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进了队长家里,发现里面还有个人站在队长桌子前面,正在受训。
“你说你这不是胡来么?去了城里无亲无故,吃什么?睡哪里?迟早要被当成盲流关起来。”
“叔你就别管了,实在不行我会回来的,您给我开个证明就行了,我姥姥都不管我,您操那么多心干嘛?”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我操心……”
“冯队长,您在忙吗?”姜亦诚直接走上去插话,“我要带南梨回城了,还得麻烦您给她开个证明。”
“哦哦哦,亦诚啊,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给你们开。”
队长十分爽快地写证明,边写还边赞叹:“亦诚真是个好孩子,我看其他队里好些知青回去都没有带媳妇的,你是头一个,真男人!梨丫也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在城里好好过日子啊。”
姜亦诚谦虚地笑:“这是应该的,他们毕竟帮过我,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做忘恩负义的事。”
这会儿他都有点被自己感动到了,觉得自己能回来接梨丫简直是活佛在世。
队长将写好的证明盖好公章递给他:“好,果然是我们党和国家培养的好后生,我看好你,回去好好读书,肯定能出息。”
“谢谢队长,我必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姜亦诚一脸自信。
离开之前南梨回头看了一眼季东河,他却低着头没看他们,只听到队长又是一阵数落:
“你看看,人家梨丫才是正儿八经进城里去过好日子,你跑那里去干什么?成天在村里都是游手好闲,去城里不是自讨苦吃……”
这件事倒让南梨有点想不通,记得书里季东河去城里打工已经是五年之后,那会儿南梨已经被折磨得快疯了。
季东河见到她就打算带她回去,但她早就迷了心窍,反而劝季东河留下来,帮她坐稳陆夫人宝座。
如今看这个样子,难道事情提前了?还是说,队长可能根本没给他批条子?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南梨跟着姜亦诚一起先步行到镇上,再坐公汽到他们地级市,最后才去火车站买了去G市的票。
G市是他们省会,距离虽然只有两三百公里,但坐火车也要五六个小时。
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由于候车厅太小,只有开车前半个小时才让进,他们只能在外面等着。
此时外面已经等了不少人,大家三三两两或坐或站,还有干脆在墙角躺着的。
南梨站得腿疼,正想提议找个地方去坐一会儿,就看到有个四十多岁,浑身脏兮兮的男人在乞讨。
他左手拿一个破碗,碗里有两张毛票子,右手却用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看样子才三四岁。
南梨大感震撼。
让她震撼的是那男人牵小孩的方式,他把绳子直接套在男孩的脖子上,就跟套牲口一样拽着走。
男人每走到一个人跟前,就先把小孩子扯过来,笑嘻嘻把碗递过去:
“可怜可怜我和孩子,给口吃的啊,一口就好,您一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第013章
那花子连续讨了几个人都不理,他便扯着小男孩让他叫叔叔,让叔叔们可怜可怜。
但那小男孩不知为什么打死都不吭声,强行把他推到前面,他也只是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一脸愤恨地盯着别人。
花子很生气,忍不住用手在他头上身上狠拍了几下:“你个小崽子,家里都没米开锅了还倔得跟头驴似的,让你开个口很难吗?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被他们乞讨的旅客看到这里就不忍心了:“你讨饭就讨饭,打孩子干什么,还这么小,算了算了,给你吧,真是晦气!”
那旅客丢了一毛给他,花子连忙千恩万谢地鞠躬,然后又去按小男孩的头,想让他道个谢。
但无论花子怎么按,小男孩就是不肯低头,倔强地挺着小脑袋,瘪着小嘴,想哭又强忍着。
毕竟他还小,抵不过花子力气大,最终还是被按倒在地上。
见他倒地,花子直接把绳子一提,把他强行扯起来:“我看你倔,倔不死你。”
南梨看到小男孩大大的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脸都痛得皱成了一团,却仍然强撑着,没让泪水掉下来。
南梨的拳头已经捏紧,她在外面世界有个小外甥,刚好也才这么大点,每天被宠得跟个小皇帝似的,要月亮不敢给星星,哪里能想象竟有小孩被这样对待。
那花子这会儿也看到了站在角落的南梨,主要是那身衣服太打眼,看起来像是哪里的富家千金似的,又发现南梨正好也在看他们,便赶忙扯着男孩走过去。
本来想叫姑娘的,看到她旁边还有个男人,便连忙改口:“这位太太好福气,可怜可怜我们吧!”
说着又去拉小男孩,小男孩硬撑着不肯过来,脸都憋得通红,花子便用力一扯,男孩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倔得很,您别介意。”
南梨强忍着心里的怒火,从包袱里掏出一元钱来。
花子眼睛都亮了,姜亦诚也有点吃惊:“你拿错了吧?”
南梨没理他,把钱递给花子,但等花子伸手来接的时候她又收了回来,脸上淡淡笑道:“问你个问题。”
花子眼睛盯着那一块钱眨都不敢眨:“你问你问,就是问一百个都没问题。”
“这小孩是你生的吗?为什么要牵着绳子?”
花子连忙笑嘻嘻道:“看您这问得,当然是我生的,不然我敢带出来吗?绳子是因为这孩子有病,时不时会犯病咬人,我不这么牵着要是咬到大伙儿可怎么办?我在这讨钱不也是想给他治病吗?”
南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蹲下身子想问问那小男孩。
可才认真看了小孩一眼,她就出离愤怒了。
这么冷的天,给他穿的衣服到处都是破洞也就罢了,从那些破洞里面,她看到的全是血肉模糊的伤口,有的地方还感染化脓了,散发出一阵一阵难闻的气味。
南梨感到一阵晕眩,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咬牙问道:“宝宝,告诉姐姐,这个人是你亲爹吗?”
可小男孩仍是一脸愤怒地瞪着她,根本不回答。
她继续问:“你别怕,姐姐会帮你……”
这会儿花子已经不愿意了,把男孩拉到他身后,脸色也变得凶狠起来:“我说这位大姐,你什么意思?钱要给就给,不给拉倒,这样问七问八是不把我蛇七放在眼里吗?”
姜亦诚开始慌了,连忙去拉她:“南梨你干什么,把钱给他就算了,别找麻烦。”
南梨根本不理,她缓缓站起来,突然脚下一崴,一下栽到花子身上,然后开始尖叫:“救命啊,有人耍流氓,快来人,帮我叫警察,他竟敢摸我。”
姜亦诚脸都白了,完全不懂南梨在干什么。
还是花子见多识广,推开她就想跑,但是南梨飞快扣住他手腕继续尖叫:“快帮帮忙,他要跑了,谁帮我叫警察!”
这时有个旅客劝道:“姑娘,你别管了,我们常坐火车的都知道他,当扒手被抓过好几次哪有什么儿子,这孩子上次被人救了送去收容所,这会儿又到了他这里,没办法的,你赶紧松手,自己的命要紧。”
原本南梨是想,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先想办法送去医院看看再说,如今都有人这么说了,那必定是拐来的无疑,她怎么可能放手?
花子见她越抓越紧,又似乎有人往铁路派出所那边去,忍不住心一横,眼中寒光一闪,反手从裤带里抽出一柄小型钢刀,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刺向南梨。
南梨没料到他有刀,只能松手快速避开。
花子趁机抱起男孩就要跑,可才跑出几步,脸上就“砰”地被人揍了一拳,手上的孩子也被人抱走。
这一拳打得他头晕眼花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忍痛抬头看,发现打他的是一个健壮年轻小伙子,正抱着孩子走向追过来的女人。
季东河一脸担心看着南梨:“不好意思来晚了,你没事吧?”
又看到她身后的姜亦诚,只能生硬地冲他点点头。
南梨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摇摇头:“没事,你不来我也能解决,你呢?”
季东河也摇头:“我没事,等我去收拾他。”
“不必了”,南梨看着那花子跑得飞快的背影,“先看好孩子。”
季东河回头,见花子已经跑远十分懊恼:“早知道先把他揍瘫了再说,算他走运,等回来再找他算账。”
南梨有点想笑,想调侃他是不是看多了古惑仔,却听到有人往这边过来:“警察同志,就在那里,有个要饭的耍流氓。”
南梨连忙调整表情,抱着双臂做出一副受了巨大委屈的模样:“警察同志你们终于来了,那个流氓太恐怖了,他还想用刀刺我,要不是有这位哥哥帮忙,我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
民警见她没受伤,放下心来:“好,我们都知道了,那个流氓人呢?”
南梨道:“刚被他跑了,但我记得他说他叫什么……蛇七。”
一直围观的人也都附和:“是是是,就是那个叫蛇七的,他经常在这附近要饭!”
又有人问:“警察同志,我记得这孩子上次不是送去收容所了吗,怎么又到他手上了?”
两个民警这才看到季东河抱着的男孩,忍不住叹气:“这个真是没办法,我们当时其实是想送他回家的,但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更不知道家在哪里,只好暂时送去了收容所。可能是收容所看管不力,这孩子自己跑出来又被他们抓住了吧。”
南梨心中一凉:“那怎么办?他这次要是再被抓回去肯定会没命的。”
民警也无奈:“没办法,我们只能按程序办事,他不记得自己家乡和亲人,我们只能先送去收容所或者孤儿院。不过你们放心,这个叫蛇七的我们这次抓住了一定从重处理。”
南梨刚想怼他们这样没用,却听到一个稚嫩声音破空而来。
“爸爸,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吗,我会乖乖的,我很乖,爸爸!”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眼睛都看向季东河。
被小男孩紧紧抱住脖子的季东河:“……”
第014章
由于小男孩坚持季东河就是他爸爸,打死都不肯放手,季东河又在南梨的疯狂暗示下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这个亲子鉴定还没普及的时代,民警们就只能认定他就是娃爸。
俩民警把他狠狠批评一顿,教育他自己生的孩子不能随便丢弃,然后知道他要去城里还特意给他开了张证明,让他方便带着娃走。
最终,季东河就在众人的祝贺中一脸懵逼地当了爹。
等看热闹的人散开,季东河终于顶着满脑袋的问号看向南梨:“什么情况?”
南梨瞪着无辜的眼睛:“你有儿子了呀,什么情况?”
季东河恼了:“我是说你对我的那些暗示,什么情况?是不是你想养他,不然你冲我眨什么眼睛?”
南梨若有所思:“有吗?我向你眨眼睛了吗?谁看见了?再说是这孩子叫你爸爸,我可没逼他,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吧?”
“穆梨丫!你不要太过分。”
“哇!”
见季东河生气,小男孩突然大哭起来,再次紧紧抱住他:“爸爸你别生气,我一定乖乖听话,你不要丢下我……”
之前蛇七那么凶狠对待他,他都忍着没有掉一滴眼泪,现在却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在黑漆漆的脸上划出两条线来,止都止不住。
南梨实在心疼,便没心情逗季东河:“好了好了,只是让你暂且留着他,不然真送回去他肯定活不了,至于以后……我慢慢想办法!”
姜亦诚在一旁听着就不乐意了:“你能想什么办法?南梨,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南梨这会儿真想把这个男人暴打一顿,管它计划不计划的,直接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可是想想这样还是太便宜他了,先忍他一阵,等站稳脚跟了再慢慢跟他算账。
南梨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大衣:“哎呀,我能有什么身份呢,不过是带了点好东西就忘了自己是谁罢了,想想这样子还不如带着孩子回乡下,至少不用总被人提醒什么身份。”
接着张开手臂:“季东河把孩子给我!”
姜亦诚连忙把她拉回来:“好了南梨,是我说错了话,但这个孩子确实跟你无关,你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好吗?”
南梨小脸微微昂起,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我非要趟呢?”
这话堵得姜亦诚毫无还口之力,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半天才道:“非要管的话,偶尔接济一下就是了,想要收养,那……真的不行。”
南梨冷笑,还真把自己当棵葱,要不是她现在的处境的确不适合养,能轮到他说行还是不行?
她微微抬眉:“你就是想收养人小朋友还不愿意呢。”
他俩在说话的时候季东河一直在哄孩子,这会儿孩子终于哭累了倒在他肩上睡过去。
南梨走到季东河跟前,心疼地捏了捏孩子脏污的小手,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三张大团结和五十斤粮票来,那差不多是她所有积蓄的一半。
将钱票塞进小孩破烂的袄子里,她认真道:“别推辞,我知道你可能有点钱,但城里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清楚,多备点总是好的。到了G市就立刻带他去医院检查,我看他身上好多伤。这次算我欠你的,但是放心,我肯定会尽快想办法安置他,也一定会补偿你。”
季东河默了默,然后有些落寞地笑:“梨丫,你不必……算了,多个人多个伴,他毕竟管我叫爸,你别管了……记得我说的那个梦,自己小心。”
南梨便笑了,放松下来:“我知道的,你记得还要给他买几件新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子;吃的也要好一点,最好能每天喝牛奶,看他一脸营养不良;还要买玩具,每天洗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