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抿唇，“……后面的忘了。”
贺萧未作他想，转而打量她此时的样子，她穿一身厚厚的羽绒服，巴掌大的脸埋在堆叠的领口，连帽罩在头上，看上去非常保暖。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怕冷，所以在冬天从来不会考虑会不会臃肿，保暖才是第一位的。
唐果被他看得脸热，撇开视线，“晚饭的时候我跟爸妈提读书的事了。”
贺萧一愣，“他们怎么说？”
“嗯……算是支持吧。”
事实上他们的态度模棱两可。对此唐果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虽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智力，可还是一个从未进过校园的女孩，在某种程度上说她未开蒙也并不过分。
想到这儿，她又自我勉励似的补充一句，“只要不反对就好，反正我可以自己学的，只是不知道现在的知识体系和十几年前相比变化大不大……”
“我可以帮你问问。”贺萧说。
“真的？”
“嗯，集团有几位年长些的高管，孩子有在上高中，还有几个已经上大学了，我明天帮你问问看。”
唐果眼眸倏地一亮，“那太好了，贺萧你真是，你真的是……”她雀跃着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冒出一句，“你真是大好人！”
贺萧一愣，恍然有种被发“好人卡”的感觉，又想起两人如今年龄上的差距，怕她真就此把他往另一个角色上定位，“我也不是对谁都好。”他说。
唐果抬眼瞧他，眼睛从圆圆满月笑成弯弯月牙，“我当然知道呀！”
贺萧撇开眼，被她那双眼看得晕乎乎的，“知道就好。”
男人穿得少，在寒夜里站了这半天，多半是有些冷的，唐果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鼻头，“月亮赏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寒气是有些重，贺萧也觉得她该上去休息了，却还是想问一问刚才没解开的疑惑，“你刚才忘了一半的那支元曲，曲牌是什么总记得吧？”
唐果一窒，“……我忘了。”
贺萧自然不信，“你以前不是过目不忘的吗？”
“那是以前，我人都换了一个了，脑子没以前好使。”她故意胡扯，接着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来的？有人送你回家吗？”
“司机在小区门口等。”
“那你还不快走？人家司机也要休息的好嘛！？”语气颇有些替司机义愤填膺的意思。
贺萧轻笑，没再纠结那首令她三缄其口的曲牌。
“看你上去我就走。”
唐果抿唇点了点头，扬手冲他摆几下，转身蹦跳着走进楼宇。
直至收到唐果的微信，贺萧才离开。
车上，他突然问正认真开车的小杜，“你每天给我开车累不累？”
小杜还是第一次被老板问这种问题，一时之间有些懵，随即摇头答道，“还行……不累。”
贺萧低头看手机，语气轻描淡写，“以后你也执行八小时工作制，超时的部分算作加班，加班费参照集团部门来。”
小杜一阵激动，说话都结巴起来，“谢……谢谢谢谢贺总！”
贺萧不再言语，在手机上打开搜索引擎，沉吟须臾，凭记忆输入“月照纱窗”，点击搜索，随即出现一连串相关词条。
他一眼看到“古诗文网全诗赏析”这一条，点击打开，整支元曲呈现出来。
唐果刚才其实背了这支元曲的大半，一字不差，后面她自称忘掉的部分实则句段更简单——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他想起女孩说“忘了”时的小表情，甚至连曲牌名都不肯告诉他的犹豫和赧然，又想起十八年前那场告别，女孩气若游丝对他告白，说：我其实很喜欢很喜欢你。
贺萧缓缓闭上眼，心里满涨而疼痛，倏忽想让时间再快一点，等她再长大一些，等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反差感不会过于引人论诟，等到可能给予祝福的人多过可能无端非议的人……
时间是这世上最公平的存在，可也最不能说谎。
贺萧长长吐出一口气，转眸看车窗外的皎皎月光，好在他了解她的心意，也深知自己的执着。
这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馀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郑光祖【双调·蟾宫曲·梦中作】
第73章
元宵节后同一天，唐志明和唐宋同时开学，开学第三天，唐志明上班的时候，唐果央求跟着一起去，唐志明同意了。
路上她给贺萧发微信，告诉他自己要去商阳大学逛一逛。
贺萧回复：【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去？】唐果想起在长滩岛的时候他的确这么提过，可彼时她正因Dingding的事闹情绪，是以并未给出肯定的答复。
【贺总是不是记错了？我可没答应你。】她故意这么说。
贺萧：【……】
眼前所见的大学生活和自己想象中并不全然一样，也并不是完全不同。唐果当然明白，此时她看到的不过是象牙塔的浮光掠影，是足以令她心生羡慕的惊鸿一瞥。
上午她先旁听了唐志明执教的金融学，发觉自己竟听懂了七七八八，觉得有趣，下课后又跑去文学院旁听……
期间有个男生过来加微信，唐果下意识拒绝，可转念一想这不正好方便打听学校实时信息吗？
她掏出手机准备添加，然而解锁的刹那又犹豫了。
这手机是贺萧的，加好友是不是还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迟疑不过两秒，她给贺萧发了条信息：【我能给你加一个微信好友吗？】贺萧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唐果想好措辞正要回复，那头电话打了过来。贺萧显然已经领悟了她的话外之音，直接问，“谁要加你微信？”
唐果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些微不虞，默了默如实回答，“商阳大学的……哥哥。”
“哥哥？”贺萧声调冷幽幽的，“除了唐宋，你在那儿还有别的哥哥？”
唐果又连忙强调，“是这儿的学生。”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良久传来极干脆的“不行”两个字。
唐果极温吞地“嗯”了一声，倏忽之间又莫名生出些戏弄念头，故意对面前想加她微信的男生说，“我做不了这个手机的主，等以后我有了自己的手机再加吧。”
男生宽厚一笑，“那我把微信号留给你。”说完打开夹在课本中的笔记本，在纸上写上一串字撕下来递给她，“等你有自己的手机了，记得加我。”
唐果接过纸条，耳朵留意听筒那边的动静，依稀传来一息极为克制的吸气。
终于，他开口，“故意的是吧？”
唐果走出阶梯教室，故作无辜，“没有啊。”
那边默了默，妥协道，“你在哪儿？”
“你不是知道吗？商大。”
“我是说具体位置，”顿了顿，“我到商大门口了。”
唐果一愣，下意识停下脚步，声音透着惊喜轻声问，“来找我吗？”
贺萧沉默一瞬，破功似的笑了一声，“你说呢？”
两人约在图书馆正门，贺萧远远走来。他今天还是一身长款大衣，只是颜色换成惯常鲜少穿戴的驼色，内里一件米色高领毛衣，衬得他一身清隽气质，倒有几分像这里的老师。
男人步伐不紧不慢，吸引到的目光不只来自于她，旁边路过的女生有大胆些的，目光不掩欣赏，有偷瞄的，看一眼就得了便宜似的雀跃。
唐果撇了撇嘴，心想这人一点都不低调。
直至走近，唐果才往前迎了两步，“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贺萧黑眸含笑，看向她的目光好像映着阳光，“忙完就过来了。”又问，“都玩什么了？”
唐果瞪眼瞧他，一本正经纠正他的说法，“谁说我来玩了？我旁听了两节课呢。”
贺萧煞有其事点头，随即四下看去，像是在找什么人，“想加你微信那人呢？”他淡淡地问。
他若不提醒，唐果已经忘了这个插曲，“早就走了。”她说。
“听说还留了微信号？”
“嗯。”
“我瞧瞧。”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那么点严肃，朝她摊开掌心说，“我把把关，如果合适的话，就允许你暂时把人加到我的微信好友里。”
唐果有点搞不清他的套路，迟疑着把那张叠成四方的纸递出去。
贺萧一手插兜，一手几分闲适地把纸条展开，“baotong2016。”他随口评价，“这名字不好，爆桶？桶爆炸了？还是……报童？卖报的？”
紧接着，唐果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张纸随意折了几下，塞进自己裤袋里，下结论一般陈述，“看上去不怎么样，不加了。”
唐果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以后我有自己的手机和微信，你是不是就可以把报童还给我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贺萧皱眉，“报童？2016年的？很……年轻？”
“大学生嘛当然年轻了。”唐果故意怄他，“跟贺叔叔的成熟魅力没得比。”
贺萧一噎，皱眉正要开口，唐果却忽然惊呼一声，“坏了，我爸爸让我十一点半去找他！”
刚要撩腿开跑，想起贺萧是奔着她来的，把人丢下自己跑了说不过去，她抿了抿唇问，“你吃饭了吗？”
贺萧摇头，表情肉眼可见的憋屈。
“……我爸要带我去餐厅吃饭，要不你也一起吧？”
“你确定？”
唐果皱眉想了想，“贺总出现在商阳大学校园里的概率，正常来说……高吗？”
贺萧摇头，“不高。”
这就难办了。
怎么跟唐志明解释俩人同时出现这事？偶遇？这巧合堪比偶像剧。直说？那唐志明肯定会问贺总为什么要来找她……后续更没法解释。
唐果表情几经变化，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又蹙起，白净精致的脸快皱成一颗苦瓜。
贺萧笑一声，“你先去，一会儿我去餐厅找你。”
唐果疑惑地看着他，似乎领会到他的想法，“……你是想在餐厅里假装偶遇是吗？”
贺萧要笑不笑，“放心，不会让你多说话。”
唐果歪头瞧他，“那一会儿我到了餐厅悄悄给你发微信，到时候你直接过来？”
“嗯。”
贺萧抬腕看时间，“我猜你爸爸大概等急了。”
话音一落，女孩撂下一句话就跑，“一会儿见。”
贺萧随即轻笑，看向她跑远的方向，笑意渐收。
过去，何梦川绝不可能像这样奔跑，这一世她终于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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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唐志明和唐宋去取餐，唐果给贺萧发完位置后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餐厅比想象中大得多，唐果有点担心贺萧找不到。她坐得直直的，希望贺萧能一眼看到她，可周围人那么多，她的身高丝毫不占优势，迟疑片刻她站了起来。
唐宋取餐回来就见她翘着脑袋四处看，笑道，“你跟个大鹅似的抻着脖子看什么？”
“你才大鹅呢。”唐果仍不愿坐下，“我在等爸爸。”
没一会儿唐志明也端着餐盘回来，唐果不得不坐下。
已经过去好一会儿，贺萧却还没出现，唐果猜想他十有八九是走错了餐厅，失落一点一点自心底蔓延，恍然感觉眼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最先发现贺萧的人是唐宋，他拿胳膊肘碰了碰闷头数饭粒的唐果，示意她往前看，“你瞧，那人是贺总吗？”。
唐果手中筷子一滞，猛地抬头。
此时餐厅虽人来人往，可于人群中认出他却并不是难事，一眼看去最出挑的那一位便是了。他身形清俊挺拔，双手端着餐盘，仍有一种霁月清风的矜贵气质。
唐果不禁站起来，朝他的方向招手，“贺萧，这儿！”
贺萧脚步一顿，看到她，唇角随之勾起笑意，提步走来。
唐志明却愣住了，女儿居然这么直呼贺总大名，简直是不像话，他尴尬地轻斥，“没大没小的！喊叔叔！”
“……哦。”
贺萧走过来，寒暄着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唐果脸上，却见女孩几分无辜地对他眨眼，突然……
“贺叔叔好。”
贺萧还没开始吃饭就恍然有一种被猛噎了一下的感觉，余光瞥一眼唐志明的方向，只能故作深沉地点头，“你好。”
虽有过一次同游的经历，可在长滩岛的时候唐志明和贺萧的交集并不算多，是以再度碰面也仅是点头之交的热度，倒是唐宋格外热络，邀他同坐，问东问西。
唐果一边吃饭，一边留意他和唐宋的对话，想听一听他“假装偶遇”的说辞够不够高明。
唐宋：“贺总怎么会来我们学校？有业务？”
“算是吧，”贺萧点头，“计算机学院要举办一场软件设计比赛，老师有意邀我做评委，今天特意过来看看。”
唐宋先前就知道他是商大毕业的，毕竟和川集团董事长的名号就足以将他推上商大优秀毕业生的塔尖。
“那真是太巧了，”唐宋笑道，“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学生餐厅，感觉不太符合你现在的身份。”
贺萧：“我没那么多讲究，上学的时候也经常来这个餐厅吃饭。”他回头看了看取餐窗口，“有些还是老味道，挺好的。”
唐果仍在那儿数饭粒，只顾着听他们说话，实则没吃几口。
停顿几秒，就像才留意到她似的，贺萧开口问，“唐果怎么也来了？”
唐果在心里偷笑，面上却假装平淡无波，“我来参观。”
“她嫌在家待着无聊，就跟着来了。”唐志明注意到她没碰几口的饭菜，皱眉，“怎么才吃这几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