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去一个人也就罢了，本身那边也的确需要一个成年人帮忙照看，但他们老两口如果都去，那别人会怎么想？
自己这边的亲人倒是会说女儿孝顺，如今有本事了，知道心疼父母，可亲家那边呢？
他们的确是为了赚钱，抽不出时间和人手去城里照顾孩子，可自己还没有坐下来享儿子的福，别人倒是先开始享福了，心里怕是高兴不起来。
女儿和女婿的日子才刚刚好起来，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们的生活造成任何隐患。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做生意的……”末宸听见他拒绝，不得不叹一口气，说：“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去。”
一来是他上了年纪，已经不能那么劳心劳力了。二来儿子有工作，不能辞职去做生意，自己跟他们一起生活，真要是赚了钱，也等于给他们赚。他不能捡女儿女婿的便宜帮儿子媳妇安家立业。
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拉不下那个脸。
末宸知道，外公是个旧时代的读书人，他从小清高，又素有人望，即便赋闲在家清苦耕种，也张不开做生意的口。
当初他从北方回来，直接就被安排到了市里。
现在的县委一把手是他曾经的秘书，某局书记是他曾经的书童的儿子。
如果不是因为被陷害，他不可能辞职回家种地。而当年仅仅只是被陷害，后来调查清楚是被诬陷这种事，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无法忍受的瑕疵。
当时他本来是官复原职的，只因为在他停职接受调查的时候，曾经的对手扶持的狗腿，居然已经与他平级，这才是他直接卸任回家的原因。
他是那种，最古老时代的，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把体面看得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的书生公子。
他这样的人，其实是完全不能适应官场的。
末宸不理解他的这种清高到了极致的自尊心，至今也不能理解。却也知道，这是根植在他骨髓里的东西，谁也没法改变。
“那我呢？等我以后赚钱买了房子，就把你和外婆接过来。当然，我也给爷爷奶奶买房子，到那个时候，你总不会还不愿意了吧？”
外公终于笑了：“要是我们宸儿孝顺我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了。不过你要知道，吃得多好穿得多好都不重要，人要有理想，要为国家进步做努力。为人处世要清正廉洁，不可收受贿赂……”
“清正廉洁？收受贿赂？外公你是不是考虑得有点儿太远了？”
“哪里远？你学习好，这几天你跟着家庭教师们补习，我也问过他们你的成绩了，都说你学习好，只要保持下去，考上青大也不是难题……”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管我考上什么大学，也不一定要当官呀！我不是当官的料。”
老爷子侧目后沉默：“不进单位，那做什么？”
读书，考好学校，毕业，然后进单位当官，这是他认为的唯一的正统的路子。
做生意什么的，他当然不是看不上。实际上对女儿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他十分骄傲。但即便如此，在他心里，只有当官，为国家工作，那才算是一份事业。
除了这份事业之外，其余的都叫谋生而不叫事业。
末宸知道解释没用。
只好说道：“我去当科学家做研究。”
外公豁然开朗，满意点头：“是的，是的，当科学家好，科学家好。”
“那你想当什么科学家？研究大飞机如何？”
“不不不，我还没有想好。”她可不是那个材料，末宸连连摇头：“我就是觉得，我不是当官的料。”说着沉重地看了外公一眼：“咱们家遗传就是这样，你应该比较清楚。”
“嗨！”他显然知道末宸是什么意思，哈哈笑一声，也是默认了。
在辞职这件事上，后来他也不是没有后悔过。
尤其是几个女儿，全都因为自己辍学，以至于婚姻全都不甚如意……
要知道，末宸妈妈幼时的玩伴全都是院内子弟，而那个被两家默认的小男孩，现在已经进了省里——他们那个年代，结婚全都是这样。尤其是单位子弟，基本上都是内部消化。
“不当官也好，当科学家，为国家做贡献，还可以青史留名。”
末宸揉了揉鼻子，心想自己大概成不了科学家，但成为投资科学家的暴发户，好像还是可以的。
真说话间，树林已经到了，却见外公突然退了回来，一把抱起末宸，就轻手轻脚绕回去躲到了石头后面。
末宸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外公勒令不准出声。
于是她只好闭上嘴巴，却忍不住探头一看，发现一个老爷爷，正在偷她和外公好不容易砍好的柴。
她气得想要站起来，却被外公捂着嘴拉了回来。
直到过了二十多分钟，那人走了，他的手才松开。
“外公你干嘛不让我说话？他在偷我们的东西，怎么……”怎么反而我们还得躲起来？
“拿点儿柴火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么大年纪了，又辛苦。要是被我们跳出来当面揭穿，岂不是把人羞着了？以后就没法见面了。”
“但这明明……”
“宸儿，你得学会原谅别人。”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风雪正在捉猪。
有生之年，他绝对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这么闲情逸致的一天。
实在不是他孤陋寡闻，而是他从来不知道猪这种生物，杀伤力居然这样惊人。他也是第一次通过现实理解了猪突猛进这个成语的含义，让人认识深刻。
话说这头猪之所以突然暴走，源自于猪圈里新来的小猪崽子。
末宸的外婆从城里回来，经过镇上发现猪崽儿便宜，就顺路买了一只。
原本是放在猪圈里养的，结果刚放进去，就被猪圈里的大猪给满圈追着咬。
老太太倒是习以为常，反正大猪咬小猪，旧狗辇新狗都是常事。她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便把小猪崽儿捉出来，放在阁楼下面散养。
想着等过上一段时间，大猪习惯了，便能放进猪圈里。
谁知道家里突然来了客人呢？还都是些贵客，总不能让客人看见自己家里满屋子跑猪崽儿是吧？
是以当天晚上，她便捉了猪仔悄悄放回猪圈里去了。
本来这两天，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甚至为了避免被大猪咬，白天还专门把小猪捉出来，栓在猪圈外面。
哪里知道，那头大猪居然如此气不过，直接攻克围墙，从两米高的石墙上跳出来，在外面把小猪摁着一顿咬。
老太太气得不行，操起根棍子就是一顿打，这下更疯，那猪也不跑，反而追着人咬。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记仇，只咬打它的女主人，人家那是见人就咬啊，连十几级的台阶都窜了上去，把阁楼上的房间都搜罗了一遍。
保镖们一个个身怀绝技，却怎么也是没有想到保护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头一次面临的大对手，居然是一头猪。
那黑白花猪疯咬一通，或许是终于撒够了气，也或许是终于发现自己不是人类的对手，于是逃出阁楼，跑路了。
全家上下只得又去捉，那场景刺激无比。
看得风雪都有几分热血澎湃，跟着去追了一截。
不过可惜，他的帮助不仅没能把猪追回来，反而让那花猪突破重围，跑得更远了。
所以这一整个下午，一群人什么都没干，都围着一头猪打转。
好在末宸和老爷子背完最后一趟柴，从羊圈坪回来时，花猪已经被捉回来了。但那只小猪崽儿却伤的够呛，已经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末宸看着外婆把小猪仔儿放在火边取暖，一边对着伤口抹眼泪，就问：“外婆，你干嘛要哭？”
“小猪崽儿被咬伤了，大概活不成了。”
“那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买一个不花钱？”外婆说了一句，又道：“何况猪崽儿被咬成这样，多造孽。”
末宸低头看看小猪崽儿满身的伤口，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小动物受伤成这样，自己是应该为它感到可怜的。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便安静地坐在旁边，浑身不自在。
末宸感觉到风雪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瞟了一眼，她浑身都僵了，只得耿着脖子，假装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外公过来教她吃饭，末宸这才如蒙大赦，逃也似地跑去厨房端饭去了。
第二天外公说要去看号，末宸想也没想，也跟着去。
风雪不知道看号是什么意思，就问：“看号是什么？”
“就是看着庄家，不要让野物——老虎啊熊什么的嚯嚯庄家。”
“老虎？黑熊？”风雪侧目：“你们有□□？”
末宸想了下，□□被全部上缴，应该还有几年，这会儿外公家里仿佛是还有□□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末宸拍了拍外公的箭篓：“我们有弓和箭。”
外公可是学过骑射的，虽然骑术早就忘光了，现在顶多还能骑个驴。
风雪一看箭篓，也来了兴致，说：“我也要去。”
“你？”末宸迟疑：“看号要在山里住几天几夜呢，外公连我都不让去。”而且去了明天就得回来。
她之所以能说服他让自己去一天，是因为她坚决想去捉刺猬。
在捉刺猬这件事上，末宸有一点小小小的执念。
前世她在一篇课文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儿捡到了一只刺猬，就拿回家当宠物的故事。
她当时和所有好奇心重的小孩子一样，觉得故事里面的情节趣味盎然十分有意思，便希望自己也能拥有一只刺猬。
但是他们这里是没有宠物店的，好在任何动物，只要进到老山林里面，总是能够找到的。
于是她请求舅舅如果进山的话，就帮自己捉一只刺猬回来当宠物。
但是吧刺猬这个东西，也没有人认识。
倒不是没有刺猬，而是刺猬这种动物，在方言里是叫别的名字，本地人不叫学名，没有见过实物的话，没人能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末宸看过课本上的简笔画和描述，大体上知道是一种和板栗一样，浑身长刺的动物。
好在这种特性还是非常明显的，舅舅马上明白了她想要的东西：“背上长刺？知道了，栾猪子嘛！包在我身上，保准给你捉回来。”
于是第二年，当她自己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的时候，舅舅终于带着为她桌捉来的‘刺猬’给她送来了。
那是一个半米长的木头箱子，锁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几个出气孔。
在箱子被打开的时候，她和弟弟还被拉得远远的，被舅舅搞了个锅盖挡在前面。
等箱子打开之后，她就看到了那射的到处都是的黑白尖刺，和随时都准备跳起来咬人的暴躁‘小’可爱。
“这是……刺猬？”末宸整个人都凌乱了。
舅舅表示万无一失：“背上长刺的，还吃苹果，真真儿的，就是它了。”
末宸是想摸一下下的，但看着刚凑过去就被扎得唉唉直叫唤的狗子，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了吧！
“城市里的小朋友们，可真实勇猛啊！”想到文章里面的小女孩，还和这么凶残的玩意儿互动友爱生活，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倒不是怕这玩意儿扎人，但是吧，这东西养在家里一起生活，得是多么的鸡飞狗跳？
最后，那只硕大无朋的‘刺猬’，终于还是被放回去了。
不管是她还是弟弟，都实在没有那个养猛兽的胸怀。
直到好几年后，她才搞清楚，原来背上长刺儿的动物，除了刺猬之外，还有一种叫做豪猪的东西。
她和她可怜的舅舅，把对象搞混了。并不是城市里的小朋友比较勇猛，而是他们找来的‘刺猬’错了版。
不过现在么，既然有机会亲自进山，她何不亲自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捉到一只刺猬呢！
这是末宸说服外公，让她去山上待一天的原因。
风雪当然是不会知难而退的，何况他还带着好几个保镖，自然很容易就说服了外公（说不服也没用，反正人家自己也能跟去）。
于是当天上午，他们就去了山上，认识了所有的号棚，又被叮嘱了各种注意事项。
因为号棚就在庄稼地附近，外公不准她远走。
末宸只好在地边上到处找找，看看能不能过运气好碰到刺猬。
不过显然她得运气不怎么样。
毒蛇地狗遇到了不少，刺猬却是一根刺都没见。
到了晚上，外公早早吹起哨子，让所有人都回号棚里休息。
野外蚊子是非常多的，但号棚周围到处都是驱蚊草，是以末宸并没有被蚊子咬。
躺在木头搭建的简易棚子里，听着各种禅虫鸣叫，感觉还挺有趣。
风雪大概也是头一次露营，伸着半个脑袋在外面，被说了两次都不愿意躺回来，也不知道是在看天还是在看山。
末宸见他那么固执，也不管了，毛毯一裹就准备睡觉了。
然而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见一声惊呼，把她给吓醒了。
几声哨声响起，外公马上打着火把走了出去。
“那边好像有豹子，你们躲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