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爆红,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
其他人哈哈大笑,有人想要调侃,好险把话咽回去了。
他们这里,在某些事情上,是格外保守封建的。
平常不会有人会把这种玩笑放在心上,公开说黄段子也大有人在。
末宸和都明华年纪相当,又早就出了五服,真要开亲也不是开不起来。
但这是外面的人的看法。
在这里,不管有没有出五服,只要一个姓,就是本家。他们可以在背后说闲话,却不能当面开玩笑。
尤其要是末宸妈妈黑了脸,看见她拖着个男生拉拉扯扯,当即操了跟棍子跑过来。
末宸可不管会不会挨打,就算挨一顿,今天也绝不准都明华往房顶上爬。
都明华没办法,看末宸都要挨打了,到底不好意思在固执,只得拖着背篼回去了。
就在末宸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一顿挨的不亏的时候,只听房上一阵惊呼,紧接着嘭地一声,有人掉下来了。
末宸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地。
好险还记得自己垫了谷草,这才撑着没有崩溃,浑浑噩噩地追去看一看究竟。
“怎么样怎么样?”
“摔下来了,快下来!”
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末宸挤在人缝里只能看见一个趴在地上的背影。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末宸在心中祈祷,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
好在这种想法只是一瞬。
很快便听见有人喊道:“手断了,快背起来。”
“手断了,其他地方没事吧?”
“先去找大夫……”
总之,人是被扶起来了,没有伤到脊椎,也没有摔断腿。那厚厚的谷草和玉米杆,终究是派上用场了。
在确定对方除了骨折之外,就鼻子流了点儿血,末宸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说了让你们不要拆房子不要拆房子!你们不听,就是不听!“
都唐和文兴越也也是后怕不已,这回终于不再说末宸没事找事了。
“算了,房子还是过段时间再拆吧。总觉得今天不太吉利!”
如此一来,拆房子的事情,终于被暂时放了下来。
被请来帮忙的邻居们,又被请了回去。
正好有人看末宸家困难,便给她爸爸介绍了个活儿,跟着一户牛贩子去贩牛,走一趟赚一趟的钱。
算一算时间,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个月。
而一个月之后,金矿的消息即便不开,但拆迁的事情,肯定是有风声了。
也怪末宸前世太憨,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很迟钝,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拆迁的消息,是真的没有一点儿印象。
爸爸要出门,家里房子既然不拆了,妈妈也就开始找其他的事情。
但是农村能赚钱的行当太少了,只能换着法儿地和土地较劲。
“我想去山上开一点儿荒地出来,其他不说,撒点儿菜籽也好。”
“开荒?你一个人怕是不行。”
“行不行的先慢慢开呗?不然我去想办法进林?人家也不要我呀!”
农村挣钱的路数真的很少,大部分都是下力气的苦活路,男人想去干都难,更别说女人了,肯吃苦人家都不要。
所以农村女人的地位,真的是没法改善,你不可能什么也不干就在家呆着吃闲饭。
可是赚钱的办法又没有,便只能想方设法地,干一些零零碎碎的活儿补贴家用。
自己又忙又累,辛苦得要死,但别人一看,却是你什么都没干,毕竟没有成果不是么?
好在这一切,随着金矿的开采,会迎来一次突破性改变,至少对本地的女人们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因为说好了要去贩牛,第二天天还没亮,爸爸妈妈就一起出门了。
末宸也跟着起了床,带着弟弟吃完饭,往书包里塞了个馒头,一起去学校。
学校在隔壁村,走过去要一个小时,好在是平路,来来回回很方便。
末宸今年九岁,读二年级,再过两年,小学就毕业了。
大概是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人来过他们家,问她要不要去北京上学,当时的末宸胆子比较小,只知道北京是首都,遥远又陌生,绝不是她一个人敢生活的地方。
这件事直到后来很多年,她都后悔,但放在那时候,她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当。
一来,对方和她家并不熟,她一个女孩子,贸然承情,又没有偿还恩情的能力,总让人感觉不太好。
二来,当时金矿挖得热火朝天,她家的小饭馆日进斗金不在话下,爸爸妈妈都忙成了陀螺,哪里能腾出一个人专门去北京照顾她上学?
请人照顾的事也不是没考虑过,但外面的人他们不信任,本地人——本地人守着金坑,谁愿意去外地伺候孩子?
还不是一两个,而是整整六个人。
所以,和当时其他四个孩子一样,末宸和她爸爸妈妈决绝了对方的好意。
不过现在……
什么人生地不熟,什么孤身在外好可怜,她才不害怕,上高中,十四五岁的人了,她完全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慢慢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末宸终于回了神,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黑板上。
老师正在讲四年级的课程,垂直线和二次方,讲得非常简练,和课本上一字不差。
末宸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二年级课本,无奈地叹一口气,拿出作业本,开始去听四年级的课。
没办法,村里的小学很穷,这种穷是全方位的,从教室到教师到学生,无一例外都少地可怜。
所以不得不想办法共用。
比如一张课桌挤四个孩子,一个教室两个班级共用。
代课的老师当然也是,先上完了三年级的课,布置好作业或者让他们自习,紧接着又开始给二年级上课。
末宸上辈子就捡了这个便宜,所有年级的课程,她基本上都是学了两遍。就是内容比较跳跃,一不小心就会思维混乱。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不再能困扰到她了。
第 4 章
第四章
“你怎么不写作业?待会儿就要交呢!”同桌发现末宸根拿着个空白本子随着黑板发呆,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声说道:“下课写不完要挨手板心的。”
末宸瞟了一眼同桌作业本上面的名字,才把人对应上来。
“我速度快,不会被罚。”
三道作业题而已,加上抄写题目的时间,五分钟足够了。
同桌显然不太相信她说的话,说道:“我知道,你又要在语文课上写数学。”
末宸的语文要比数学好得多,所以语文课老师对她一向很宽容,发现她在课堂上写其他课作业也不会说她。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好待遇了,即便在现在的末宸看来,她的这一点所谓的优秀,实在是矮子地里拔高个儿,完全是自娱自乐的劲儿。
见末宸没有反驳,同桌以为她默认了,便小声地嘟囔起来,说自己要是有她学习那么好久就好了,可惜就是学不进去,等等等等,全是些没有意义的话。
农村孩子读书都晚,一来是学校离家远,除了本村的孩子近一点之外,其他村子里的孩子如果年纪太小,根本走不到学校。
再一个就是,大部分村民,都没有什么让孩子早读书的意识。
他们随大流,看别人家七八岁了让孩子去学校,他们便也掐着这个年龄。时不时有些宠孩子的,还会把这个年龄再推迟个一两年。
到了学校,也不管能不能学的进去,反正就在学校里待着,待个一两年,把进过学校这一流程走完之后,便功成身退了。
这也是为什么整个小学四个年级,一年级还是满满六七十人的大班级,到了四年级之后,常常只剩下五六个人的原因。
哪一年毕业班的学生人数超过十个,那可真是个大功绩。校长和毕业班的班主任,都会得到奖金。奖金很大一笔,整整二十块钱。
介于这样的现实情况,像末宸这样读九岁读二年级,在班里还算是小的。尤其她每次还能考第一名,就显得格外特别。
要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曾经她一年级第一次考第一名的时候,老师硬生生给她判了个第三名。
是真硬判,不是减分数那种,而是卷面分数出来之后,硬是把两个比她分数低,但是年龄比她大的女孩儿排到了她前面,成了第一名和第二名。
末宸还硬生生被留了一级,多读了个一年级。
话说回来,这事儿前世她不是很能理解,但因为太小过了也就忘了。
现在再回来一趟,想起小时候的遭遇,就很莫名其妙。
她当然知道老师不是故意针对自己,而是那两个女孩儿是高山上的人,成绩要不是名列前茅,很可能马上就会被退学。因为这是老师和女孩儿自己,唯一能说服她父母让她们继续读书的理由。一个会读书的孩子,说出去毕竟是一件让人脸上有光的事情。
老师用一种极为不公正的方法,在避免她们一年级毕业就被迫辍学嫁人的命运。
目的暂时成功了一半,那两个女孩子中,现在还剩下一个坐在教室左边三年级的座位里。她学习成绩还是不错,依旧能保持前三名,末宸记得没错的话,她在金矿最红火,所有学生都纷纷辍学,连老师和校长这样的人都辞职下了河坝的时候,她也依旧坚持上学,硬是把高中读完了。
末宸之所以记得她,除了自己被降低名额的旧‘恩怨’之外,还是因为她后来留下了一整个高中,只有她一个人单刀赴会,上高考高场的传说。
据说那年,整个高中校长加五位代课老师,带着她这么一根独苗去县里参加考高,其场景十分喜人,以至于名扬整个县城。
“喂喂喂,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下课铃都响了,你没听见吗?”
同桌一把抓住她得胳膊,说:“走走走,跑店去。”
跑店是他们这里的小孩子中间非常流行的一种游戏,就是把参加游戏的人分成两队,然后在地上画一个圈儿,一队跑一队追,追到了就被‘挂’在树上或墙上等人来救。如果救回去那就继续追,如果所有人都被抓到了,那就两队角色互换,另一队跑,之前的那一队追。
真要说起来,这是个非常无聊的游戏,但小孩子们还是玩得非常起劲。
没办法,农村小孩儿能玩儿的东西有限,玩具之类的东西听都没有听过,只能在体力上下功夫。
末宸在这个游戏里,一项都是人人争抢的一员干将。不是她跑得有多么快,而是她灵活,往往能够在救人的时候发挥奇效。
同桌激动地拉她参加游戏,末宸却不太想参与。
她脚上的鞋子破了一个洞,要是再跑几趟,只会破得更厉害。
前世根本没想起过注意自己的破鞋子,反正烂了烂穿,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现在么……
她觉得自己还是先把这一个月熬过去再说吧,妈妈脾气正是暴躁的时候,一点小事都能惹得她怒火中烧。
为了不挨一顿打,她还是别惹她得眼比较好。
“我想去上厕所,你们玩儿吧。”
拒绝了同桌的邀请,末宸准备往学校外面走。
下意识地打开书包一看,里面只有两本卷了角的作业本。
她忍不住叹一口气,认命地撕下一张带上。没办法,这时候连卫生纸都没有,上厕所用的除了叶子石头就是玉米壳。
拿写完了作业的旧作业本擦屁股,都是家里有学生的家庭才会拥有的待遇。
“没事,忍一段时间就好了。”为此她不得不再一次庆幸,自己现在才九岁,暂时还不必为了卫生巾头痛。
话说起来,这好像也是农村女孩大面积辍学的原因之一。
因为女孩儿一旦到了十四五岁,都会开始来例假。在没有卫生巾的情况下,很容易就弄在裤子上。
在农村,一个女孩把血迹弄在了裤子上,那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会被持续耻笑很长时间,不论男孩女孩都会拿出来讥讽对方。起外号,编歌谣,甚至当成一件功勋到处宣扬,更甚者直接告到人家家长面前。这个时候,觉得被女儿连累丢脸的家长,自然要狠狠给个教训,这教训通常是一顿公开的殴打和辱骂,以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家庭对女孩儿严格的教养。
这种大面积和长时间的耻笑殴打和辱骂,杀伤力是极为惊人的。
这导致她们一旦到了这个时候,就干脆不去学校了。
可例假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准的,所以出现问题,总是在所难免。
而只要被看到一次,就会面临耻笑。被耻笑的人,当然也就没有脸继续在学校里待下去了,辍学也就变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末宸从学校里出来,往女厕所那边走。
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几个男生鬼鬼祟祟,趴在那里偷看。
“你们在干什么?”
“哇,人来了人来了,快跑!”几人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这就是学校里上厕所,女孩子们总得结伴的原因,因为要留人看着厕所门,不然一个不注意就要被那群小流氓假装不小心地闯进去。
末宸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才看见有人出来。
是两个女孩儿,一个穿着青布大褂,一个红着眼睛,明显刚刚哭过。
显然她们也听到了刚才的动静,见了末宸,便解释一句:“我们刚才没上厕所。”
“嗯,我知道。”末宸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