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 他们已经走出巷子，正沿着南湖往公交车站走。
春天的夜晚, 湖边柳枝疏疏落落垂在水上，风一吹，满是温热的春的气息。
南梨忍不住深深呼吸，伸了个懒腰站在湖边让春风任意抚弄自己的发丝。
“你知道郁达夫吗？”南梨问。
“是谁？”
“一个作家！”
“……嗯。”
“他有一篇小说名字叫《春风沉醉的夜晚》，当时看不太懂, 现在站在这里，好像能体会到他当时对春的知觉。”
“……”
“当这样的无可奈何，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每要在各处乱走, 走到天将明的时候才回家里。”
“什么？”
“书里面的句子, 是不是很有感觉？”
“我不懂。”
“哎，那咱们以后的共同语言就更少了。”
“……”
又一阵微风吹来, 把南梨细碎的头发吹在脸庞上, 她用手捋了捋, 扭头对季东河笑着：“我希望有一天，咱们能在另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一起讨论郁达夫, 而不是那些打架的血腥的事情, 好吗？”
昏暗的路灯下，南梨的脸变得朦胧，她微微笑着，像是在梦里一般，连鼻上的痣都变得温柔起来。
季东河喉头微动，然后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我永远都不可能跟你讨论郁达夫的，梨丫！”
南梨挑了挑眉：“随你吧！”
她知道，以季东河对原主的在乎程度，他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学习这种事情，只要迈出去第一步，后面就水到渠成了。
-
回到姜家，除了姜志兰在自己屋里，其他人包括叶梦玲都在客厅看电视。
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放《上海滩》，赵雅芝扮演的冯程程戴着黑纱走进教堂，高高的鼻尖，绝美的侧颜，她身上的缎面袄子闪闪发光，但仍然亮不过她看到许文强那一刻，眼睛里放出的光。
南梨进门打破了这种沉浸的氛围，姜亦诚第一个站起来迎上去：“你回来了。”
南梨只看他一眼，淡淡点头。
“你今天的钢琴弹得真好。”
“我知道。”
这样聊天根本让人没法接，于是体贴的叶梦玲也走了过来，她一脸小心地道歉：“对不起啊穆妹妹，今天是我不好，不该在你笑话我的时候发脾气让你给我道歉。”
南梨好笑：“没关系，你不发脾气我不就没机会露一手了吗？”
叶梦玲脸一红：“那，那既然妹妹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能不能也教教我呢？我也想……”
“不能！”南梨十分干脆地拒绝。
叶梦玲愣住，这个女人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大家留啊，她怎么能这样？
见叶梦玲被欺负得快哭了，姜亦诚又开始不忍，他小心劝道：“南梨，梦玲也是一片好学之心，你别打击她的积极性嘛。”
南梨瞟他一眼：“不是她说自己在京里舅舅家学的吗？京里，那可是京里，那么厉害还要跟我学什么？我一个乡下来的村妇，哪敢教你们千金大小姐，不好意思，我教不起！”
她说完转身进屋去，这些人，她实在连敷衍都嫌烦了。
叶梦玲开始嚎啕大哭，姜亦诚也有点不耐烦，但又不得不劝。
“别哭了梦玲，实在想学下次再去你舅舅家学好了。”
他们挡在电视机前面，姜父看不到电视，便有点生气道：“我说了叫你们别去招惹她，非不听！”
曲友莲在旁边怒道：“光说得好听，没看见梦梦是在虚心请教吗，哪里招惹她了？怎么梦梦不也是你当初钦点的儿媳妇吗，你不帮就算了，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姜父很无奈：“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能怎么办嘛，你们还真能把她赶出去？”
曲友莲冷哼一声：“只要有我在，她迟早要滚出我们姜家。”
听到这段对话，叶梦玲的哭声终于小了下来。
房内，姜志兰见南梨回来很高兴：“你去哪里了？害我担心了好一阵。”
南梨脱了鞋子往床上一倒：“去看北崽了，上次有个东西忘了给他。”
姜志兰点点头，突然一脸神秘道：“南姐姐，今天回来我哥拉着我问了一路你的事，什么你最近在忙什么啊，吃什么啊，连你几点起床几点睡觉都不放过，可他以前从来不在乎的，今天真的好奇怪。”
南梨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那你不会全都跟他说了吧？”
姜志兰面露不解：“对啊，既然我哥有兴趣，我当然全说了呀，不可以吗？”
“你傻啊？”南梨直接站了起来，“你真的全说了？我做衣服，卖图纸这些他都知道了？”
姜志兰看着她一脸惊恐的样子，实在憋不住笑起来：“没有啦，南姐姐，我哪有那么傻。”
南梨几乎没被她吓晕过去，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要去挠姜志兰：“你个疯丫头，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姜志兰赶紧抱头求饶：“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好姐姐饶了我吧！”
南梨这才放开她坐了下来：“还算你聪明，不然这些全告诉你哥，我跟他离婚的事恐怕就有难度了。”
姜志兰理了理弄乱的头发，听到这话有点惊讶：“不是吧南姐姐，你真要跟我哥离婚啊？那不是太便宜叶梦玲了？”
南梨把枕头放在腰间靠着，随手拿了本旧书在手上翻：“当然不能这么便宜他们，但说实话，你哥那种人，再搭个几百块钱送给她都不算她占了便宜。”
姜志兰好笑：“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哥啊？那不如早离了去找东河哥哥呗，他总能入你的眼吧？”
南梨把书往她身上一扔：“我看他是入了你的眼才对，小丫头整天想什么，我现在根本没空理会这些。”
她说着叹了口气：“哎，一想到月姨说京里有服装秀，我就难受。”
姜志兰不明白：“为什么啊？”
“想去看啊！”
“那去呗！”
“你给我钱？”
“哦……”
姜志兰顿时颓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眼睛一亮：“我想到一个办法！”
第035章
南梨抬眼看过去：“什么办法？”
姜志兰喜滋滋的：“南湖饭店的老板不是承诺你弹一首曲子两块钱吗？你明天就去弹一天, 弹个四五十曲，那不就发财了吗？”
南梨都不想理她：“也就你这个傻子信，一曲两块钱是建立在时间点上的，每周末去一次最多四五曲吧, 一个月能有五六十就不错了。”
“五六十也不错啊, 攒几个月不就可以去了吗？”
南梨摇摇头：“这个年代一年能有一场时装秀就不错了, 错过这次只怕要等好几年。”
这么一说, 姜志兰也没办法了，只能叹息道：“还是得有钱啊, 南姐姐你还是赶紧把小唐要的样子给他，我觉得这个可能比弹琴更赚钱。”
南梨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明天看了布料就画，你快去洗吧，我都想睡了。”
南梨每天都是等志兰洗完了才去洗, 改不了天天洗澡的习惯，每次花的时间太长，不好让志兰等。
等志兰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模糊中感觉有个人的手摸到了她腰间, 似乎还想往上。
她一个激灵, 立刻坐起来，插眼、抬膝盖踢下面, 一气呵成。
然后一个比杀猪还凄厉的叫声如同春日炸雷在家属院上空炸响, 姜亦诚闭着眼睛抱着身子在床下打滚。
南梨也尖叫：“有色狼, 快来人啊！”
有人在外面拍门，姜亦诚进来竟然把门反锁了。
这个渣男, 竟敢对自己心怀不轨, 南梨恨不能再踢他几脚。
她跑过去开门, 然后抱着胸瑟瑟发抖：“叔叔阿姨我们家进流氓了，竟敢趁我睡着非礼我，咱们赶紧去报警。”
曲友莲一个箭步跑上去扶起姜亦诚，然后劈头盖脸对南梨骂：“什么流氓，是你男人，你个毒妇怎么这么狠的心？你是想谋杀亲夫吗？”
南梨这才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哎呀，真的是亦诚，可是，可是他怎么会到我房里来？这几个月我们话都说得少，突然这样……我睡着了还以为是流氓呢。”
姜父也赶紧上前去帮忙把姜亦诚扶起来，但姜亦诚实在痛得厉害，站都站不稳，脸都是白的。
南梨便好心提醒：“那什么，我刚刚踢到他……那里，不如，你们还是送他去医院看看。”
曲友莲几乎没晕过去，爬起来就要跟南梨拼命。
南梨闪身躲开，冷道：“你们要再耽搁下去，以后怕是没机会抱孙子了。”
姜父大惊，也来不及责备她，赶紧扶着姜亦诚去医院。
等他们手忙脚乱出门了，姜志兰才偷摸着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小声问：“都走光了吗？”
南梨很瞧不上：“看你吓得那样儿！”
姜志兰抚了抚胸口，从卫生间走出来：“南姐姐你这次是不是太过了点，我哥那声惨叫把我寒毛都吓起来了。”
南梨耸耸肩：“没办法，谁让他色胆包天敢非礼我。”
姜志兰还是忐忑：“我觉得这次曲妈妈绝对不会放过你，我哥是她的心肝宝贝肉，你打她都没打她儿子严重。”
南梨也叹了口气：“是啊，看来我得早点离开姜家了。”
姜志兰赶紧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我都跟着你，不能丢下我。”
南梨好笑：“我又不是你妈！”
“你是我姐啊！”姜志兰笑着，满眼都是信任和期待。
姜亦诚住院了，按姜家父母的说法是，那一下踢得太严重，医院建议住院护理，不然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甚至不孕不育。
曲友莲回来拿生活用品的时候，是一路哭回来的。
见人就控诉她家媳妇如何狠毒，他儿子只是想亲近一下就被她伤成那样，这样的媳妇她打死都不敢要了，只等姜亦诚出院就离婚。
到底伤得重不重南梨心里有数，她还没狠到要把他变成残废的地步。
姜家这样不过是想趁机逼她离婚而已。
行吧，既然他们这么迫不及待，那就成全他们，按书里的剧情，这个月底，正好有个机会。
第二天，南梨跟姜志兰按约好的时间来到百货商场，吴月华和杨红已经在大堂等着。
见到她们，吴月华早就笑眯眯迎上来：“吃饭了没有，我知道这里面有个小馆子也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志兰连忙推辞：“不用了月姨，南姐姐……跟我看了布料还要赶回去画草图呢。”
吴月华也不强求：“那好吧，布店在二楼，我们去看看。”
快到店里，上次对南梨翻白眼的售货员小张老远看到吴月华就迎了出来：“哎呀，吴主任，红姐，您们今天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备点好茶招待啊！”
吴月华笑道：“不必了，我今天是带我两个小侄女来看看有没有时兴点的布匹，想做几件夏天穿的衣裳。”
售货员这才注意到吴月华身边的两个小姑娘，正想夸赞几句长得漂亮什么的，却猛然发现其中一个正是前几天快把她气吐血的女人。
此时，这个女人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售货员一口气没提起来，呛得咳嗽起来。
杨红赶紧上前给她拍了拍背：“小张这是怎么了？”
吴月华也道：“不舒服的话不如回家休息一下？”
这话原本是关心，但此时在小张听起来，怎么听都是话外有音的意思。
她吓得不得了，连忙忍住咳嗽，一把抓住南梨的手：“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的，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行吗？”
南梨收回自己的手：“小事，我都不记得了，你用不着紧张。”
“上次……什么事？你们怎么了？”吴月华一脸疑惑。
南梨瞟了小张一眼，然后淡淡笑道：“一点小误会，月姨就不用操心了，我们赶紧去看布吧！”
小张这才明白这姑娘还没给吴月华告状，她如释重负又心存感激，连忙把她们往里面请：“是的是的，一点小误会，我们来看看布料吧，前两天正好来了一批新货，漂亮得不得了。”
小张直接把她们带进后面仓库，里面放着五六排好几十匹各种布料。
第036章
看到这场面, 月姨都有点惊讶：“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以前最多也没这一半吧？”
小张高兴地解释：“是啊，您不知道，自从去年说什么改革开放起, 我们领导就注意着呢, 直到今年春天, 他去各个城市考察了一遍, 立刻就拍板决定，布料种类一定要丰富起来, 人民群众已经不满足于单一的蓝褂子白衬衫了。”
吴月华这才点点头：“你们领导好魄力，确实该如此。”
小张更高兴了：“我也是说呢，今年春天就看到外面姑娘们穿着好洋气的裙子，好看死了，马上夏天了, 花样肯定更多。”
杨红摸着那些新料子，也忍不住感叹：“自从开春以来，咱们群众的面貌，确实不一般了,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月姨笑道：“当然是好了, 只要有进步，都是好的。行了我们扯这些干嘛, 还是让志兰她们看看布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