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并没有。
相反,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快意和自由, 空空如也的心底,似乎传来什么断裂的声音, 是枷锁在断裂, 有什么呼之欲出。
再也不用顾忌道义, 再也没有强加给他的责任,再也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若是早些挣脱枷锁,随心所欲,他的嫣儿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谢爻扫了一眼那些所谓正道,他在这一张张脸山,看到的都是他自己,一样的道貌岸然,一样的虚伪。
有人大着胆子站出来,质问他:“谢爻,你身为正道魁首,怎可如此不问青红皂白草菅人命?”
谢爻充耳不闻,手指轻动,那沾满鲜血的元神剑倏地飞起,电光似地一闪,只听“刷”一声响,众人定睛一看,那人的头颅已飞至半空中。
“可追”转眼回到他手中,谢爻的双眼和剑上的血一样赤红。
他冷冷道:“还有谁想死?”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噤若寒蝉。
所有人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玄渊神君疯了。
看这架势,围观看戏的随时都可能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便有那心思活络的开始坐不住了。
景丹门的罗掌门试探着站起身,向冷嫣行个礼:“宗主恕罪,门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置,老身先失陪了。”说着便起身离座。
冷嫣待她走出两步,不紧不慢道:“罗掌门留步。”
罗掌门一惊:“宗主有何见教?”
冷嫣笑道:“在下请了罗掌门来赏剑,炉门还未开,剑还未赏,罗掌门就急着走,莫非是怪在下招待不周?”
说话间,两个身着蓝衣的傀儡人已将罗掌门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
冷嫣道:“请罗掌门回座中去。”
罗掌门来了脾气,脖子一梗道:“若老身一定要走,难道宗主还要强留老身?”
冷嫣不以为忤,淡淡道:“罗掌门大可一试,不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在下就爱莫能助了。”
罗掌门冷哼一声,一拂袍袖,便即捏诀腾云向着停在远处的飞舟飞去。
可不等她飞出十丈,只见夜空中闪过一道青紫电光,只听“哧啦”一声,罗掌门的身躯已拦腰断为两截,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宗主这是何意?”
冷嫣道:“在下已好心提醒过罗掌门,奈何她一意孤行,真是可惜。”
她似乎心情颇佳,还顺手捋了把护法膝头的白老虎,纤细白皙的手指从它脊背一直捋到尾巴,又摸了摸毛茸茸的尾巴尖。
“在座诸位掌门、长老,都是敝宗的贵客,”她声音悦耳,如潺潺流水,“五百年前诸位光降敝宗,可惜那时在下尚未入门,未能好好招待诸位。”
在场大能脸色都是一变,他们这才明白原来收到请帖的都是当年参与了偃师宗灭门案的人,或是直接动手的,或是在宗门中拿主意的,连同那位“德高望重”的萧长老在内,手上都沾着偃师宗门人的血。
惶惶灯火中,白袍女子美艳动人,可众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冷嫣又道:“若是当真有什么急事,诸位可以先派高足先回去处置。”
众人都知道留下来是凶多吉少,有那爱护弟子的,便吩咐他们赶紧离开这是非地,而更多人将弟子也一起留了下来,以便图穷匕见之时能多些人手供自己差遣。
上百名弟子奉了师长之命离开飞离太极台,大半的人留了下来,冷嫣扫了他们一眼,看向谢爻。
谢爻也在看她,他在那双漂亮又冰冷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情绪,或许有那么一点戏谑和讥嘲,仿佛无论他做些什么,都无法让她有丝毫动容。
这是他的嫣儿么?他的嫣儿不是这样的。
曾经,他的一个无心之举都能牵动她的全部心神,他的一个微笑能将她送到云端,一个冷淡的眼神又能让她跌入深渊。曾经她的全副身心都属于她,她是完全属于他的。
即便玄冰窟那夜,她也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她的躯壳,她的神魂,她的眼泪,她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也都属于他。
为什么变了?变成这样的她,还是他的嫣儿么?
谢爻垂下眼帘,神情木然地看着沾满鲜血的剑锋,他抖了抖剑尖上的血珠,缓缓向郗子兰走去。
郗子兰吓得手脚并用连连后退:“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敦实的身影扑上前来,护在她身前,却是那头发斑白的老妇。
她像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展开双臂挡在郗子兰面前,语无伦次地恳求:“求求神君放过我女儿,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伺候你几百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郗子兰却恼怒道:“滚开!我不是你女儿!”
话音未落,谢爻一抬手,一道剑气穿透了老妇的胸膛,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汩汩往外冒的鲜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爻冷冷道:“你那样对嫣儿,让你死得这么痛快,倒是便宜你了。”
郗子兰在老妇背后,看着她的血肉之躯豁开一个血洞,后知后觉地哭起来,她始终不肯认这凡人老妇为母,可生死关头挡在她前面的还是只有这个凡人。
老妇缓缓倒下来,谢爻跨过她的尸骸,走到郗子兰面前。
正要提起剑,他蓦地想起这副躯壳是嫣儿的,立即将剑收回,转而捏了个诀,五指一勾,郗子兰的魂魄便即脱出躯壳,被他捏在了手上。
郗子兰对上男人空洞而陌生的眼神,万念俱灰之间,不知从哪里生出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谢爻,你有什么脸怪我?”
谢爻盯着她的眼睛,或许是在嫣儿的躯壳里呆久了,她的魂魄与嫣儿也有几分相似,正因如此,他的厌恶更甚,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尖叫着,嘶吼着:“把她千刀万剐,让她也尝尝神魂被凌迟的滋味。”
他木然地举起剑,郗子兰惊恐万状,尖声道:“谢爻,骗她的杀她的都是你,欠她的是你不是我!你要帮她报仇,就该把自己千刀万剐,最卑鄙最无耻的难道不是你自己?”
心魔在他耳边发出尖利的笑声:“她说得对,她说得对呀……”
“闭嘴!”谢爻厉声道。
“谢爻你这懦夫,你怕我把你的卑鄙无耻不堪都说出来么?”郗子兰知道自己没有活路,反而豁了出去,“别以为没人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什么人能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生出□□?只有你这禽兽!”
她越骂越痛快:“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亲手杀了她?为了妘素心的女儿,杀了妘素心的女儿,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杀她的时候犹豫了么?后悔了么?现在倒来假惺惺地装痴情,真是个笑话!”
“够了。”谢爻沉声道,举剑割下她的第一片神魂,郗子兰疼得直抽冷气,可还是不愿闭嘴:“妘素心知道你为了我杀了她亲女儿么?说不定你把她女儿零刀碎剐的时候,她就在天上看着呢,她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亲手杀了你这禽兽?”
谢爻手中的剑越来越快,郗子兰渐渐痛得说出话来,只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夜空中回荡着,令人头皮发麻。
身为羲和传人,郗子兰的神魂要比当初的冷嫣强得多。
随着神魂一片片剐碎,剥离,藏在灵魂深处的灵脉露了出来。
谢爻停下手中剑,一手捏诀,将那条金色的灵脉缓缓抽了出来。
郗子兰仿佛被扒皮抽筋,疼得抽搐翻滚。
谢爻捏着她的灵脉,感觉到熟悉又强大的气息,那是他师父郗云阳的气息。
假的,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便是假的。
所谓的羲和传人,只是他师父用自己半条灵脉捏造出来的假神,就如寺庙里那些木胎泥塑的神仙,供人观瞻,给人慰藉。
他不知道郗云阳为何这么做,师父总是有他的理由,总是有很多不得已,为了大义,为了苍生,为了整个清微界。
郗云阳也这样训他,要将他训成个奴隶,训成一条狗。
可是奴隶挣脱了枷锁,狗咬断了绳索。
他将郗子兰奄奄一息的魂魄一掷,走到静静躺在地上的躯壳前,那是嫣儿的身躯,上面却还残留着脂粉香气,是郗子兰喜欢的兰花香。
他向着那具躯壳伸出手,可指尖还未来得及触到她的肌肤,那具躯壳便飘了起来。
若木瞥了眼冷嫣:“还想要么?”
冷嫣摇摇头,淡淡道:“脏了。”
若木颔首,轻描淡写道:“好,那便烧了吧。”
话音甫落,一簇青蓝色的火苗倏地从那躯壳的心口燃起,顷刻之间,整具躯壳都笼罩在火光之中。
谢爻浑身的骨髓仿佛都在那一瞬间结了冰,他毫不犹豫地扑进火中,想要将那具躯壳抢出来。
这是嫣儿留下的唯一一点东西,这是他仅剩的嫣儿。
他将灵力倾倒进火焰中,然而火势没有减弱半点,这不是凡火,不是离朱火,不是三昧真火,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火焰。
他怎么也无法扑灭,只能徒劳地抱着她,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将她包围起来的火焰。
嫣儿,嫣儿……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唤着,师父在,这次师父会护着你,再也不会抛下你。
火舌舔舐着他的身躯,他浑然不觉。不一会儿,他的双臂和胸膛已烧得皮开肉绽,刺鼻的气味传出来,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痛,只是一次次徒劳地想去扑灭那具躯壳上的火焰。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慢慢地看着怀里的人化成焦炭,一块块地脱落,掉到地上。
谢爻隔着青蓝的火焰看着冷嫣,双眼好像已被火烤干,布满了血丝,血从他眼角渗出来:“为什么?”
冷嫣瞥了眼化作焦炭的躯壳:“她也问过为什么,可惜没人回答她。”
谢爻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那声音好似从深渊发出来的一般,空洞绝望,似要将人的心脏撕成两半。
与此同时,经脉中的邪气奔涌肆虐,心底的黑暗冲破了最后的桎梏,将他彻底吞噬。
有人惊呼:“不好!他要成魔了!”
话未说完,金色魔纹已遍布谢爻整张脸,烧焦的手臂和胸膛以惊人的速度脱去腐肉,露出白骨,又长出新的血肉和肌肤,金色的魔纹随之褪去,凝聚至他双瞳中。
“是天魔,是天魔……”人群骚动起来。
谢爻站起身,金色双瞳中像是燃着两簇疯狂的火焰。
他冷冷地扫视众人:“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第122章
话音甫落, 两道剑气同时飞出,分别刺入冷耀祖和他父亲的咽喉,两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已经一命呜呼。
冷父从未修过仙,这些年来靠着灵药吊命, 寿元早已耗尽, 魂魄刚离体便随风散去。冷耀祖的三魂七魄散在太极台上, 自然也没人替他收取。
黑色魔气从谢爻周身喷涌而出, 刹那间太极台上的灯火尽数熄灭,魔气犹如飓风缓缓升起, 太极台上空的云层在风中旋转涌动,遮蔽了星月。
冷嫣凝视着那对冷酷的金瞳,心中涌出一股无比荒谬的感觉。
她三百年来卧薪尝胆,一心想要杀死谢爻报仇,却从未料到他会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