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班主讨饶道:“万某,小的说他只是个贱奴,不要不识好歹。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罢。”
“我问的上一句。”蓝采和垂眸,语调陡然转冷。
“小的只是想把他送到南欢阁。”
“呵——倒是个好主意!”蓝采和轻笑出声,又问,“万班主是经常做这种事吗?”
见情势似有转机,万班主急忙解释:“哪有!只有那些不会干活的小白脸才会这样。”
“哦,”蓝采和点点头,取下锦囊丢给万班主,“那这三人我买了。”
万班主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蓝采和的神色,动作颇为急切地打开锦囊,里面满满的黄金让他高兴地合不拢嘴连连告谢。
蓝采和朝亭外喊了声“来人”,一道看不清身形的黑影无声走进亭子。她抱起姬皦玉,对黑影吩咐道:“把地上那两人带走。”
回去的路上,她见姬皦玉神色奄奄,问:“你怎么了?可是不高兴?”
姬皦玉抿嘴回复:“你救了我们,在下感激不尽,但那种人就让他逍遥法外了?”
“扑哧——”蓝采和这次是真心的笑了。她说:“那不然呢?这里可是逍遥城。”
闻言,姬皦玉不可置信地抬头瞪她,觉得她是为虎作伥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逍遥城里不逍遥。且让他嚣张这一小会儿,唱完戏就把他抓进大牢。”蓝采和道,又朝跟在后边的暗卫补充一句,“等会儿别忘了去衙门。”
“是。”姬皦玉看着她,那双狐狸眼里生起一点光亮,问:“以什么罪名?”
“贩卖良家美男。”
后边的宋沐慈还被暗卫提在手心,听到这话,耐着疼痛疑惑问道:“还有这种律法?”
自然,她可是逍遥城少主,当然有颁布地方律法的权限。
蓝采和不可置否,将三人安顿在归山居的西偏房,然后命丫鬟小厮备水备膳备药。她大马金刀地坐在软榻上,双臂交叠,默然审视着三人。
“啊,原来你是含着金汤勺子出生的富贵子弟!”宋沐慈望着屋内富丽堂皇的装饰,不由咋舌。
相比之下,姬皦玉虽面露惊讶之色,但到底心性沉稳内敛些只是开门见山问道:“你是逍遥城的少主?”
逍遥城乃是陈朝四大名城之一,据说逍遥城的接班人居住在北海归山。方才一路行来,他暗中观察到,路上遇见的侍从丫鬟等对蓝采和极为恭敬,那时他已有所怀疑。如今到了归山居,心中疑惑豁然开朗。
蓝采和对上那双黑耀石般的狐狸眼,既不主动承认亦不否认。
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偏生宋沐慈那不怕死的家伙,故作惊讶道:“你是少主?听闻前段时间逍遥城和永明城喜结良缘,那你为何还要抓我等?莫不是吃醋了?”
说着,似想到什么,他又咕嚷一句:“那你岂不是成了两道婚!那哪一道婚才作数?”
陈朝法律规定,上至皇帝下至士农工商谨遵一夫一妻制,至于纳的妾室不算在内。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静默地尴尬。蓝采和面色不悦地瞪向口无遮拦的宋沐慈,心里却已给出答案:两者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而姬皦玉听了,脸色时青时白时红,像极了一口大染缸,他低声呵斥:“胡闹!”
“想必少城主自有主意。”他转而解释道,随后离宋沐慈走远了两步。他虽然对蓝采和的逼婚行为不屑且颇有怨怼,但也知晓敌我力量悬殊还是得遵循老祖宗的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蓝采和朝他投去一个赏识的眼神,然后轻笑道:“姬皦玉你等会儿来我书房一趟,有事相商。”
不一会儿,藏在隐蔽处的暗卫告诉她有急事发生,蓝采和略一思量就先行离开了。
等姬皦玉三人洗漱上药,再在偏房吃了顿饱饭后,姬皦玉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该去寻蓝采和。
一路畅通无阻,姬皦玉推门进入书房,张望一圈没发现人,只好站在书房门口等待。他只是担心蓝采和到时给他扣一顶盗窃机密的帽子。
蓝采和正待在衙门的后堂里,面前的县官战战兢兢,时不时觑一眼她的神色。
当时暗卫把蓝采和叫出去告诉她这支戏班子的班主背景很深,直接将人逮捕恐惹很大的麻烦。
蓝采和坐在迎客的榻上,手指轻扣案几,已然陷入思考中。
万班主原名万三百,其父万二百原是太学弟子曾在前朝为官,不过后来该朝换代万二百死在那场大换血中。万三百在当时估计才二十岁出头,这么多年来带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接触过不少达官贵人。
更为重要的是,暗月卫查到万三百似乎与民间一个邪门的魔教组织关系密切。此事的确棘手,可她本意要对付万三百怎么轻易退缩放弃。
蓝采和想了想,干脆将解决万三百的事丢给那三个野心勃勃的亲戚。反正城主府的内部势力必定要大洗牌,不如乱的更彻底些。
于是她挥退县官,命人传递消息给三位叔父舅舅,告诉他们:这是一道考验题。只要有谁把万三百这个王八犊子的事解决好了,她就将城主之外直接传给那人。
秉持着看戏的好心情,蓝采和返回城主府。
此时天色暗淡,落日余晖染成的霞带半步飞入黛山群间,远看似一只火红凤羽的鸟离去归巢,两三只灰点正慢慢驮向红鸟长长的尾羽。
蓝采和负手跨进归山居门槛。
远远地,有一道青衣人影立在书房门前的碧树旁,地面拉着高瘦至变形的影子。听见脚步声,姬皦玉抬首望去,长身玉立,清俊秀致,不愧是芝兰玉树的世家子!
当然表面上是这样的风雅人物,至于内里蓝采和是秉持着十二分怀疑的。
饶是这样,蓝采和还是被美色所惑,心神一摇曳,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秀色可餐”。待反应过来,她已走近姬皦玉身前,蓝采和不由暗自唾弃:真是色胆包天,上辈子在这个恶毒男人手里吃了不少的亏难道还不够吗?
蓝采和心中始终对此人没有好感官,虽然现今的姬皦玉什么也没做。她一向认为,从姬皦玉前世的前科来看,此人必定是个潜在的反社会危险分子,自己一定不要被外表蒙骗。
两人虚假地客套几句,步入书房。
因为书房内光线昏暗,蓝采和故点了灯盏。
烛光如豆,两人围着案几相对而坐。
姬皦玉微一沉吟,开口说:“少主对在下的恩情无以为报,只要在下能做到的必定在所不辞。”
蓝采和微笑,避开报恩的话题,问:“你不好好地当建邺姬家的嫡子,却跑去帮陈朝朝廷送男美人。我很好奇,你的目的是什么?”
姬皦玉犹豫半响,才继续说:“我听闻永明城城主雄才大略,有袅雄之风。”
“那你不知他好男风的名声更胜?还是说,你本仰慕于他——”蓝采和讥讽他。
姬皦玉一听气的跳脚,当即拍案而起,面上氤氲着薄怒,反问:“你为何三番五次地羞辱我,我和你有什么仇恨!”
见把人惹生气了,蓝采和也没多在意,吐出一个轻飘飘的“唔”字。
合作
姬皦玉的怒火无处可撒,一口气憋在胸口,又开始猛地一阵咳嗽。
蓝采和给他倒了盏茶推过去。她自顾自开口解释:“我猜想,你想借助贺长庚的势力摆平家族内部的麻烦。”
“不全是如此。”姬皦玉饮茶缓了会儿,平淡地解释。
蓝采和猜的大致不差,但他是想在何长庚手下谋个一官半职,借此培养自己的势力。建邺那边有一群老家伙看着,形势束手束脚不利于他的行动。
蓝采和思索片刻,开门见山:“只要你不是对何长庚有意思,永明城可以给你的一切我也可以给你。”
姬皦玉猛地一惊,狐狸眼睁大看向她,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也没有背景靠山,蓝采和开出的条件却如此令人心动。姬皦玉听完,惊喜的同时警惕万分。
蓝采和把玩着一只空茶盏,继续道:“权力、财富、名望……只要你想,你就能拿到。而且你不必告诉我入世为官的目的。”
说着,蓝采和为了表现诚意,拿出随身携带的城主令丢给他。
原先说城主令在永明城的话是她胡绉的,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要好好保管。城主令是一块方正的墨色玉石,表面镌刻着鲲鹏祥式花案,最底下是特制的篆字印章。
只有每任城主才能窥见城主令的真容,至于蓝采和则是特殊情况,蓝父为免突然战死导致城中混乱只好将城主令托付给她。
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纹理,姬皦玉陷入了沉思,要不是母亲被囚在族中遭受着非人折磨,其实他并不想以身犯险去投靠永明城。永明城城主的私事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姬皦玉盯着蓝采和见她面上真挚,黑眸中精光闪闪,出口问:“你有什么条件?”
蓝采和轻笑,也不拐弯抹角直说:“我要你去何长庚那儿当客卿作卧底,不能出卖色相的那种。”要是发展出感情,那她可就亏了本儿。
两人又聊了会儿顺利地达成了协议。
蓝采和颇为高兴,决定在姬皦玉回去休息前给他额外的好处。她说:“姬皦玉,你若是介意之前的逼婚,也可当做没有发生。日后有心仪人选大胆去追,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觉得,姬皦玉这样的世家子应该受条条框框限制比较严重,讲究克己复礼,说不定会被她之前不当的行为拖累,还是先替他解除限制比较妥当。
再者,如果姬皦玉日后喜欢上了她这边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此事还要往后放一放,可不能一开始就把人吓跑。蓝采和打定主意,面上笑容加深。
对此,姬皦玉欲言又止,终是怀着复杂的心情迈步出门。
翌日,蓝采和推门步入院中练武,冷风飒飒,枯叶飘落。
步出房门的宋沐慈抬头扫了眼天色,阴云密布稍显压抑之感。隔壁房门一声吱呀推开,宋沐慈闻声看过去,笑着打招呼:“早啊,皦玉兄!”
“咳,早。”姬皦玉被微冷的秋风一吹,胸口忍不住发痒发闷。他拢了拢袖子,笑道。
蓝采和练完鞭法,转头便瞧见姬皦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她走过去朝两人说:“用完早膳,你们跟我出府。”
回房洗浴前,蓝采和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副姬皦玉拢袖缩脖的画面,又想到入秋天气转冷姬皦玉几人都是南方人士恐不胜北方凛冽寒风,于是招来候在门口的侍女,吩咐道:“给三位客人备上披风马甲。”
侍女将保暖挡风的马甲、披风送过去时,三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浮现惊讶之色,但到底不好拒绝蓝采和的好意。
逍遥城秋日的气温变化颇为怪异,时冷时热,使人穿衣苦恼。到最后出门的时候,除了那跟着宋沐慈的小厮,剩下两人都系了披风。
两辆外观朴素内里奢华的马车停在城主府侧门外的街道,蓝采和立在第一辆马车前,身着色彩艳丽的改良胡服,马尾高束,两鬓留出几条细长的小辫。
姬皦玉几人跨过门槛时,蓝采和正单手倚着马车壁,一只白毛鸽子扑哧飞到她的左肩。
“来了。”蓝采和瞟了眼前后走来的三人,垂首将白鸽寄来的纸条打开。
何长庚催她回去。
“明日便要启程去永明城,今日便出门逛逛罢。”她朝两人解释道。
姬皦玉和宋沐慈登上后面一辆马车,而宋沐慈的小厮混迹在随行的侍卫后面,沉默的像一潭死水,这让无意间发现他的蓝采和生起一丝狐疑。
观那人面貌普通但轮廓稍显稚嫩,蓝采和面上生出一分兴致,正欲看个究竟。然而小厮发现投来的一道探究视线,赶忙低头避开,似是害羞。
蓝采和抽回撩帘子的手,漫不经心地听着马车碾过石砖地面而发出骨碌如投掷骰子的声响。
此人年纪尚轻,心性却沉闷地像个死人,像一团空气,不是天生便是有意。
蓝采和把几人带到逍遥城东边城区的市集,介绍道:“东市分南北两区,虽然市中物资不及建邺丰富,但北区的胡人市场还算有趣。”
说着她递给姬皦玉两人各一只钱袋,在他们可能拒绝前抢先道:“这钱先借给你们,日后有钱了再还。”
见此,二人只好收下道谢。
在南区汉人的市场逛了半刻钟,几人都没有遇到心意的东西,于是移步进入胡人市场。
刚进市场,一簇巨焰噗呲从旁侧冒出,宋沐慈惊呼一声,显然是被吓着了。
姬皦玉的脸色微白。
蓝采和脸色如常,转头瞧见几个满脸络腮高鼻深目的胡人正在表演杂技,身穿奇装异服在人潮汹涌的市场里竟也不显突兀。围观的人群时不时拍手喝彩。
“逍遥城的居民都很喜欢华丽色彩的服饰呢。”姬皦玉发现行人大多身穿改良胡服,不由感慨一句。
蓝采和低声对一个侍卫吩咐了几句,然后才应着他的话题道:“逍遥城离北方的羌族氐族相近,又是繁华的边境交易城池,自然受胡族人的影响颇深。”
宋沐慈跑到隔壁的摊铺看了会儿,再回来时正好听见两人的谈话,不由开口:“我感觉穿正统长衫的人在这儿反倒成了异类。”
说着,他扫了眼周围,天南地北的胡汉语言交错起伏在耳畔。聒噪!
蓝采和带着两人逛了大半个胡人市场,零散买了一些特产后便回了马车。车夫一拉套绳,“驾”地冲出市集门口,往城主府赶去了。
傍晚,蓝采和写了封书信,其中简要交代了宋沐慈二人的事。她抓来信鸽系好信,推开窗子放飞了鸽子。
第二日,城主府的仪仗便启程往南方行去。打着永明城城主府的旗号,仪仗队伍一路畅通无阻,直到……
刚踏入鳞城地界,他们便被人给包围了。
太虚云清,山林染霞。
蓝采和掀开一角车帘望向两侧成倚角之势的山丘,不知为何胸口有些沉闷。护送仪仗的首领是永明城的赵明,赵明正领着一支五人小队在前方探路。
忽的,前方山林传出一声惨叫,凄厉骇人。紧接着山丘两侧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并不断逼近。
“咚咚——”地面微震颤,枯黄的木叶轻易被震落,如黄蝶纷然翩跹。
两支漆黑兵甲军队从林中显露出身形,为首之人骑在一匹雄壮的黑马上,手持一杆红缨枪,面容年轻。那人高声喊道:“请永明城城主夫人到府上一聚!”
蓝采和目光微凝,只好应了这场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