缕扣入她的肌肤,吸食滚烫的血肉。
徐婉僵住,喉咙不断吞咽着恐惧,背脊深处涌出一股让人战栗的寒意。
“干什么来的?”后面的人声音嘶哑,像五爪扣着石板刮痧,十分难听。
她这是撞上府里的暗卫了。也是,书房乃是重地,贺长庚怎么可能不留下人手把守?
那张普通清秀的脸似乎扭动一瞬,继而徐婉定下心神,开口说:“老夫人派我来拿文书。明儿两日,小公子就要过继到大夫人膝下,需以文书昭示天下。”
那暗卫眼眸微动,思考一番便爽快地收了剑,只冷哼道:“手脚快点,不要乱动东西!”
徐婉背对着暗卫,闻言面露讽笑,再朝那暗卫道谢一声,便快步走进了书房。小公子过继的事已经在府中传遍了,由不得他不信。
重逢
何长庚会将兵防图藏在哪儿呢?
书房里,徐婉支颌思索,细眉蹙起 ,她手边的几个抽屉柜子已经被打开,里面放着她所需要的文书。
她细致地回忆以前来书房的经历,何长庚坐在桌案后喝茶办公,他看完的书本会放在左边书架的第二三层,属下送来的书信看完会直接烧掉……徐婉闭上眼,努力地回忆可能忽略的细节。
突然她睁开眼,眼中迸发出一道闪耀光彩 ,几个箭步走到左边书架旁,上手摸向木架壁。从上到下第三行,自左往右第五列的地方有个尖角形状的装饰,略微不同于其他的圆形柱状装饰。
徐婉心中一喜,踮起脚往尖角处一掰。但脚下一个力道不稳整个人“啪——”摔倒在地,正好掩盖了机关启动的轻微动静。
“发生了什么事?”候在外面的暗卫出声问。
徐婉疼的“嘶”一声才开口说:“没事,我只是被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