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精重生 非礼勿扰——绕指月光
时间:2022-05-16 07:16:50

照片多半是何田抓拍的,很日常,很随意,有些她当时并不知道,是以目光并未看向镜头,甚至还有几分迷茫。
唐果视线定格在一张照片上,那是梦川和惊喜的合影,女孩斜靠在床头,头上鲜红的帽子令她显得没那么苍白,而惊喜蹲在床边咧着嘴,样子像是在笑。
心中仿若流过涓涓暖流,那是贺萧送给她的“惊喜”,此时她却只能故作不知地问,“你们还养了一只拉布拉多啊,好可爱,”声音迟滞须臾又问,“它还在吗?”
何田摇头,“六年前去世了,刚好十三岁。”
意料之中的结果。然而犬类生命本就短暂,十三岁对“惊喜”而言已是完整的一生,是不同于何梦川戛然而止的年华。
默了默,唐果继续翻看影集,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抚过,竟能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又翻几页,目光再度顿住,照片上青涩的两人并排站着,看向镜头的目光懵懂又惊讶。
她转头瞧贺萧一眼,指着照片中的少年,轻声道,“你那时候看上去好傻啊,像个憨憨。”
贺萧一噎,随即失笑,“所以要麻烦……梦川帮我补课。”
佑川也对“看上去好傻”的贺萧充满好奇,兴致勃勃凑过来,定睛一看,却格外关注起两人的关系,“欢喜冤家啊这是。”
苑持端茶走过来,俯身放在唐果和贺萧面前,“你又懂?”
佑川解释得头头是道,“这很明显啊,”转而去问贺萧,“哥你说是不是?”
贺萧未答反笑,扭头去看唐果,后者抿唇白他一眼,跟着问,“哥你说是不是?”
贺萧停顿须臾,终于破功似的移开视线,半开着玩笑回答,“你都说了我那时候看上去好傻,傻憨憨哪懂欢喜冤家是什么意思。”
“傻憨憨”这个词从向来严正的人嘴里说出,产生的化学反应极具反差感,就好像威震天突然来了句“我尿床怎么了”。
唐果噗嗤笑出声,抬手在他肩膀轻捶一下,反而被贺萧一把攥住,握在掌心。
何田静静看着两人的互动,唇角亦勾起笑意,“这是陈老师发给我的,那年冬至他们在学校包饺子,只有贺萧和何梦川两人会擀皮。”
唐果当然记得,印象中彼时她和贺萧关系并不友善,常常一言不合就呛声,确如佑川所说,他们是一对“冤家”,而此时,曾经的“冤家”就坐在身边,参与着她的现在和将来。她不禁转头去看贺萧,心中感慨万千,话语间却故作戏谑,“没想到贺总还会擀皮呢,真厉害。”
贺萧觑着眼瞧她,唇角勾笑,“某些人更厉害,观摩几分钟就学会了。”
唐果抿了抿唇,低头,继续翻影集,直至最后一页。然后抬眸,此时才静下心来打量整个房间的布局,和过去相比几乎没有变化,阳台上的躺椅还在,她过去常窝在那里看书、发呆或小睡。
时光溜走,却总有些事物保有过去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佑川似乎有悄悄话要对贺萧说,喊他去别的房间,贺萧凑近唐果耳边轻声问,“我过去?”
“去吧。”
“你……没问题吧?”
唐果笑,“能有什么问题?”
“……”
两人刚走,苑持说要去洗点水果,唐果赶紧起身婉拒,“不用麻烦的。”
何田下意识拉她的手,“让你苑叔去吧,别那么客气。”紧接着两人皆是一愣,同时看向彼此交握的手。
唐果目光怔忡,指尖微动,很小幅度地回握。
“坐下吧。”何田手没有松开。
“……好。”唐果的手亦没有收回。
厨房传来流水冲洗的声音,隔壁房间亦有贺萧和佑川的交谈,客厅此时却陷入沉默。在这沉默中,手指的任意一处末梢都似乎更加敏感,她捕捉到何田掌心熟悉的,久违的触碰,似乎又有着细微的不同,多了一些沧桑,却始终从容而有力量。
“你和贺萧很般配。”何田突然开口。
唐果一愣,下意识朝隔壁房间瞧去一眼,“可我爸妈说……”声音微顿,似乎觉得在何田面前提及这一世的父母有些奇怪的撕裂感。
何田却笑着接话,“觉得你们年龄差太大吗?”
“是。”
“我不觉得。”
“真的吗?”唐果有些惊讶,“为什么?”
何田偏头打量她,眸中斟酌着笑意,“说不清,大约是缘分感吧。”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唐果倏忽想起这句话,同时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出自佛家的言辞,总得说明出处,她补充道,“灵印寺一位老师傅说的。”
本是无心一句解释,何田目中却闪过一丝怔然,“灵印寺?”
唐果点头,“前阵子我们去那儿祈福。”
似是陷入回忆,何田的目光变得幽远,“灵印寺啊……”她喃喃道,“曾经我也去过。”
唐果脑中毫无征兆划过一个念头,或是一段记忆。
何田声音继续,像在讲述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梦川很小的时候,我带她去过灵印寺。”
唐果一顿,想起自己在寺中时脑海里出现过的短暂而破碎的记忆——襁褓中的她,虔诚听诵的何田,以及耳边唱诵般的回向说辞。
“愿以此功德,供养十方佛,遍及一切众,惟愿大众离苦得乐,早证菩提。再以此功德回向何梦川,祈愿诸佛垂慈、龙天护佑、令其康健。”
“也是去祈福吗?”她下意识问。
何田默了默,“是,也不是。”她轻叹一声,恍若卸下桎梏已久的枷锁,“去见她父亲。”
唐果愣住,一个猜想不经意间闪过。
“梦川的生父,香客称他为‘云空’……是的,他出家了,在我怀着梦川的时候。”
唐果捂住嘴,因震撼而手指颤动。
“梦川父亲一直是个很出尘的人,缺少俗世的烟火气,我以为结婚生子会将他拉入凡尘,可梦川出生那一天,他突然走了。”何田苦笑一声,“抛家舍业,去灵印寺剃度为僧。”
“他是个直觉敏锐的人,我想他大概有预感梦川是不健康的,所以才会走吧。”
唐果的手无力地垂下,上一世至死都不解的疑团,此时却有了始料未及的答案。
“所以你带梦川去灵印寺,是想求她父亲回心转意?”
何田迟疑着摇头,“事实上,我并不明确自己的目的,只是知道他在灵印寺后,不由分说就想让他看看梦川,毕竟那是他的女儿。”
“他……认了吗?”唐果话音微微颤抖。
“认的,他为梦川诵了整整一天的经。”何田笑了笑,“我听不懂,可是梦川大概是懂的,她一直很安静,不哭也不闹。”
“他愿意一辈子为梦川诵经祈福,却不愿回到梦川身边做一个真正的父亲。”
唐果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脸上的泪痕,记忆贯穿始终,终于有了完整的答案。
那一年她大限将至,一缕意念离开病房,离开医院……穿过密林,拂过风铃,最终到达灵印寺殿外。僧人背对着殿门,声音清润和煦,“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师傅,你在跟我说话吗?”
僧人顿了顿,随即慢慢起身转过来,“你该走了。”
她看清他的脸,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和安定感,“去哪儿呢?”
“来生。”
“我要死了吗?”
他没有回答。
“可我……不舍得。”
“终归是要走,莫回头便不会不舍。”
她不解亦不忿,“你是出家人,怎么没有一点慈悲心?”
“……”僧人默了默,似是有所妥协,“终究还会遇见。”
她在心里咀嚼这句话,“会遇见谁?”
“你想遇见的人,都会遇见。”
“真的吗?”她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
他抬头去看莲座上的佛,目光虔诚幽远,“不可说。”
唐果几度哽咽,忘了控制,也不想控制,“你还恨他吗?”
上一世她能感觉到何田心中的怨念,近乎偏执。
何田眼中亦有泪光,笑着摇头,“不恨了。”她抬手触碰唐果脸上的泪,辗转至耳边,终于触碰到那颗蓝色的痣。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她说,“梦川的生日其实并不是7月30。”
唐果呼吸一窒。
“怀着梦川的时候胎位不正,只能剖宫产,恰好预产期离我的生日很近,所以我特意选那天剖,可恰好就是那一天……”何田眼眶微红,泪却始终没有落下,“那一天对于我来说几乎全是悲哀,刚出生的女儿先心病,本该相濡以沫的丈夫却临阵脱逃……我不想回忆——后来就索性骗梦川她生日是7月30日。”
唐果强忍着呼吸间的颤抖,哑声问,“所以,梦川真正的生日是……”
“7月26日,”何田如释重负一般叹息,“和我生日同一天。”
思绪豁然清明,横亘两世的悬念和积怨终于像一缕烟,尘归尘,土归土,干干净净。
两人这才留意到厨房里早就安静下来,隔壁房间也没有一丝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苑持端着水果走出厨房,而隔壁房间的两人也走出来。
贺萧坐在唐果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唐果转眸看他,眼中尚有泪光,却也有笑意。
*****
一个星期后,何田一家回加拿大,唐果去机场送行,却没出现在何田面前。她站在一隅目送何田离开,贺萧在她身边。
他们看着何田一家过安检,消失在拐角处,那似乎是一个终点,又显然是一个新的起点。
唐果收回视线,偏头靠在贺萧胸口,“我好可怜啊,上一辈子的事,这辈子才弄明白。”
贺萧笑,“很幸运了,你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这话像是一个提醒,唐果豁然直起身子,皱眉,“你的上辈子呢?你记得吗?”
贺萧一愣,迷茫地摇头。
唐果眉头皱得更紧,瞪着他说,“不公平!我两辈子都是和你!你上辈子和谁我都不知道!”
这醋被她吃得明白又糊涂,扭着身子生起闷气来。
贺萧俯身,表情要笑不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上辈子不是和你?”
唐果瞥向他,“反正我不知道,你就编吧,说不定就把我哄高兴了。”
贺萧抬手搂住她的肩,唇凑到她耳边,呼吸倏忽靠近,“大概上辈子你是一枝特别的彼岸花。”
唐果眸间微颤,“哪里特别?”
“别的彼岸花都是见花不见叶,你却不同,你长着缠绕不息的叶子,叶梢碰着花瓣,花瓣触到叶梢。”
“知道那时的我是谁吗?”
唐果已经猜到答案,可还是想听他说,“你是谁?”
他低低地笑,“我是你的叶子,和你生生世世能相见。”
唐果鼻头微酸,埋首进他怀里,“不觉得彼岸花……不吉利吗?”
“不觉得。”
生生世世能相见,这大概是这世上最慷慨的缘分。
只要是和你,又怎会有不吉利之说?
(正文完)
几个番外碎片
1.
后来,贺萧又陪着唐果去了一趟灵印寺,却没见到云空,寺中其他僧人转达,云空外出游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唐果没觉得失望,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云空,人如其名,他身在凡世,却又不在凡世,来这世间走一遭,却什么都不愿带走,也什么都不愿留下。
她始终不知道云空的俗名,也从没打算问起。
2.
后来,贺萧带唐果去过很多地方,品尝很多美食,他教她游泳,陪她蹦极,甚至和她一起挑战跳伞……上一世她想做的、不敢想的,他都带着她一一实现。
大二那年暑假,贺萧终于押着唐果回家见父母。
大三那年暑假,怕老男人憋出个好歹,在唐果的威逼利诱之下,贺萧终于缴械投降——两人关系水到渠成发生质的变化。
贺萧仿佛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恨不得整日整夜黏在她身上。
唐果无奈调侃,“贺总你三十六了,悠着点。”
贺萧咬她的嘴,“开禁晚,总量不变的情况下,大概率能撑到你更年期。”
唐果笑倒在床上,“这是什么歪理?”
贺萧顺势沉下身子,声音低哑,“这是至理名言……”
3.
一毕业,唐果被贺萧押着去领了证,紧接着又押着唐果完成和川集团股权变更。
婚礼在领证两个月后,何田一家回国参加两人婚礼,何峰一家也来了。唐果站在台上,手被贺萧牵着放在臂弯,她看向自己的亲人,曾经的,现在的,她的前世今生,近乎奇异的联动。
上一世她只觉得自己不幸,而这一世,曾经所有的空洞皆被填补。
4.
贺萧四十岁那年,身份终于再度晋级——他当爸爸了。
整个孕期,贺萧都紧张又激动,若不是身体构造不允许,他恨不得直接替唐果生了拉倒。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唐果体会到为人母的种种细节,也知道腹中胎儿的健康状况都是可以在孕前检查中筛查出来的。
“所以,当时何田妈妈为什么会生下我?”她窝在贺萧怀中,几分不解,“没有查出我是有问题的吗?”
贺萧愣住,随即皱眉。
他没法想象。
如果何田没有生下她,上一世便不会有何梦川,这一世断然也不会有唐果……
他俯身猛地抱住她,“不要说,”他哽声叹息,“永远都不要有这种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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