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拆迁?拆迁!果然是拆迁。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末宸还是高兴得泪流满面。
她妈妈更是激动,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坎子上跳了下去。
四姨愣了一下,也急忙忙地跟了上来。只有都末霆还傻乎乎地,不明白拆迁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管怎么说,先跟上去就对了。
所以很快,一家人就全都聚到了大坝里。
都家村不算是个很大的村子,但它也分了上西坝和下西坝两个部分。
上西坝是原先老村落的聚集处,很久很久以前,村里的大地主还有乡绅之类的,都处在这边。
曾经的阁楼四合院遗址,也还剩下一半。算是村里的老风水宝地了。
不过现在,随着人口的增多,上西坝早就住不下人了。
其他村民们想要修房子的,便陆陆续续搬出来,就到了下西坝。
比如末宸爷爷奶奶们家的房子,和末宸自己家现在住的房子,就在下西坝。
不过,他们的老房子,却是在上西坝的边缘,离主村最远,靠近了河边。
这也是以前他家里穷,找不到好地方,又不愿意孤零零地把房子修到外面(在以前那是外姓人没土地才会做的选择)。
是以她们家的老房子,可真是又远又偏僻。
不过现在好了。
正因为她们家老房子的地理位置,使得一拆迁,首先要拆了的,就是它。
这里是农村,拆迁这种事情很少发生,只有修路的时候才会因为避无可避拆上那么一两户。这一次,都家村需要拆迁的房子也很少,只有六户。
至于拆迁的原因,上面是没有人说的。
当然,要拆迁的不会去追问,只希望能尽快拿到钱。
而拆不了的,着急的也是为什么自己家不能拆迁,并不在乎拆迁的原因。末宸上辈子,当然也没有想过其中究竟,不过要是知道很快这里就要挖金矿的话,也就马上明白了。
河坝里想要采金,但土地是个麻烦。
为了黄金,土地可以被挖,却总不能直接把井口开在村民的房子底下。
所以上面需要得到许可证,那么提前把有可能阻碍的进程的所有障碍全部清空。
要说九十年代办事效率底下的话,末宸完全可以把他们拉来看看,什么叫做工作效率。
几乎只用了三天,六家要拆的房子就已经测量完,连搬迁条件都谈好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拿钱。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跳脚。
这可是一笔横财,全村谁人不眼红?都恨不得把自己家房子也拆了,为此在村干部家门口,闹了个翻天。
“这是村里的土地,凭什么要拆迁?不行?要么就都拆,要么就都别拆!反正政府这么做就是不对!”
“就是,凭什么只拆那几家?我们的房子离春桃家也就几十米,凭什么我家不能拆。”
“废话,我家在马路下面,你家在马路上面,那怎么能一样?”
不能拆迁村民们反对,不同意上面厚此薄彼。而要拆迁的六家团结了起来,生怕因为他们的阻挠,影响了自己家拆迁。
末宸的妈妈急得不得了,想方设法地给爸爸带信,催他赶紧往回赶。
原本在她家待一天就准备走的四姨也留了下来,不仅留了下来,还挡车带了口信,让外公和舅舅和赶紧过来。
这阵仗实在不小,看得末宸都很傻眼。
这也不能怪她,上辈子等到拆迁时,她家不仅房子都拆光了卖钱,连地基都卖了给邻居小孩治伤了。
等到拆迁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老房子和地基早就已经和自己家没有了关系。
爸爸妈妈光是想一想就怄得心肝肺一起疼,又哪里愿意多打听?
但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六万五,我地个天!”妈妈一算清楚拆迁补偿款,整个人就云里雾里了:“这么多钱,一辈子不干活儿都花不完!”
“那怎么可能?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末宸赶紧给她泼冷水,生怕她真的拿了拆迁款,就打定了不赚钱:“而且你看我和弟弟都要上学吧?家里新房子得买吧?以前你不是羡慕人家县城里的人吗?正好我们有钱了,还羡慕什么县城?直接把房子买到市里去!”末宸已经开始撺掇她买房子了。
对于末宸的设想,妈妈很心动。
但显然,她也很迟疑:“城里的房子多贵呀?房子买了我们不是马上就没钱了?再说,在城里买了房子之后又怎么办?又没有地又没有工作,我们到时候怎么生活!”
这也是村里人有钱了,也不敢去城里买房子,而去城里买了房子的,最后也大多数只能灰溜溜回来的原因:没有户口,没有工作,甚至都没有地。
城里吃一根菜喝一口水都是钱,真的很难生活。
哪怕你想做点儿小生意?
不好意思,村民们大部分没上过什么学,就算有小学毕业的,也大部分老实巴交,根本不会做生意,卖个菜,都能被绕进去。
就像末宸的爸爸,那可是个小学毕业了的高材生。但是他很怕欠钱也很怕欠别人钱,只要稍微周转一下有了欠账,就急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宁愿生意都不做了。
但不管是开小卖部也好,还是做其他生意也一样,遇到资金周转不开的情况,都是正常的。
所以在末宸家开小饭馆的那些年,家里不知道有多少次机会,都没有把小店扩大。她妈妈脑子灵活会做生意,又很会和人打交道,好几次都差点儿成了大批发商。可她吃亏在不识字不会记账,而爸爸又害怕任何与债务有关的东西,一听说她想进城租仓库欠货贩卖,就急得跳脚,天天吵架,并且绝不帮忙。生意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妈妈不识字,一脑子的心思施展不开。爸爸是个吃老实饭的命,这一点完全没法改变。
末宸只能给他们选最老实的路线:“我们可以买一套自己住的房子,再买个铺面开小卖部啊!再不会赚钱,卖东西总会的吧?到时候只要找到进货渠道,守着铺面就能活。再说了,实在不行,大不了把门面租出去也是钱,说出去。咱们也是半个城里人。”
半个城里人!
这是很让人心动的字眼。
末宸一看到妈妈瞬间发亮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你说的没错!去城里买房!”
不过她和末宸的看法不一样:“不过就是钱不够,要是钱再多一点的话,就不买房子和铺面。直接买一栋房子来开旅店。到时候我们自己可以住在里面,做生意,小商店,一应俱全,那才是最好的!”
末宸:“……”不得不承认,她想的比自己可好多了。
而且,一旦河坝里开始挖金,这个目标仿佛也不是不能实现?
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设想,他们开始一笔一笔地为还没到手的钱分配去出。但是显然,他们的设想很美好,有人的设想,比他们的还要美好。
第二天一早,末宸和和妈妈,还有四姨和弟弟起来才洗完脸(开荒的事情被彻底仍在一遍了)。都末雪就下来叫他们去吃饭,说爷爷奶奶做了面茶。
本来这几天,因为拆迁的事,酸他们的也有,开始讨好的(之前天天要债的那一家)也有,本来他们以为,爷爷奶奶叫他们去吃饭,也不过是突然看到他们有钱了,对他们好起来了而已。这也很能理解,毕竟长辈们会对有钱的儿女另眼相看,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普遍的事。
却没有想到,等他们上了桌子,爷爷就突然开口发话了,说:“今天叫你们来,说是老房子拆迁的事,那房子虽然分给你们了,但是修是在我爸爸手里修的,所以这补偿款,当然也要按照原来的方式分。”
哈?
末宸还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一种情况,她简直都震惊了。
“爷爷你搞清楚,那房子分家的时候分给我们就是我们的了,凭什么要拆迁了就成了你们的了?”
“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什么事?”
“你都要抢我家的房子,怎么不关我的事?”末宸还想说话,就被她妈妈一把提起来了:“走,咱们回去煮肉去,”
提完了末宸,又提都末霆,把姐弟俩全都从饭桌上巴拉下来,这才对他们说道:“你们想分我家的补偿款?没门儿!还有,有种等都唐回来说呀?我看你们敢不敢跟他说分钱的事儿!”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四姨跟在后面,唉声叹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会这样,亏我给爹带了信,让他们赶紧来,估计这几天就到了吧。到时候你可千万要硬气,就是姐夫同意分补偿款,你也不能同意,那可是你们的钱!”
“我知道,我又不傻!”
眼看有钱了,妈妈看谁都顺眼了。
妹妹变成了贴心可爱的妹妹,女儿变成了懂事乖巧的女儿。就连调皮捣蛋的儿子,也突然脱胎换骨,变成了活泼可爱的好宝宝。
当然,真正变的其实是她自己,脾气肉眼可见地变好,直接成了温柔大度,明理宽容的完美女人。
钱,是她的人格,是她的气度。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又过了两天,和牛贩子出门的爸爸终于回来了。因为听说家里要拆迁,连工费都没等着结就跑了回来。
甚至顾不上洗脸,才欢天喜地地想问一下详细情况,却不想刚来得及喝了一口水,上边又开始叫人。
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了,她妈冷哼一声,只拿摁着也跟着其他人不许去。
爸爸洗了把脸,只得一个人上去见爷爷。
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上面吵了起来,声音格外大,吵得末宸在自家院坝里都能听到声音。
果然没过一会儿,爸爸就气呼呼地回来了,并往台子上一坐,就大声吼道:“老房子分给我的时候怎么没人争没人抢?现在要拆迁说是家里的?做梦!”
说完冲老婆孩子发话:“走,我们去搬东西,去搬东西,这会儿就把楼板拆了回来烧火!”
文兴越本来自己很生气,但看见丈夫跳的比自己还高,心情就爽快了。
便说道:“你才刚回来,饭都还没吃,急什么急?房子在哪儿又不会跑!再说,想拆房子,也得把钱拿到手了再说!”
说到这里,又看向之前装病阻拦他们拆房子的末宸,高兴地说:“这回可多亏了宸娃儿那场病,要不然,我们现在只能干瞪眼!”
上面说要拆迁,只是说把房子拆了种地,不准那一片再住人了,可没说平地也能拿钱。
一个月,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会儿早拆的干干净净,连一根瓦片都不剩了。
“嘿嘿!这就叫运气!”都唐说了一句,这才看向自己的小姨子,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之类。
末宸心想,这下稳了,只要爸爸妈妈都不动摇,就事谁也别想把他们的钱拿走。
四姨之前带信,本来也就是防着这个,生怕他们一下联合起来耍赖,分自己姐姐家的钱。
但她这份心是好的,却很容易让人多想。毕竟事关金钱,要是娘家人一下子急哄哄地都跑过来,别人会怎么想?怕不是以为他们也想来分钱?
所以外公虽然接到信了,却根本没有来,只让四姨借口买猪仔,在她家多待几天,如果问题不大,就早点离开,不要管姐姐的家事了。
这不?
眼看姐夫回来了,也不像是会被拿捏的样子,就说明天要再去买个猪仔,猪仔买完便要回去了。
其实吧,外公这是完全想多了。
末宸知道,他爸爸完全没有多想。不是因为他多么信任外公和舅舅他们。而是打心底里,他其实不太瞧得起他们那种,干什么事都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在他眼中,这种有话不知说,拖拖拉拉,是没本事的人的特性。
实际上在舅舅和外公们眼里,他这种办事急哄哄,说话从来不过脑子,动不动就得罪人的,才是真真要不得。
但就末宸来说,他们其实各有各的智慧。
比如外公他们,很是文雅矜持,但在农村容易吃亏是事实。
而他爸爸,同样也不全然憨直,因为他办事急哄哄,说话不过脑子的对象可全是自己得罪得起的人。
那些只稍微比自己家里多了几块钱的人家,他都会避而远之,不可谓不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末宸评价完了才自省,自己对家人的评价方式过于冷漠,这大概也是前世她永远无法合群的原因。
因为爸爸回来了,妈妈和四姨又重新去生火煮饭。
相比起之前的刻苦简省,这几天来,他们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至少,舍得在煮面的时候多煮两股了。
而今天,妈妈甚至还从柜子里把腊肉取出来切了一块,和着卷心菜炒了,端上桌来。
那腊肉还是前年末宸去拜年的时候外公给的,都放了两年了,依旧还是完整一块。
此时此刻,它才终于有幸被端上饭桌,供全家享用。
吃完了饭,开开心心的一家人,又准备去看老房子。
那座永远黑乎乎的,摇摇欲坠,四处漏雨,连柱子都快被虫子蛀光了的老房子,忽然一下变得美好可爱起来。
比如那木头雕刻的窗户,上面的形状是蝙蝠和小鸟。
还有那门上的风口,是以花纹繁复的格子。
爸爸从小在这里长大,以前对它痛恨无比,现在重新审视,却发现里面充满了感情。
“这是以前的老手艺,请的匠人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供吃供喝,好不容易才做的门窗。”末宸听爸爸说道:“爷爷当时说,上面阁楼上还有一架大床呢,可惜后来没有了,特别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