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饿。”
唐宋从她盘里匀走一些饭,“剩下那些全吃光。”
“哦。”
唐志明一会儿还有事,嘱咐唐宋把唐果送回家,又跟贺萧三分熟络地客套几句就走了。
贺萧和唐宋先吃完,坐着边聊天边等唐果,后来唐宋接到导师电话,让他马上回实验室一趟。唐宋本打算让唐果和她一起,忙完再送她回家,贺萧却说,“我一会儿正好要走,可以顺路送唐果回去。”
唐宋稍作思忖,想到自己这边不知要忙多久,贺萧又是熟识的人,便放心地把唐果交给他。
唐宋走后,贺萧便只剩下一件事可做——看唐果吃饭。
他坐到唐果正对面的位置,先是双手交握,隔一会儿换了个姿势,单手支頤。
她吃饭的样子没变,慢条斯理的很斯文。
唐果一直能觉察到他的视线,偶尔抬眸对上,他便稍稍挑眉,唐果微窘,稍加快速度,赶在脸变得滚烫之前终于把饭吃完。
“现在走吗?”唐果从他手中接过餐纸擦拭唇角。
“不打算再逛逛?”
唐果声音微顿,“你……有时间?”
贺萧突然笑了,“来都来了,这点时间还是有的。”他起身从她手中抽出那张用过的餐纸,随手丢进垃圾桶,“走吧,就当遛食了。”
虽然已经在商大待了小半天,可唐果几乎没怎么逛,一上午全耗在旁听上,眼下有人主动提出当向导,她也就却之不恭了。
商大占地6000亩,步行逛完全校大抵是吃不消的,贺萧便给出几个地点,让她自己来选。
“学校依山而建,山在最南端,风景还不错,另外学校正中有个人工湖,中间有座湖心岛,听说女生都喜欢去那儿,还有……”
唐果打断他的话,“为什么女生喜欢去湖心岛?”
贺萧愣愣地眨眼,“我不知道,以前听室友说的。”
“你去过吗?”
贺萧再度愣住,迟疑着回答,“去过……一次。”
唐果当即拍板,“行,我们就去湖心岛。”
从餐厅到湖心岛距离不算远,如今是冬令时,午休时间短,下午有课的学生已经陆续开始往教学楼走。
两人逆着人流行进,又都是出挑的长相,一路上引得不少学生回头望。唐果几分不自在,转眸看贺萧,这人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他的俊逸疏朗本就是供人仰慕的。
……
终于来到湖边,贺萧停下脚步朝某个方向随手一指,“我以前的宿舍刚好能看见壬寅湖。”
唐果一愣,朝方才他指的方向看,沉默片刻,倏忽笑了笑,“那你宿舍还是湖景房呢。”
贺萧便也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捡了大便宜似的。”
“本来就是啊。”
她煞有介事地语调和表情,引得贺萧又笑了。
两人沿湖一直走,直至来到通往湖心岛的桥边,唐果说,“我倒要看看这湖心岛有什么稀奇,怎么女孩子都爱来这儿。”
湖心岛上种着密密实实的竹子,经历隆冬,竹子变得枯黄,风一吹过便会发出将要碎裂似的簌簌的声响。竹子和竹子之前间隔很小,挤挤挨挨,若夏天走在这期间,必定会有种曲径通幽的氛围感。
绕过丛丛竹林后竟别有洞天,正中长着一棵形状奇特的树,不高,却虬枝盘曲长成两人拥抱的模样,这树似乎被人当成某种神迹,枝桠上系满红的粉的飘带,一眼看去还挺好看。
唐果边看边走,几步之后依稀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吃什么多汁东西,时而咂嘴吸一口。稍一迟疑,她继续往前走,然后,整个人目瞪口呆地石化了。
树后的石椅上,一个女孩正跨坐在男孩腿上,两个人脸紧挨着,嘴也紧挨着,而刚才她听到的宛若吃东西的声音,便是从他们嘴里发出来的。
这么看来,果真是曲径通幽……会。
难分难舍的两个人似乎觉察到她的存在,吻倏忽停下,四下看去,唐果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刻消失,可是身体却跟宕机了似的,挪都挪不动。
好在落后她两步的贺萧终于觉察出异常,从后面一把将她扯过,转身挡住她的视线。
幽会的人起身匆匆离开,只是从贺萧身后经过时,男生却咕哝几句,“真扫兴,还没亲够呢。”
“……”
湖心岛至此全然安静下来,竹林的簌簌声愈加明显,堪堪隐藏悸动不已的心跳。
良久唐果轻声说,“我大概知道女孩子为什么喜欢来湖心岛了。”
“为什么?”克制的、沙哑的嗓音,克制的、微颤的呼吸。
“为了许愿。”她抬头看着他,“她们可能把这棵树当作许愿树,祈求得到爱情,或者意中人的眷顾。”
刚才她无意间翻看了两条飘带,其中一条上面写着某个人的名字,大概是某个女孩渴望的人吧。
贺萧默了默,赞同了她的观点,“应该是吧。”
“那你……”她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你之前来过一次是为什么呢?”
第74章
他的手虚放在唐果后背上,静静看着她,神情晦暗不明。
唐果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阳光暴晒过后草木蒸腾的气味,依稀有蒲公英被揉碎的清苦。
心怦然跳乱,她故作打趣的口吻,“不会是……你也想祈求神树赐你一段姻缘吧?”
“唐果。”
“嗯?”抬头,撞进一双沉黑如墨的眸。
贺萧倏忽叹息一声,轻握住她的肩,晦暗的眸不再宁静,有许多情绪混杂其中,沉重的,复杂的,捉摸不透的……
唐果的心莫名揪起,愣怔着问,“你……你怎么了?”
贺萧猝然闭上眼,开口,声音沙哑而干涩,“唐果,其实不止一次。”
“什么?”
“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他说,“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来。”
“……为什么?”
男人喉结滚动几下,声音亦如滚进砂砾,愈加沙哑,“这里,风的声音好像总不会停,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想你。”
你说过,任何事物都是一个精彩的世界,风从某处吹来,会拂过哪片树叶哪簇花枝,会掠过哪条溪流哪片湖泊,会亲吻谁的脸,又会抚过谁的发……风的世界何其广阔,又何其自由,然而我的世界却在那天开始变得灰败不堪。
心仿佛被揪紧,扎破,破溃出无数个空洞,寒风不断涌入,叫嚣着,呼啸着,几乎将她撕碎。她猛地抬手抱住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时失控的眼泪,依稀后悔,后悔自己提前预支了他的期待,让他苦等那么久。
“对不起……”她说。
贺萧下意识低头,呼吸凝滞须臾,缓缓吐息,随即紧紧将她扣进怀里,“其实我祈求过……”
哪怕只是玄之又玄的东西,或者只是心理安慰,但凡有一阵风能听见,我都会感觉满足。
唐果鼻息埋在他胸口,不住摇头,“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贺萧的手缓缓上移,抵在唐果后颈。他不再言语,只是怀抱却更加紧密,好像至死都不愿松开。
吻是意料外的事,也完全在计划之外,却在当下情绪的酿酵下,打破两人先前相处的微妙的、暧昧的平衡。他太想被她安慰,便放任了一直以来压抑的渴求。
抵着女孩后颈的手缓缓收紧,迫使她仰头,唐果仿佛预感到什么,呼吸变得缓慢而克制。她紧张,混乱,却又隐隐期待。
贺萧垂首靠近,缠绕的呼吸终于相融于彼此,他的唇干燥、炙热,渐渐变得柔软,唐果脑中缺氧一样短暂空白,只在相贴的最开始急急吸进一口气,后续便只剩下小心翼翼的、缓慢的吐息。
贺萧也是如此。
良久,鼻息间传来长而缓的喟叹,他的唇离开稍许,垂眸看她,唐果眼睫轻颤,目光晕染着水汽波光。
贺萧再度将她抱紧,浮荡多年的心仿佛终于落回原处。
回去的路上,唐果后知后觉的羞涩,她落后半步跟在贺萧侧后方,下意识想去触碰自己的嘴唇,忍住,抿紧,想起唇上方才的灼热和柔软又突然松开。
而走在前面的贺萧也在和她做同样的动作,不同的是,他显然更加坦荡,抿住后还会稍稍留恋须臾。
走出校门,贺萧回头等着她靠近,后者垂着眼帘,脸颊自刚才就泛起的红晕至此都未消失。
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直接回家吗?”
唐果迟疑着“嗯”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舍,可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来。
走到车旁,唐果习惯性想去后座,贺萧顿了顿喊她的名字,后者轻抬眼睫看着他,没有说话。
贺萧笑了一声,“坐前面来吧。”
唐果又“嗯”一声,在他帮忙打开副驾门后,矮身坐进去。
贺萧上车后没着急出发,他转头盯着唐果看了一会儿,探身自后座取过一个提包,唐果倏然觉察身侧热度靠近,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我借来一套高一教材,还买了一套新的,都在包里。”
说话间,他已经重新坐好,“借的那套上面有些随堂笔记你可以参考。”
唐果从他手中接过提包,挺重,打开往里看一眼,满当当的教材,有新有旧。
空调出口被他拨打恰当的位置,温暖充盈车厢,而此时,她的心亦如整个空间一般温热而踏实。
“谢谢你。”她轻声说,“我正需要这些。”
“还有高二和高三的,等你学完这些再说。”
“嗯。”
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叩动几下,似乎还没有出发的意思,唐果稍稍转眸瞄一眼,贺萧正看着她浅浅地笑。
唐果仓惶收回视线,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怎么还不走?你不赶时间吗?”
“不赶。”眼下还有什么事比眼前的人更要紧。
“……”
他的注视太过炙热,唐果觉察到脸颊上升腾的热度,默了默,她就着教材的事扯了个话题,“……我查了些资料,现在的课程标准和内容跟以前相比还是有些变化的。”
“嗯,”贺萧笑说,“你这是怕了?打算知难而退?”
唐果没有回答,转而从提包中抽出一本翻看,“你是在用激将法?”
贺萧唇角笑意渐深,“激将法对你管用吗?”
良久,唐果舒了口气,瞥他,“多少管点用。”
贺萧便笑了,他的笑意自眼角溢出,弧度带动脸颊和唇角,有一种寒冰消融的感觉。
回程,贺萧稳稳地开车,唐果却始终控制不住回忆,唇上的触感,鼻尖相触,呼吸相贴。
这就是真正的亲吻?不,确切来说是浅吻,真正的亲吻该是像先前那对情侣之间吃……
唐果用力闭上眼,以此打断遐想,然而心跳却不由自主变快,脸颊刚要褪色的红晕也再度浮现。
贺萧分神转过来瞧她一眼,笑问,“是不是空调温度太高?”
他调□□向,接着手径直探过来,手背在唐果侧脸挨了一下,后者猛地吸气,旋即睁开眼。贺萧的手已经收回,然而她脸上暂留的触感分明存在,温润而轻柔。
唐果转过去看他一眼,这人倒是一脸平淡,而唐果的心早跳得乱七八糟兵荒马乱了,这明显的反差令她心生气恼,小声道,“到底是年纪大,见多识广熟练得很……”
贺萧“吭哧”笑出声,“我听见了。”
唐果摆弄提包上的褶皱,“听见就听见呗,就是说给你听的。”
贺萧认命地点头,“我现在是比你年长许多……”他不由叹息,这也恰是他顾虑,也担心她会顾虑的地方。
似乎听出男人语气里稍纵即逝的失落,唐果不忍心再拿他的年龄戏谑,话音一转,“你的关注点应该在见多识广这个词上。”
贺萧知道自己虚长她那么多岁,吃过的盐比她……咳,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他不甚自然地默了默,反问,“怎么看出我见多识广?”
唐果摩挲提包的手顿住,须臾过后瞥向他,“我猜……这肯定不是你的初吻吧?”
贺萧一噎,索性打转向靠边,刹车,熄火,一气呵成,接着转身正面对着她,“何以见得?”
唐果扣手指,“你都三十多了……”
贺萧一口气噎在胸腔,很是无奈,“三十多就不能有初吻?”
“嗯……?”腔调拐了道弯,这意思是他还有初吻?唐果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心里闪过一丝暗喜。
然而暗喜还没持续几秒,面前的人却倏忽皱了皱眉,面露迟疑,“确切地说,刚才好像还真不是我的初吻……”
唐果整个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定住。
这个消息虽不至于像原子弹一样威力巨大,可效果却能和重型导弹相媲美,虽然难以接受,可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三十四了,别说是没初吻了,就算没初婚……
好吧不能接受。
唐果失去表情管理,脸垮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她表情渐渐崩溃的贺萧,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玩笑可能开大了。
“我的初吻……”
“行了别说了!”唐果打断他,以一种翻脸不认人的架势目视前方,“开车吧,我要回家了。”
“我得把话说……”
“不听不听不听!”唐果捂住耳朵威胁,“再不开车我就下车了。”
贺萧无奈地叹了口气。
车重新汇入车流,贺萧偶尔转眸看向唐果,而她却一副拒不交谈的姿态。
事实上,唐果表面虽一副波澜不惊,心里却越想越气,连带着对于刚才他亲自己的行为都觉得轻浮起来。
“哼。”
“……”
十几分钟后。
“初吻是你。”他的声音于安静中想起,像点亮夜空的一一瞬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