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凝执起茶盏轻啜了口,借着喝茶的遮掩,悄悄瞥了眼院外,见外面天色渐暗,廊下都挂起了灯笼,她心下稍紧,忍不住叫住来人,“敢问,谢将军可是在忙?”
小厮其实是谢迟晋身边的长随,也是如今府上的管家,名叫万仞。
他迅速朝屏风后面投去一眼,在秦凝发现之前便收回视线,低头答:“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道。秦姑娘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再等等吧。”
秦凝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倒不是没耐心,只是……眼看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担心误了宵禁的时辰,难免心急。
再者,她这次出门就带了落夕,和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马车夫,连护院都没带,若是趁着夜色回去,总忍不住担心会出事。
秦凝喝了两杯将军府的茶,还是没等到谢迟晋出来,总算是坐不住了。
她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放下茶盏,理了理裙摆正欲站起身,可就在这时,门外走入一道高大身影,嗓音沉沉,“夫人这是要走?”
这道声线很耳熟,比起年少时开朗阳光的声音,又多了几分成熟的低沉磁性。声音里情绪隐藏得很好,让人听不出多少喜怒波动。
秦凝起身的动作顿住,下意识朝来人望去。
时隔多年,如今第一眼看到谢迟晋,她几乎不敢认。
这个人跟她记忆中那个少年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倒不是长相变化,而是气质跟从前截然不同。
从前谢迟晋便长得比其他人高,分别这些年,他似乎又高了些,身体也不似从前那么清瘦,精壮了不少。从前修长单薄的少年,现在已经长成了沉稳高大的男人。
五官峻如刀刻,轮廓深邃利落,跟从前一样俊朗清爽。只是皮肤稍黑了些,是浅浅的麦色。额头多了道痕迹略浅的短疤,斜压在眉尾,更衬得他眉目凛然,身上长久征战所带来的杀戮气息和压迫感很重。
秦凝怔怔望着他,袖子下的手不自觉掐进掌心,“谢、谢……将军。”差点就像昔日那般喊出了他的名字,幸好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及时改成了更客气的称呼。
他们如今尴尬的关系,她哪能直呼他的名姓。
谢迟晋唇线微绷,阔步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花厅宽敞,那么多空下的位置,他偏偏坐到了她对面。
秦凝拘谨地坐着,攥着帕子的手紧张地压在腿上,将青色衣裙都压出了细小的褶皱。
反观对面,谢迟晋身子向后靠,放松地倚着身后的椅背,漫不经心地掀眸看她,“吴夫人居然会来我这破落的将军府,真是稀奇了。”
他这句话里,“吴夫人”三个字咬得最重,像是恨不得咬碎在齿间一般。
秦凝心里莫名一紧,“谢将军过谦了。”
将军府无人居住,的确不比往日繁荣热闹,显得荒凉了不少。可有谢迟晋这个战神将军坐镇,谁敢说将军府破落?
谢迟晋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随意搭起腿,手肘抵着茶案桌面,瘦长指尖抚过眉尾的疤痕,“说吧,夫人过来找我,有何贵干?”
他这么开门见山地问,秦凝便也不跟他绕弯子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明来意:“吴家的事,将军可有所耳闻?”
谢迟晋状似不知地问道:“吴家什么事?”
秦凝心想他初回京城,还未听闻此事也情有可原。
于是她耐心解释:“吴家有人通敌叛国,全族都受了牵连,被下入大牢,也包括……我夫君在内。我想请谢将军看在昔日情分上,帮忙在圣上面前通融几句。”
谢迟晋沉默了几息,才道:“你想让我替你夫君求情?”
秦凝点了点头。
谢迟晋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他迟迟不开口,秦凝的心不自觉悬了起来,升起几分忐忑。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迟晋终于再次幽幽出声:“为了你夫君的死活,你过来求当初被你悔婚的前未婚夫,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秦凝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起当年的事,一时忘了尴尬,惊诧地抬起头。
如她猜测的那样,谢迟晋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紧锁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只是那双往日多情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却只有漠不关心的冷淡。
秦凝眼里蕴起几分复杂,咬了下唇角,犹疑地道:“谢将军,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去求谁了。”
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非极得圣上宠信的重臣,谁敢在天子面前妄言半分?
可这些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重臣,秦凝只认识一个谢迟晋。
谢迟晋望见她面上的为难之色,眸光微闪。
他霍然起身,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叹道:“夜深了,夫人请回。”
秦凝本也没指望他立刻答应,没被直截了当地拒绝,已经比她预料的情况好上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