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蓝采和望着地上的血人,想要仰天长啸。她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这人的心理怎么有点敏感。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远在永明城的病弱公子,也不知姬皦玉现下如何,有没有按时吃药——管他那么多作甚,那么大个人难道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何况他生着一副七窍玲珑心,又有阿历在他身边照顾。
算算日子,姥爷的人马应该到了永明城。那边的情况还不明朗,再加上何长庚有意隐瞒事实,所以永明城的消息迟迟还未传出。至于逍遥城那边,她估计已经有人动手了。
事实与她所料大差不差,只是在蓝采和得知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这时候,想要救人的心思明显占上风。而且她救人不仅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另一层原因。鱼机和鱼凌同姓,而且年纪也相近,所以蓝采和怀疑两人有某种关系。
挥开脑子里纷扰的想法,蓝采和艰难地背起晕死的鱼机,暗恨此人的体重。
青山叠翠,云绕西山。只见万台山两座主峰相对耸立,恰似一双璧人相携依偎,而两峰间的低矮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山庄,庄内是雕甍画栋、曲尺朵楼,是迂回廊亭、朱栏彩槛。
蓝采和背着浑身是血的鱼机穿过热闹的清和镇,在行人惊恐退避的目光中,用几个铜板买下一碗茶水。茶水铺子的老板不知所踪,她环顾四周没发现人影,只好自己动手倒了一碗茶,临走前留下钱财。
清和镇依附武林盟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故而蓝采和甫一进入镇子便引起了武林盟探子的注意。又见她背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往山上走,探子连忙施展轻功飞回庄内,将此事禀报给了武林盟主谢道流。
谢道流正站在书房里,手中握着最新的武林密件。听完探子的禀报,摆手,随即拂袖出了书房。
等蓝采和气喘吁吁地赶到武林盟大门口时,一大批持着武器的江湖人士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往上紧了紧胳膊,免得鱼机再次滑下去。
“我要见武林盟主!”鱼机的体力逐渐流失恐支撑不了多久,蓝采和眨眼,开门见山道。
“不知姑娘找在下所谓何事?”人群中走出一位白衣男子,眉目深邃温和,气质贵气沉稳。他微笑地扫视了蓝采和以及她背上的血人两眼,便有礼地挪开视线。
“请先救人。”蓝采和觉得筹码不够,武林盟又不是做慈善的,于是顿了顿补充道,“他是玉人双刀的传人。”
“哦?”
双刀浸了血色散发出冰冷的杀意,刀刃上篆刻的小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入谢道流眼底。他大手一挥吩咐道:“去收拾两间厢房给贵客,另外寻乐大夫过来。”
蓝采和终于能松口气了。
鱼机的性命虽然救下来了,但迟迟醒不来,这可让武林盟的许多人忧心不已。玉人双刀的传人若是死在武林盟,恐怕会生许多祸端从而导致武林动荡。
直到第三日的早上,裹得像木乃伊的鱼机终于转醒。他动了动手指,“唔”的吟了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个圆脸丫鬟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按住他挣扎的动作,劝道:“大侠,您身上伤势严重,不可随意动弹。”
裹在蚕丝蛹里是什么感觉?鱼机只想说,长夜漫漫永无天日。褐色眸子微微转动,他动了动嘴唇发出有些含糊的音节:“采和呢?”
当时他晕倒在地,不出意外应该是蓝采和送他来这儿的。但要是不是蓝采和,他铁定会和她绝交。
圆脸丫鬟摇头:“她是谁?”
话音刚落,被白布包住的脸立时变得阴沉,鱼机面无表情地想,他要绝交!要绝交!
圆脸丫鬟被他恐怖的气质所吓,连忙挽救道:“是那个背你来武林盟的姑娘吗?”
阴森恐怖的乌云霎时消散,鱼机想笑,但面部肌肉扯的生疼只好免了笑,语气柔和下来问:“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漂亮。”
“……有什么重要的特征?”
“额,脸上干净没斑没痣。”
鱼机内心扶额,换了个话题问:“我睡了多久?她一般什么时候来看我?”
“大侠睡了三天。至于姑娘——她没来过。”
啪——脑海里,一道惊雷劈中鱼机。
空气一阵诡异地沉默,圆脸丫鬟觉得不妙,裹在白布里的男人头顶似正冒着青烟,小兽般的直觉使她慌不择路地夺门跑了。
教主
鱼机醒来的消息一下子传遍武林盟,盟主谢道流迅速丢下手中要务,命人带上礼品去看望鱼机。两人寒暄一番后,愈聊愈投缘于是结交为好友。
谢道流临走前,鱼机叫住他问:“道流兄,请问送我来的那位姑娘人呢?”
“下山去了。”谢道流迈步跨出门槛,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此刻,蓝采和正待在一家酒楼里,听着过客天南海北的闲谈。
从胡族人偷偷越境烧杀抢掠,到皇都建邺最近新出了一款羽毛彩衣,从政治民生到江湖纷争再到闺阁儿女情仇恩怨,毫无顺序毫无逻辑,想到哪儿便扯一嘴,无趣了瞬间换下个话题。虽然内容庞杂凌乱,但还是能从中获得许多有用的信息。
小二迎着两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和一个虎背熊腰的胡族大汉坐下,弹灰斟茶,手脚勤快利索。
三人叫了两壶好酒,几斤烧牛肉和几碟小菜。等小二到别处忙活去了,那两位商人面露忧愁地开始攀谈起来。
“现在的跨境贸易不好做喽。”
“境内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另外一位商人附和着点头,随即又摇头叹息,“现在永明城的税赋提高了不少,我已经打算将手里的铺子转手出去,再寻个安稳的地方住几年。”
“说的也是。不过我听说永明城的城主夫人病重将死,此事是真的吗?”
然而那商人只摇头低声道:“这种事少提,大户人家里的水深着呢!城主夫人应该是死了,逍遥城那边已经推出了个新的城主。”
蓝采和默然听着几人的谈话,覆有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现在只能等待暗月卫的主动联系。
这一坐便是整个上午过去了。回去武林盟的路上,蓝采和还在琢磨之后的去路,先到建邺解决宋沐慈交代的事,再回逍遥城……
“站住!”
一道凌厉的风刃自身后袭来,蓝采和足下一顿,同时身子□□避开风刃。这两日在乐大夫的医药调理下,她的身体已恢复完全,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躲开偷袭是不成问题的。
她转身看向来人熟悉的面容,唇瓣抿得很紧,眼角挂上一抹冷笑:“左焕,你身上的伤好了?”
左焕面色扭曲一瞬,想他身为魔教的右护法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打伤,到现在伤口还时时抽痛。他这一次来,就是为了一雪前耻。
“先杀了你,再杀了那小子!”左焕冷嗤一声,从屋檐上飞下来,同时一批白衣药人自角落现身,将蓝采和围困在内。
蓝采和镇定自若地环视一圈,周边的百姓纷纷惊叫逃散,随之上十道若隐若无的视线盯向此地。她笑着开口:“这可是武林盟的地盘。”你一个魔教中人有胆在此造次,却不用脑子想想回去的路。
左焕不以为意,右手一挥,数十道白衣人同时攻上来,蓝采和眼眸微垂,反手抽出鱼鳞鞭横扫而出。
剑花缭乱似飞雪,招招皆是夺命环。然而在药人们配合默契的攻击下,蓝采和只是一个飞花转身,手中长鞭便似灵蛇游走在剑阵中,一拉一扯间犹如狂风吹雪暴戾地打破了剑阵。
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左焕心有不甘,飞身加入了围攻,药人毕竟比不上真人脑子活泛。
蓝采和一鞭扫开围上来的药人,侧首轻蔑地瞥了眼左焕。
左焕被这道轻视的目光刺激得目生红光,暴喝一声,澎湃的内力随着音波递荡出去。
蓝采和默不作声地吞下即将喷出的鲜血,警惕而好奇地看着左焕。这是什么奇特的红眼功法?
就在左焕的眼睛即将彻底变成血红色时,一道紫衫人影凭空出现,手中掌势化刀劈向左焕。左焕一失去行动力,周围的药人也立刻静止不动了。
“你是?”蓝采和戒备地看向来人。
一位紫衫男子,生的一张娃娃脸,和左焕的长相极为相似。男子单手扶着晕倒的左焕,朝她点头温和道:“蓝姑娘,在下左护法左岁,是左焕的同胞兄弟。”
人倒是彬彬有礼。
“左护法还是好好劝导你的兄弟,不要死缠烂打了。”
“自然。”左岁颔首。他的确要劝左焕,近来魔教开支极大,必须要省吃俭用已备不时之需。
然而,左焕刚刚醒来听见这话,立马腾跳而起,眼巴巴看着自家大哥。
蓝采和垂眸不语。
在左岁手里没讨到好,左焕脾气一上来就要与蓝采和再打。眼睛的颜色已经变回正常,蓝采和收回打量,压下心中疑惑。
一招判官笔起式未出,左焕后脑勺迎来一个爆炒栗子。
“啊喔!”左焕痛嚎一嗓子,瞪向自家大哥。
左岁面露讥讽,又锤了一拳:“教中脸面尽被你踩成厚面饼了!”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卷,摊开给左焕瞧说:“蓝姑娘是教主的贵客,不可再为难她。”
“什么!”
蓝采和不解,她何时结交过魔教教主?然而,左岁并没有透露魔教教主的任何信息,除了离开前,他说了句“教主的乳名叫子衿,你到建邺便知道了”。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情况,让人十分恼火,特别是对蓝采和这种掌控惯了的人。她一路心情低落地往武林盟住处走去,丝毫不理会身后光明正大地跟着她的小尾巴。
直到离大门口还有几十来步距离,蓝采和在一株高树旁停下,双手抱臂地等待尾巴。尾巴是一个衣服破旧的小孩子,见她停下,连忙运气赶过去。
“主子,属下十五。”
蓝采和抬眸:“青山绿水不长流。”
“圆月花颜空成恨。”
她站直身子,问:“逍遥城和永明城的情况。”
“逍遥城那边,您的大伯父已经成了代城主,现在正准备向建邺求圣旨。而永明城,贺长庚正在派人寻找您的踪迹,阿六已经和姬公子去了建邺。”
蓝采和点点头,吩咐道:“告诉一,让他带人回到逍遥城的暗桩,并暗中收买精铁和兵马。”
“是。”留下一只送信的麻雀,十五退了下去。
蓝采和刚一踏入武林盟,就有人拉着她去看望鱼机。穿过曲折廊亭,跨过高高的门槛,屋里人全身裹着白布像一只蚕蛹胖墩墩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蓝采和缓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鱼机睁眼瞧见蓝采和,心中又喜又恼,翻来覆去的情绪不小心被打翻,将心脏染成五颜六色。
蓝采和守了小会儿便要离开,于是对他说:“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出乎意料的,鱼机低声说:“睡不着。”
然而蓝采和是什么人,心肠狠地能亲自下手杀自己人。对于鱼机近乎撒娇的话语和可怜的扮相,她只是冷冷一瞥便径直走出了房门。反正鱼机救过她一回,她也救了鱼机一回,恩情相抵再不相欠。
当晚,夜色浓重,蓝采和提笔写了密信放进卷筒里,然后放飞麻雀。
褐色的小身影扑翅飞进墨色中,良久,蓝采和收回目光,转身拿起布包翻窗遁入夜色。
她与鱼机的恩怨已了,而且鱼机身受重伤,她又在被追杀中,实在不该留在此地害人害己了。
万台山离建邺不过五十里的距离,蓝采和易容后再换上粗朴的衣裳,再加上她本不是爱惹麻烦的性子,一路倒是避开了不少麻烦。
建邺,陈朝首都,乃中原阜盛之地,除了富贵豪族之外,还有大批名士风流。不说东西二市的繁华,宽阔的街道两旁酒肆茶馆林立,时不时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或是一队维持秩序的禁卫军穿街而过,出门逛街的贵族女子结伴成群,红袖飘香走到哪儿便引起一阵浩荡的瞩目。
目光仔细地摩挲着厚重巍峨的城墙,和朱红的城墙大门,大门口安置着铁刺栅栏,入城的行人皆要出示路引和接受盘查。
蓝采和瞧了眼蓬头乱发宛如乱民的自己,目露嫌弃,黑色眼珠滴溜溜地盯向正在有序进城的队伍。
其中末尾有一间运着棺材的板车,心中一动,她凭借优秀的轻功在人不知鬼不觉下潜入棺材内。然后转头,与一张惨白发青的死人脸大眼瞪小眼。
感受板车颠簸地靠近城门,守卫的粗声粗语清晰地传进耳里。蓝采和双臂撑着棺材壁,暗自苦笑,现在出去换一个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守卫已经走过来了,一把粗鲁地推开驾车地老翁,用□□挑开了棺材盖子。蓝采和将男尸抱在身上,打定主意守卫不会认真瞧尸体。
事实的确如此,守卫只匆匆一瞥,露出一副想吐的样子,便又迅速合上了棺材盖子。
等入了城,蓝采和迫不及待地爬出了棺材,然后扑到人少的角落大口干呕起来。浓重的尸味自衣物上散发,周围的行人皆捂住口鼻退得远远的,苦着鼻眼瞪向她。
当然也有些好心的人,忍着犯吐的恶心走近,朝她身旁丢几个铜板或是银子。可怜的孩子啊,怎么混到与死人为伍还这么穷呢?她们以为蓝采和是一个小乞丐,只能“借”死人的衣物钱财维持艰难的生活。
但也有少部分人觉得这个“乞丐”有碍城市脸面,即使建邺的乞丐也穷,但到底浑身上下是干净的,哪像这个“乞丐”又脏又臭,她一定是外面逃难来的。
建邺城中,像他这般家世非凡的人多的去了,怎么能够容忍这只乞丐在此传播污染?于是他自觉做起了城市护卫小分队,当即叫小厮去报官。
约莫半刻钟过去,蓝采和好在缓了过来,半身瘫软在地,眼神生无可恋。找个地儿洗洗吧!
她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了大众心目中一个有碍城市风度的逃难来的乞丐。
在周围人投来的古怪中带着谴责的目光下,蓝采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头发蓬乱下并未引起人注意。
有伤风化
“谁报的官?”
突然拥挤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作捕快打扮的中年男子,满脸胡须,他环视一周大声喊道。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衣着靛蓝色背心长衫的英俊男子走上前,朝捕快低声耳语。
这里一时热闹起来,许多不明真相的闲人纷纷凑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扯起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