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写离声
时间:2022-05-16 07:30:51

  她似乎生怕自己会动摇,便即去拉郗子兰的胳膊:“事不宜迟,这就和我去招摇宫验神魂。”
  郗子兰哪里肯依,不停地哭求。
  两个修为高深的元君,竟似村妇搬拉扯起来。
  郗子兰哭着道:“许姨心里只有阿娘和阿娘的亲骨肉,从小养大的情分也敌不过一个身份……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给我,真是绝情……”
  却是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许青文也急了:“我若不顾念多年情分,也不会先来劝你,直接验明正身,公事公办。”
  她顿了顿:“我对不起的是小姐和小小姐,可没有对不起你,你鸠占鹊巢享了这么多年的福,难道还不知足?”
  郗子兰道:“许姨当真不肯给我留条活路么?”
  许青文却没听出她声音里的绝望,冷声道:“怎么就不留活路了?”
  郗子兰道:“夺去我的一切,和逼死我又有何异?”
  许青文几乎气笑了:“你若不是小姐,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你知道冷家女儿过的什么日子?”
  她顿了顿:“你不愿走,我传音给阿爻便是。”说着便要捏诀。
  郗子兰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冷耀祖父母时的情形。
  那对夫妻不过四十来岁,可已经满鬓苍白,脊背佝偻,脸上满是沟壑,双手因为常年劳作骨节粗大扭曲,手指家里嵌着洗不去的污泥。还有他们接过赏赐时那谄媚讨好的嘴脸,贪婪的眼神——那些金珠仙丹,可都是用他们女儿的性命和躯壳换来的,他们接得心安理得,恐怕还觉得女儿卖了个好价钱。
  他们是别人的爹娘时与她无关,可一想到那对粗鄙卑劣的夫妇也许是她亲生父母,她便止不住浑身发抖。
  那对夫妻靠着她赐下的丹药还活着,眼下就在东海,如果她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一定会像烂泥一样贴上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自然,她未必就是那家人的孩子,或许这只是许青文的臆测,但想到这具躯壳和沈留夷相似的眉眼和泪痣,她不敢赌。
  一旦赌输了,等待她的便是一败涂地、万丈深渊。
  许青文见郗子兰发怔,以为她总算想通了,正想说两句软话安慰她,忽觉喉间一凉,随即剧痛伴着风声传来。
  她不明就里地低下头,看到了郗子兰手里的匕首。
  匕首上鲜红一片,符咒隐隐流淌着金光,那正是她当作生辰礼送给她的匕首,用来防身的匕首。
  这也是小姐当年送给她,贺她拜入内门的珍贵礼物。
  许青文震惊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喉间“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郗子兰——她亲手养大、疼爱了一辈子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怎么可能是小姐的骨肉呢?凤凰怎么生得出这样的毒蛇来?可惜她直到临死前一刻才认清她的真面目。
  小姐……小姐……
  许青文慢慢滑倒下去,生命逐渐流逝,她想起的不是小姐,却是三百年前那个安静瘦弱的孩子。
  谢爻将她带回来时,她一身单薄褴褛的衣裳已被血和污泥浸得看不出颜色,是她把她抱进浴桶里。
  她那么轻,那么小,在浴汤里哆嗦着,就像一只受伤的雏鸟。
  许青文从没见过那么瘦弱的孩子,骨头上覆着一层皮,肋骨根根分明,身上除了绳索勒出的痕迹,还有一些瘀伤,显然是被人打过。
  她伸出手想拨开遮着她脸的头发,她却惊惧地躲开,发现她的意图时,她讷讷道:“长老不是要打我?”
  许青文不由生出恻隐之心:“你爹娘打你么?”
  女孩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是我太笨,活干不好……”
  那天夜里许青文把她抱在怀里,哼着《昆仑谣》哄她入睡。
  女孩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眼看着要睡着时,那小小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惊醒过来,使劲揉眼睛。
  因为太瘦,她的眼睛便显得特别大,大眼睛里满是不安。
  “困了怎么不睡?”许青文问她。
  她小声道:“我怕睡着再醒过来,梦就没了。”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许青文冥思苦想。
  对了,她记得自己拍着她的背说:“不会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你,欺负你,这不是梦。”
  她骗了她,这还是一场梦,一场长达十年的梦。
  许青文不觉泪流满面,即便那女孩不是小姐的骨肉,难道她就该死?
  妘素心要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会怎么说?
  “我不是人,”她的嘴唇无声翕张,“我罪有应得,我对不起小姐,也对不起嫣儿……”
  死在小姐所赐的匕首下,这是她罪有应得。
  可惜真相没来得及公之于众她就死了,而这全是因为她的私心,是她要成全那虚假的“亲情”。
  郗子兰似乎也和她一样震惊,许青文的血溅了她满身满脸,出手的时候她一心想着要阻止她传音给谢爻。
  念头一起,那匕首已到了她手中。
  等她意识到做了什么时,许青文喉间已经鲜血飞溅。
  她扔了匕首,呆呆地看着许青文捂着脖子慢慢倒下去。
  “是你逼我的,”郗子兰一边哭一边喃喃道,“是你逼我走上绝路的……我不想杀你……”
  她呆呆地看着一地的鲜血,不知该如何是好,许青文死在她的寝殿里,这事要如何隐瞒?
  仙侍们虽然都退到了殿外,殿中有谢爻亲自设下的音障,隔绝一切窥伺,但是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真相,发现她不但是个赝品,还杀了从小视她为亲女的长老。
  就在这时,屏风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郗子兰握紧匕首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道:“是谁?”
  来人在屏风前停下脚步:“师尊,一切还好么?”
  是冷耀祖的声音,郗子兰垂下手,把匕首藏到背后。
  “殿中许久没有动静,弟子又不能传音给师尊,方才在门口唤了几声没回音,弟子担心师尊出事,便逾矩了……”他一边说一边偷过屏风上凤凰刺绣翎羽间的缝隙朝房中窥探,隐隐约约看见地上似乎躺着个人。
  他心头一突:“许长老呢?”
  郗子兰迟疑道:“许长老她……有些不适,今夜歇在此处。”
  冷耀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心脏一阵狂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多了一些担忧和体贴:“师尊真的无碍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弟子替师尊分忧。”
  郗子兰本来迫不及待想打发他走,闻言忽然改了主意,此人甚是机灵乖觉,以前便常提她排忧解难,此事她一人无法应付,说不定冷耀祖能想出主意来。
  先将许青文的事隐瞒过去,冷家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他们在清微界无亲无故,总能找到机会解决。
  打定了主意,她便道:“耀祖,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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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耀祖虽然隐隐猜到了什么, 但绕过屏风看到那一榻鲜血和倒在血泊中的许长老还是吃了一惊。
  郗子兰衣襟上满是鲜血,脸上泪水和着血水往下淌,宛如噬人的恶魔,哪里还有半分光彩夺目的仙子模样。
  冷耀祖低下头, 注意到郗子兰藏在背后的手, 再看她衣襟上血迹的样子, 便知杀人者不作他想。
  她怎么会无端杀死向来对她关爱有加的许青文?冷耀祖只觉难以索解, 但此刻当务之急是决定该怎么做。
  是帮她遮掩还是向掌门等人揭发?
  他心念如电转,揭发她固然能摘清自己, 但无论掌门等人是否对郗子兰秉公论处,他都没有好处。假如他们秉公处置郗子兰,他在内门便失去了依靠,毫不犹豫揭发自己师父的徒弟,又能落得着什么好?说不定又被打发去西华苑, 他好不容易重回内门,可不想再回去了。
  若是他们帮郗子兰遮掩过去,他两面不是人,闹不好还要被灭口——这并非不可能, 毕竟郗子兰是羲和传人, 还是玄渊神君的道侣,重玄最近已出了两桩丑事, 若是再传出这种事, 重玄的声誉恐怕要扫地。
  他对夏侯俨等人了解不深, 谢爻更是没见过几面,他还真预测不出他们会怎么做。
  反之, 如果他能帮郗子兰掩盖此事, 那么他就掌握了她的把柄, 从此青云直上指日可待。不过许青文毕竟不是一般门人,她的死掌门等人一定会仔细调查,要掩盖真相着实不易。
  他并未犹豫太久,便咬咬牙下了决定。
  富贵险中求,他这样的出身,即便刻苦修行数百年,成为内门弟子,犯个小错立即打回原形失去一切,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冷耀祖没有问郗子兰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关切道:“师尊可有受伤?”
  郗子兰既然将他叫进来,便没想着瞒他,捂着脸抽噎道:“阿筠,为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已经多久没有人用“冷筠”这个名字称呼他了?冷耀祖冒险是值得的,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师尊摘出去。”
  他没有问她为何行凶,让郗子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徒弟一向是很贴心的。
  她茫然又脆弱,好像下一刻就会崩溃:“我心里好乱,什么主意也没有……”
  冷耀祖再上前一步,低声道:“师尊放心,一切有弟子在。好在今夜生辰宴上有人闹事,正好可以祸水东引。”
  他皱起眉道:“此事颇为棘手,许长老送师尊回来,许多人都知道,师尊很难完全撇清。不知许长老是何兵刃所伤?”
  郗子兰将手中的匕首给他看。
  冷耀祖道:“可是生辰宴上那把?”
  郗子兰点点头,想起匕首来历,有些害怕。
  冷耀祖接过匕首看了看:“这就难办了,这是名兵,又刻了特殊的符咒,只要一查伤口便知是这把匕首所伤。”
  郗子兰收了泪,忖道:“可不可以用火……”
  冷耀祖摇摇头:“外来的潜入者用不着毁尸灭迹,这么做反而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来。”
  郗子兰看了一眼尸身,像是被烫了似地转过脸去:“那可不可以将她搬到别的地方去?用易容咒,你可以扮成她的模样,将……装进乾坤袋中,悄悄送到什么地方……”
  冷耀祖若有所思:“比如迷谷。”
  郗子兰双眼一亮。
  冷耀祖却摇摇头:“ 不妥当,迷谷是十巫居处,谁也不知道尸身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一看便知是有人抛尸,且迷谷外如今设了层层禁制,很容易查出有谁去过那里。”
  郗子兰道:“那仓果宫呢?”
  冷耀祖看了眼尸身,仍是摇头:“有经验者从血迹便可看出那里不是事发地,一查就会查到师尊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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