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能躲的么？”
“怎么不能？”女人笑了起来：“到时候她一来，发现你不在，还能怎么样？除非她愿意爬一座大山。”
山，那可真是很高的一座山。
文兴越的娘家，末宸的外公外婆家，就在那座很高很高的山里。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每到寒假和暑假，她和堂姐就会被送到外婆家，在那边过一个假期。因为这样妈妈就能腾出手来干活，而不用天天照顾孩子，怎么都干不了。
等她长大了一些，就不是每个假期都去了，毕竟她能在家看弟弟。
原本这个暑假，她和弟弟也是要被送去外婆家的。
一来外婆照顾了他们一个假期，本来也要回山上去。
二来只有她活着弟弟去了外婆家，妈妈才能更加名正言顺地，打着给他们准备生活费用的借口，给钱给东西。
风雪的到来，让妈妈不得不临时将计划搁置。
不过现在因为艾媱，不正好可以把原计划捡起来么？
“就是他家里有保镖，我怕到时候他们说你失踪了，跑到山上抓人。”惊动了政府，那就是给父母找麻烦了。
风雪看了一眼末宸和文兴越，说道：“保镖不是妈妈的人，他们可以跟我去，这样不会报失踪。”
“那补习老师……”
“我们就算了吧，风少功课很扎实，明年高考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这段时间所做的，也仅仅是查缺补漏，帮他总结考试经验而已，并不能教他什么。”
“你们如果不去，那我们也不用躲了。”
何况好不容易出来，又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于是很快，他们就收拾好了东西，把车一开，当天傍晚，就到了雾山脚下。
从外表上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在这座山上面，藏着好几个村庄。
因为周围都是紧挨在一起的大山，就连山脚下的这条公路，也是花费巨大努力，才在山体上修出来的。
一眼望去，周围全都是山，与各种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藤蔓。
只有真正上过山的人，才能分辨出那条上山的小路，不至于被别的放牛小道迷惑。
带路的当然是出生就这座山上的文兴越，她领着自己的女儿，带着一群人，扛着几十袋东西，浩浩荡荡地往山上爬。
至于开来的小汽车，当然是被爸爸领着，存到了几里之外的乡镇上，他们明天走过来上山。
外婆家末宸来过不少次了，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山路才没有走多久，天就已经黑了。
趁着夜色爬山，还真是她第一次。
幸好同行人多，而来时他们也带了很多的手电筒和电池，是以并不觉得可怕。
山路十分曲折，也说不上陡峭，但是高，又远。
从山脚爬上去，整整要爬两个多小时。体力不好的人，四个小时都未必能爬上去。
所以等他们好不容易爬到能看到房人家大的地方，已经快半夜了。
看宅的老狗一吠，其他狗声便跟着叫了起来，此起彼伏，纷闹不止。尤其是当它们几十条齐刷刷地站在高处，虎视眈眈地对着他们狂叫，那场景，很有几分吓人。
为了帮他们搬东西才上山的司机看这情况，都不敢走了。
末宸的妈妈也不太敢靠近，只能招呼众人在原地休息。
“我们就这么等着？”牧野视力好，已经看到有好几条狗悄悄地从旁边绕过来了。这要是一不小心，恐怕就要给他们来个炸营。
“不怕，狗这么叫，肯定知道有人来了。”
果然，她的话才刚说完，就听见上面有人在吆喝：“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个时候上山？”
“是我，我回娘家，路上耽搁，上山迟了。”
文兴越从小在村里长大，她得声音当然都熟悉。
一听见是她，不必等人吆喝，外婆的声音就喊出来了：“哎哟，是越娃哦，你怎么这个时候上山？她爹，快去接人。”
然后就看到好几个人打着火把下来，一边把狗吼了回去，一边高声吆喝着和他们说话。
这大半夜的，两个人聊天，基本上全村都听得到。
于是所有人都起来了，看见他们人多，好扛着东西，便纷纷跑来帮忙。
风雪就站在末宸身后，看着人群，道：“你们这里还很团结。”
“就十多家人户，不团结又能怎么样？”
“这倒是。”
正说着话，就听见到了舅舅和大姨，他们看见末宸，便心痛不已，赶紧把她抱了起来：“哎哟我的狗儿哟，你怎么大半夜的也来了，等明天上山也行嘛。这黑天黑火的，可造了孽了……”
一边说，一边抱着末宸往上走。
末宸虽然很像和舅舅聊天，但她毕竟年纪还小体力有限。
本来就是靠着自己爬上山的，还为了不拖累大人一直走在前面，累得够呛。
这会儿一被抱在怀里，不用走了，很快便打起哈欠，还没等进到屋里，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早饭都吃过了，妈妈在给外公和外婆比划她带来的东西。
衣服，鞋袜，米面，零食，酒水。
这一回，她可是真带了不老少。
末宸踩着鞋子出去，站在阁楼上，远远往前看，就看到了一片山。
这是一片真山啊，小时候她经常观赏的地方。
即便是生活了几十年的村里人，对面那些山，他们也是没有去过的。
而山就是那样的东西，正因为没有去过，便充满了神秘感。
曾经的末宸，总爱捧着脸，坐在阁楼上，望着那些山群，幻想着里面住着一个变化成人形的神灵。
祂在山里自由自在，也会好奇人群。
说不定某天自己上山扯猪草，就能和祂相遇。
然而她的这些幻想，对外公外婆，以及舅舅大姨他们来说，却是可笑的。
因为神灵并不是什么正义的存在。在这座古老的山村里，从古至今就崇拜且供奉着神灵。
但因为实在是太过古老，以至于供奉的神灵也是最远古的那一批。
而远古神灵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善恶。
是的，雾山村民们供奉的神灵，更像是驯养的野兽。
祂们以食人杀人为乐，当然也保佑人类生活顺遂。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是需要人类的管教和威吓。
和祂们相比，外面那些大宗教供奉的，就不像个神灵，反而像被神话了的人类。
毕竟，出现善恶和善性的神灵，出现的实在是太迟了，也充满了人类为中心的自作多情。
“那边那是什么？”
正在末宸感慨的时候，风雪走了过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色建筑，问道：“是庙吗？看起来不像。”
“不是，是先大人。”
“？”
“唔，就是去世了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入土的人。”
“村里最近有丧事吗？”没看出来。
“不是最近，应该一两年了吧？”毕竟是前世的事情了，一时半会儿，末宸还真想不起来。但这并不妨碍她解释给风雪听：“这是雾山的规矩，人去世之后，不能马上入土，要在外面里停放两到三年。但是你知道的，棺材毕竟不能放在家里，所以那些房子，就是……”
“停放两到三年？这是什么传统 ？”显然风雪被吓了一跳，他便是再成熟聪慧，也没有见过所有风俗传统。
对这种停灵好几年的习惯，还真接受不了。
但他不明白，末宸也不懂啊。
“要不，我们去问问外公？”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末宸的外公，也不是雾山土生土长的人。
他家在爸爸他们停车的那个镇上，很早以前，那个镇子包括整个乡里四分之一的土地山林和河流，是他家的财产。
而雾山以及雾山脚下的那条河，也不过是他财产中的很小一部分。
至于为什么会搬到山上，那就是年代原因了。
地主是注定要被消灭的，于是在政彻底落实之前，早一步处理了土地，然后举家搬到了雾山。
雾山偏僻，而且村民多是自家亲戚，是以在最混乱的那个年代，外公和祖爷爷他们，也没吃什么大苦头，就是需要自己做饭，自己种地了而已。
不仅如此，外公虽然分了家产，但不管是他本人，还是早已故去的祖爷爷，居然都是开国元首的铁杆死忠粉。
铁杆到抛头颅洒热血，带着一群小年轻北上见元首，然后还被秘书处接待了的那种。
外公是一个传奇，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在这样一个偏僻高深的山村里，藏着这样一个进过北南海办公室的人。
就连末宸，前世也不敢相信，总觉得他在吹牛皮。直到外公去世，葬礼上出现了一群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官员，她才相信了他的事迹。
不过比起过去，现在的外外公，仅仅是一个儒雅清贫的老人。
对于末宸和风雪的问题，他回答的很简单也很认真：宗教传统而已。
“我们这里讲究夫妻一体，丈夫或者妻子一方去世，就要等着另一方，直到三年后才能下葬。因为他们相信三年是一个阶段，是人的灵魂能停留的最长时间。超过了这个时间必须去投胎。而如果在这个时间段内，活着的另一方同样去世了的话，那么他们就能一起走，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在一起。超过这个时间点，另一方还没有去世的话，就没有等待的意义了，于是三年就会入土为安。”
“原来要不要停够三年，要看活着的老伴儿。”末宸点点头，又问：“那要是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找另一半，死了就马上下葬是么？”
“当然，他/她也没有要等的人呀！”
风雪也明白了：“在你们的习俗里，去世的人下葬，就代表入轮回，不下葬，就代表灵魂还在人世间对吗？”
“差不多吧。”
*
风雪作为最尊贵的客人，被安排了村里最好的房间。
当然，这个最好，也只是在这个小村庄来说，在其他人看来，这房间简陋不已。
不过，由于文家的房子，是很古老的那种老式庭院加阁楼，所以即便简陋，也别有一番风味。
尤其是穿着长衫站在里面，很有一番古时候大少爷的感觉。
这也是文兴越敢让他们这种有钱人来娘家小住的原因。
即便娘家再没落，接待客人也还是可以的，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上不惯厕所——父亲可比现在的人讲究多了。
因着他们的到来，家里喜气洋洋，办起了酒席。
外公外婆最是高兴，因为贵客的到来，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女儿过过得好了，他们面上有光。
邻居们也都主动过来帮忙，还有小孩子，他远远地看着风雪，即便认识末宸，和她玩过的小伙伴，因为这他的存在，也不敢靠近。
然末宸对于这些小伙伴，也是感到陌生的。
现在对于他们来说，上次和她一起玩才是去年的事情，但对末宸来说已过了十几年。
她早就忘了曾经的玩伴们的童年模样，于于是相顾无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
正当她想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却一哄而散，全都与跑了。
末宸只得又回来，等着吃午饭。
因为所有人都很忙，末宸爸爸妈妈只在雾山待了一天，第二天就下山回家去了。
其他人留下来，照顾风雪这个大少爷。在他们补习的时候，末宸也被抓了壮丁，听了一脑袋的局势金融，头都快爆炸了。
为了躲避陪读，她马上摇身一变，成了贴心勤快，热爱家务的小棉袄。
不管是外公外婆还是舅舅舅妈，谁干活儿，她都跑去帮忙。
就连外公上山背柴都不例外。
即便雾山村就在山上，村里人要砍柴还是得走很远。因为村庄附近都是庄稼地，种满了高粱玉米和荞麦。
末宸背着小背篼，和外公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走到砍柴的树林里。
为了让她休息，外公没有忙着背柴回去，而是去林子里砍了一些树垒起来，见末宸休息好了，才揽了树叶装在小背篼里。
外公自己，则用背夹背了几大捆，这么一趟回去，又是一个多快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村里的人每天光背柴火，就得专门用一个劳动力，而且一天也仅仅只能跑三趟而已。
末宸前世不懂事，还天真地问为什么村里人不搬到别的地方去。长大了之后，自然不会这么天真了。
不过后来，因为地震，村里还是全部搬迁去了山脚下，如此一来，村民们再也不能种地，年轻人就都外出打工去了。
只不过那时候，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
“外公，明年你和外婆一起进城给我和弟弟煮饭呗。”末宸是希望他们能轻松一点儿的，而且知道自己家里的经济情况，想要扶养两个老人轻而易举。
外公听了她的话，却是笑呵呵地说：“我不去，还是叫你外婆去吧，她心细。”
哪里是心细，不过是想要让老妻轻松一点儿而已。
女儿让他们去城里照顾两个孩子上学的原因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