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以手牵手的姿态出现在病房,殊不知还有其他人在场——孟老师的家人,以及柴菲和李伟东。
孟老师受伤的腿和手臂都打着石膏,脸上淤青浮肿,看向唐果的眼显然难以置信。柴菲依然明艳照人,与年少相比多了几分成熟大气。李伟东比过去高了不少,戴一副金边眼睛,显得睿智而儒雅。
他们齐齐看向门口,目光顿住。唐果亦愣在当场,很有些不知所措。
柴菲最先有反应,她怔忪着张开嘴,“何……”又兀自摇头,轻笑道,“你好。”
唐果抑住紧张,宛然开口,“你好。”
孟老师留意到两人手挽手的动作,“贺萧来了,这位是……”
贺萧握着唐果的手往前带了带,“这是唐果,听闻孟老师住院,我俩刚好在一处,便一起过来了。”
李伟东走过来同他寒暄,目光却几度不由自主落在唐果身上,“听卞东城说你最近很忙,可能会晚些过来,没想到会碰到你。”
贺萧微微颔首,握着唐果的手紧了紧,“来探望孟老师是应该的,总得安排时间。”
柴菲浅笑着打量贺萧身边的年轻女孩,“唐果看上去面善。”
“嗯。”唐果惴惴与她对视,虽有几分熟悉的亲切感,但更多的是不安,“初次见面……”
贺萧侧身,不着痕迹将她往后拽了些,转而问孟老师,“您的伤医生怎么说?肇事方责任明确没有?”
孟老师笑道,“年纪大了身子骨倒越发娇贵,就是养着呗,对方全责,人也讲道理,没什么扯皮的事。”
贺萧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孟老师爱人把吸管递到他嘴边,随口数落,“见天闲不住,这回老老实实躺几个月吧。”
孟老师一脸憋屈,没敢反驳。
怕影响孟老师休息,几人略待一会儿便告别离开。
路上,听他们对话唐果才知道,柴菲和李伟东大学毕业就领了证,两人高考前确定的关系,考得同一所大学。
四人一起往停车场走,柴菲提议一起吃饭,李伟东也附和着说,“正好叫着卞东城,他最近也在商阳。”
贺萧下意识看唐果,以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唐果默了默,眼下几人都是上一世她熟识且关系较近的,此时心中的不安已消散不少,她随即点头,“我有空,就是不知道贺萧……”
“我没问题。”他声色清亮几分,似乎很高兴。
李伟东执意做东,定好地点后四人驱车前往。
一家格调清新的私房菜馆,入门是一袭花架,如今的季节藤蔓萧条,走近却能看到悄悄冒头的叶芽。
还没太到饭点,此处又是闹中取静,便依稀有种门前冷落的感觉,李伟东引着三人进门,“别看这店不起眼,菜却是很出名的,这是老板新开不久的分店,人少,但口味一样好。”
四人落座,服务员过来问是否现在点单,李伟东看一眼时间,“等人来齐。”
然而等待的过程略有些尴尬,贺萧多年以来一贯冷淡,且过去他和对面两人并不算很熟络,今天能来全在于唐果,其次是因与卞东城确实许久未见,借这机会正好可以叙叙旧。
是以柴菲成了全场话最密的人,她对唐果似乎有着无从而起的好感,即便两人年龄差极大,可聊起来却格外投缘,听说唐果在准备高考,她更是眼眸一亮,“需不要给你推荐一对一辅导,我侄子是北都大学高材生……”
话音被贺萧打断,“不劳费心,已经有一对一了。”
唐果一愣,心想什么时候找的?我怎么不知道?
随即对上贺萧着急示意的眼神,她有些好笑,但还是极给面子地点了点头,“是,已经有一对一辅导了,效果……不错。”
柴菲转而掏出手机,“那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唐果下意识又去看贺萧,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把手机掏了出来。
两人互加了微信,收起手机继续闲聊。
两个女孩渐渐聊得火热,李伟东却只能对着贺萧有一搭没一搭找话题,好在即将挖空话题库存的关头,手机响了。他暗暗松了口气,一看是卞东城来电,心想终于来了一位能活跃气氛的人。
然而卞东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米小格。她的变化比柴菲和李伟东都要大,过去清秀娇小的女生,如今却一身干练,从上到下透着职场精英范。
米小格目光自打一进门就极具目的性地看着贺萧,唐果心中一紧,一个念头如笋芽破土般冒出来,下意识看贺萧,他似是也没想到米小格会来,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而米小格也在一瞬之间留意到贺萧身边的女孩,瞳孔随之张大,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和酸楚痛意。
卞东城还跟过去一样开朗跳脱,可看到唐果的瞬间,目光也是一滞,随即快速瞥一眼米小格,走到桌前低声对贺萧说,“没想到你带了人过来。”
贺萧面无表情,李伟东也有些尴尬,作为老同学他自然知道米小格苦追贺萧多年的事,他极不擅长面对这种修罗场,招呼两人落座后便忙不迭低头扫码点单。
柴菲不得不代他寒暄,模棱两可地笑道,“你们俩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米小格忽略她暧昧的说辞,目光自贺萧身上转开,定定打量着唐果,“这位小姑娘看着很眼熟,”她说,“很像过去我们熟识的一位故人。”
柴菲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赶紧讪笑着打岔,“所以今天的相遇很有缘分。”
贺萧帮唐果布筷,俨然丝毫没受影响,可是这份熟稔和殷勤落在米小格眼里却像芒刺一般扎眼。
“是吗?”她冷笑道,“怪不得左右约不到,看来缘分什么的,全凭一副相似的皮囊。”
“米小格!”柴菲恼火地扯她一把,饶是她拼命打圆场,也敌不过有人故意拆台。
唐果先是一脸愣怔,可身体里遇强则强的因子仿佛觉醒一般,她突然莞尔一笑,“这位姐姐说的相似的皮囊,我猜是何梦川吧?”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贺萧却尤显得不安,以他对她的了解,但凡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和语调,大抵是生气的前兆。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眼神中,唐果唇间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我听贺萧说过,我和那位何梦川大约八分相似,他第一眼被我吸引确是因为我的长相,不过后来就很少提及那位了。”
她突然托腮看着几人,几分俏皮地眨了眨眼,“正好几位哥哥姐姐也都认识何梦川,那麻烦哥哥姐姐评价一下,我和她相比,谁更好看一些?”
几位平均年龄三十开外的人目瞪口呆看着她,饶是各行业的佼佼者,也不知这题该怎么答。
贺萧低咳一声,妥协一般央告,“唐果别闹。”
后者没好气地给他一记白眼,“我偏要问!”
见她真有些动气,贺萧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后者挣了挣,反手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
这互动再一次刺激到米小格,她故作冷静地说,“到底是年纪小,连做了别人替身都不觉味。”
贺萧已经忍她很久,听她这么说,旋即便要反驳回去,谁知手上再度传来一阵刺痛,唐果又掐他一下,抢先开口。
“这位姐姐好酸,实话告诉你哦,能以替身的身份走到贺萧身边,我可开心呢,世上缘分千千万,谁说长得像就不能成为缘分?”
米小格妆容精致的脸霎时铁青,她嘴唇抖动着突然转向贺萧,“这么多年你没忘了她,偏偏还要找一个替代品吗?”
贺萧看向她的目光极致冷戾,带着极为不耐的厌烦,“够了米小格,这么多年念着同学的情分没给你难堪,你也该消停了。”
话中隐藏的意思,米小格一下子便懂了,她霎时被抽了一记似的颤抖不已,良久低声问,“只是……同学的情分?”
“不然还有什么?”
“你就没有哪怕一点……?”她卑微到连“喜欢”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当然没有。”他皱着眉,愈加不耐。
米小格看向唐果,不死心地问,“你和她……”
“不牢你挂心,即便唐果不出现,我也不会选择你。”
这话像一记巴掌,轻易打碎米小格的所有骄傲,她今天特意赶来,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谁料到却是如此不堪的一败涂地。
唐果看着她此时的样子,倏忽想起年少时的光景,那时的米小格特别容易脸红,该是多么浓烈的爱意才致使她变得如此偏执。
“米小格,”她叹了口气,“好的感情是双向奔赴,于你而言贺萧只是个死胡同,或许该换个方向看看。”
说完也不看贺萧,起身往外走,“看来今天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耽误你们叙旧,先走一步。”
贺萧随即握住她的手,“我和你一起。”
唐果忍耐着任他拉着,直至上车,她猛地抽出手,怒气值达到顶峰。
“贺萧,今天咱俩就把话说清楚!大不了以后都别来往!”
贺萧本就惴惴不安,眼下更是惊慌不已,他猛地把人拽到怀里,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地吻上去。
第77章
最开始那一下唐果感觉到疼,很快动作便轻缓下来,他的唇不再是点水似的触碰,唇瓣交叠间,能感觉到彼此的濡湿和柔软,仿佛带着电流似的令她浑身战栗。
唐果忘记了呼吸,也俨然没想过反抗。
贺萧的手机不识趣地响起,他想当做听不见,唐果却回神一般猛地开始挣脱。
他不得不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卞东城打来的,他直接开启静音,然后将手机扔去后座。
唐果无意识地摸着嘴唇,皱眉气咻咻看着他,“干嘛不接电话?”
“不想听卞东城废话。”
唐果冷笑一声,“你们俩那么多年的朋友,他肯定是了解你的。”
贺萧懊恼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这层关系,也不会给米小格造成这种错觉和误会。
当年填报完志愿,卞东城约他吃饭,米小格竟然也去了。他才知道米小格跟他报了同一所学校,而卞东城也勉强被当地的专科院校录取。
自那以后,米小格就经常出现在他周围,起先状若“偶遇”,贺萧没多想,可是两人同校不同院,上课时间并不一致,可米小格却日渐频繁出现在他周围,贺萧再迟钝也看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开始故意疏远,甚至避而不见,可米小格却愈挫愈勇,为了见贺萧,还总是打着卞东城的幌子,贺萧不胜其烦,久而久之,连卞东城都不愿见。
贺萧把这些年与那俩人的交集言简意赅地告诉唐果,又说,“今天我是真没想到她会一起来,但凡知道我都不会……”
“念着同学的情分没给她难堪,这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对你做过什么?”米小格听到这句话时万念俱灰的表情,令她不得不多想。
果然贺萧神情倏地一僵,连掩饰都来不及。
唐果只觉浑身冷意传来,让她忍不住打颤,“你们发生过什么……是吗?”
贺萧随即摇头,“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
贺萧闭了闭眼,“总之我们没发生你想象的那种事。”
“我们?”
唐果身上冷意不断叠加,恍然觉得自己像个被嫉妒折磨的面目可憎的女人。是啊,他和她,这么多年,即便没有在一起,也有那么久的同学情谊,甚至是友达以上的暧昧……
她入定一般坐着,一言不发。
贺萧彻底慌了,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全然不知该怎么处理,脑子“嗡”的一声,再度不管不顾地亲上去。
然而这次唐果躲开了,她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贺萧一下愣住,不知所措,“唐果……”
良久,她平静地出声,“太多年了,贺萧,我们之间隔了太多年……都已经变了。”
贺萧毋庸置疑地回答,“没有,我没有变。”紧接着却几分迟疑地问,“……你变了吗?”
唐果没回答,她眼中噙泪,哪怕多说一句话,都会流下来。
贺萧只等了几秒便崩溃似的掰过她的肩膀,看向她的眼神隐忍着痛苦和几许偏执,“你不能变你知道吗?你不许变!!”
眼泪随之滑落,溅湿衣襟,贺萧神情一痛,不由分说将人抱紧,任凭她的拳头落在胸口,脊背。
唐果终于破防似的哭出声,“骗子……”
心几乎被碾碎,贺萧低叹着在她耳边呢喃,“我没骗你,没骗你……”
“你骗了,”她坚持这样说,声音委屈至极,“你说话不算话……”
“我没……”
“你说下次换你先表白,可是你没有……”
唐果哽咽着,每个字音都咬得不清晰,可近在耳边的哭诉却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贺萧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什么思考都没了。
这句话,是他说的,然而不是在她弥留之际,不是在她耳边,而是在葬礼上……
她,在她自己的葬礼上,听到了他说的话。
遇到唐果后,他的认知早就被颠覆,但凡发生在她身上的,就没什么不可信的,然而此刻贺萧依然惊诧不已,他双手捧着女孩的脸,深深,深深地注视。
“你听到了是吗?”他想要一个肯定,证明自己没在做梦。
唐果垂眸,眼泪流不尽似的,“我听到了。”她轻声说,“你还送给我一束玫瑰花,我还看到你躲着哭……”
贺萧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一时之间旧时的悲伤齐齐化为委屈,他眼眶通红,双手颤抖着,突然倾身伏进女孩颈窝。
很快唐果感觉到湿热的温度,他没发出任何声音,悲伤却无处遁形。
良久,他哑声开口,“其实我害怕……”
“怕什么?”
“怕有一天发现这是梦。”
“那我岂不是又要变回傻女孩了?我才不要。”
“唐果,”默了默,“我不敢赌,现在的我们差距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