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无声无息地前行。
樊羽内心五味杂陈,悔意一点一点漫延上来。
跟着林大少爷走,剧本是掌握在她手中的,她知己知彼,可以从容应对。而高五呢,虽说是个炮灰男配,可她对他近乎一无所知。他会如何待自己?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的状况?
越想越是后怕。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高五突然停下了,他慢慢蹲下,说了声:“到了。”
樊羽双足慢慢落地,努力瞪着眼睛往四周瞧。
借着柔和的月光,隐约可以瞧见一座茅草屋。
她不敢轻举妄动,老实在原地站着。
高五提着两个包袱径自走进茅草屋内,哧地一声,屋内的蜡烛亮了。
樊羽寻着亮光走进去。
虽心中有了一定的预期,但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了下。
真正的家徒四壁啊。
屋内除了一张床,再无他物。
床上是破旧的被褥,一看就是许久未洗过的。
她紧了紧鼻子,空气中飘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她的两个包袱被高五放在了床榻上,无处安放的蜡烛则放在了窗台处。
窗户上糊着一种看起来很厚很粗糙的纸。有烛光映照着,更显现出这间屋子的寒酸。
高五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她,“后悔了?”
樊羽这才惊觉自己发呆的时间太久了。
事已至此,她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
她摘下帷帽,冲着高五嫣然一笑,“不后悔。”
即便后悔,也绝不能表现出来。
她慢慢走到床榻前,稍事犹豫,坐了上去。
锦丽华衣与陈旧床榻形成鲜明对比,她坐在这里,就如同天上的凤凰落进了糟破杂乱的猪窝。
不搭,太不搭了。
樊羽从从容容地坐好,把自己的两个包袱使劲往墙侧推了推。要知道,这里面可是她的全副家当。
光银票就有八百多两,加上自己的那些金银首饰,如果精打细算,这些钱财,足可以让她撑个十年八载的。
她柔柔顺顺地坐在那里,两只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腿上。
她知道自己长得美。
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时,都被那副倾国倾城的样子给惊艳到。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她一个女人家都百看不厌,更何况男人?
她心里盘算着,花了万两银子换回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高五今晚肯定会玉成好事。
富人家纳个妾,一台轿子抬进门了事。穷人家嘛,领进门就算。
她两手交握,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右手手背,慢慢等着男人扑将过来的那一刻。
烛光摇曳,屋内静谧如斯。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高五一动不动,跟被定在了窗前一样,樊羽听不到他的任何声息。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高五还是毫无动静。
终于,她沉不住气,慢慢抬头。
却跟高五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面无表情,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虽是直勾勾的眼神,却不是色,欲熏心的那种,也不是什么愤恨讨厌的样子。
樊羽大着胆子瞧了会儿,琢磨不透他眼底的情绪。
可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高五能站一个晚上,她却是受不住如此久坐。
被他背回来时,她身子被蜷得就不甚舒服,现在很想舒舒展展地躺下来,哪怕是个草垛也好,起码也好解解乏。
樊羽大着胆子唤了声,“大哥。”
高五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樊羽:“夜色已深……”
高五眼珠子转了转,终于开了口:“睡吧。”
扑地一声。
烛火灭了。
樊羽心里微微有些慌乱。她僵直地坐了会儿,高五并未上榻。她侧耳细听,一丝动静也无。
糊窗的纸张太厚的缘故,灭了蜡烛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不清高五身居何处在做什么。
停了会儿,坐累了的樊羽索性甩了绣花鞋,衣服也没脱,往里侧一躺。
她没想睡的,人躺在床榻上,忍受着空气中飘散的各种味道,还要侧着耳朵揣摩高五的动静。
但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醒后,樊羽自己都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高五并不在屋内,门是关着的。
樊羽摸摸脑袋坐了起来。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包袱还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放了心。
腰包里有钱,心不慌。
她下了床榻,在屋里转了圈。
除了床,就是墙,还有地上的灰尘。
这算是个家吗?
顶多是个睡觉的地儿。
樊羽叹了口气,吱嘎一声,拉开了房门。
说是房门,其实就是一扇旧旧的木板,推的时候,门板晃晃悠悠的,樊羽都担心自己把它给推散了架。
高五背对她蹲着,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问了句:“醒了?”
第3章
樊羽好奇地瞧了眼。
高五身前挖了一个挺深的坑,坑里正燃着柴火,柴火上架着一口铁锅。
火势很旺,锅里热气腾腾的。
她凑上前,锅里竟然是粥,此时正不停翻滚着。
锅的旁边有两个木桶和一个面盆,并排放着,里头都装满了清澈的水。有一个木桶的水面上飘着一个瓢。
她四处寻看,晚上来的时候,视线不清,她以为是到了一个村庄里。可现下看来,这座茅草屋其实是在半山腰处,孤零零的,举目四望,看不到其他人家。坡上是一望无尽的树林,绿意葱茏,遮天蔽日。坡下也是连绵不绝的绿,仿佛没有尽头。
屋门口有一条小路,蜿蜒而下。
她在观察四周的环境,高五黑黢黢的眼睛也在观察她。
茅屋门口的左侧有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放着两个袋子,一个像是装着米,另一个开了口,露出里面的红薯。这大概就是高五所有的存粮了。因为除了这两个袋子和眼前的桶和锅,再看不到其他东西。
樊羽看清楚了所处的环境,嘴唇轻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她以为高五怎么说也是王爷侍卫,不说有个像样的家,起码是有个稳妥的住处,吃穿上应该不愁,否则怎么舍得花费万两银子去赎一个风月场所的女子?
可她彻彻底底地错了。
高五穷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家也没有。所谓的家就是在半山腰处搭了个简易的茅草屋,衣服,似乎也只有身上穿的那一身,连个普通的乡野村夫都赶不上。
她哪里是嫁汉?她是嫁给了大山!
樊羽越想越觉得可笑。
自己一个现代人,自我感觉良好,以为穿到书里来定能折腾出一片天地,活出个精彩的样子。
可一个人要是住到山林里?
那不成了原始人?蹦跶不上两天,估计就会成为野兽的美餐。
高五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认清现实的樊羽终于止了笑,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蹲到了高五旁边,“粥差不多了。”
她自他手里接过勺子,动作自如地在锅里搅和了几下。
米粒粘稠,可以喝了。
她碰碰他的胳膊,“端下来吧。”
她以为高五能找个树叶什么的垫着,谁知,他两只手掌接着就搭上了热锅的边沿,仿佛不怕烫似的。
“哎……”她急得喊了声。
高五却已经把锅放到了旁边的地上。
樊羽便止了声。
这家伙皮糙肉厚的,应该不怕烫。
她走到面盆旁边,问:“可以在这里洗脸吧?”
“可以。”
樊羽便蹲下,掬了捧水往脸上撩。
水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没有什么洗漱用品,她简单抹了几把,洗完脸,她走回茅草屋,翻出自己的包袱,从里头找出一方手帕,轻轻拭了拭脸。
原始森林的生活,这就开始了。
樊羽苦中作乐,擦完脸走出屋子。
高五蹲功扎实,还蹲在原先的地方,这会儿拿着勺子在喝粥,人壮实,嘴巴够大,满满一勺子粥舀起来,吸溜一下就空了。
见樊羽出来,高五顿住了喝粥的动作,把手中勺子慢慢递了出来,“喝粥。”
樊羽:“……”
这里连个碗也没有,要喝粥,还得两人共用一个勺子。
樊羽内心是非常嫌弃的。
她估摸着,这勺子,不说被高五舔了八百回,起码几十次是有的。
现下,他刚舔完就给她用?
她犹犹豫豫地接过。
在他期待的眼神当中,从锅里舀了一勺粥出来。
凑到唇边,轻轻吸溜了口。
清香粘稠。
她慢慢咽了下去,“还不错。”
她将勺子递还高五,“你昨晚在哪里睡的?”
她挺好奇的,高五倾尽所有领个女人回家,头一晚啥也不做,不知道他倒底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
一万两银子啊,他做什么不好,偏要去风月楼赎个头牌回来?
别不是还另外有什么打算吧?
“就在屋里。”
“屋里?”樊羽奇怪,“你昨晚就在屋里睡的?”她可是什么动静也没听着。
高五将勺子放回锅里,“我在墙边坐着睡的。”
高五话少,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向樊羽时,眼睛里是很平静的情绪。
要不是亲眼所见,樊羽几乎怀疑昨晚掐住老鸨脖子的那个人不是他。
樊羽指了指地上的那口锅,“快把粥都喝了吧,别浪费。”
粥挺好喝的,可那勺子,樊羽不想用,所以只能先饿着。
高五:“不喝了?”
“我不饿,你快喝。”樊羽催促道,“喝完了,你带我到附近转转。”
书里,高五两三日之内就会离开这里,去执行王爷派给他的刺杀任务,任务完成之时也是他丧命之时。
樊羽以后的日子必定指望不上他,她得自己想法子,谋出路。
高五一听她还有其他打算,低下头,几勺子就将锅里的粥给喝光了。喝完,走到面盆旁边,就着樊羽洗脸的水,洗了脸和手。
日头一点一点爬上来。树林里一片宁静。微风吹动树叶,传来一阵沙沙声。
樊羽走在前头,不停地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高五不疾不缓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走得急,他跟得急。她走得慢,他的速度则会更慢。
两人漫无目的在树林里转悠了很久,在一处矮坡处,樊羽惊喜地喊了声:“找到了!”
只见矮坡处,有一大片的绿色藤蔓,藤蔓下面,是一串串深紫色的葡萄。
樊羽欣喜若狂,提着裙摆跳入其中,弯腰摘取了几粒野葡萄,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表皮的灰,朝着随后跟来的高五一递,“尝尝吧!”
高五却在看到野葡萄的刹那,眼神骤变。转瞬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黑眸冷若寒星,浑身散发着冷凝的气息。
樊羽吓了一跳。表情呆了呆,猛然间反应过来。
她猛地收回手,将那几粒葡萄一把塞进自己嘴里,她大口大口咀嚼,味道酸酸甜甜的,煞是好吃,她几口咽下,扬起一张笑脸,有些得意地看向高五。
高五表情瞬息万变。上一瞬寒冷刺骨,这一瞬,却又恢复了木木呆呆的状态,愣愣地盯着樊羽的脸。
第4章
高五情绪的微妙变化,全部落入樊羽眼里。
她摘葡萄时,他惊讶,她向他递出葡萄时,他眉头微皱已经有些不悦,当她说出“尝尝”两字时,他脸上则罩起了万丈寒冰,眼内杀气腾腾,大有将她剥皮削骨吞入腹中的冲动。而当樊羽将葡萄塞入自己嘴里时,他右手有个欲抬起的动作,只抬未抬,当她吞咽下饱含汁水的野葡萄之后,他周身的寒气则逐渐消散,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她只不过吃了几个葡萄,他情绪却似经历过万丈深涯,跌宕起伏。
但这些情绪,樊羽全都能理解。
她之所以大清早的就想在这座陌生的山林里转悠,实则是因为记起了书里的内容。
书里记载,这里有大量的野葡萄,每到秋天,满山遍野,硕果累累。可惜,这附近的村民不仅不敢摘,还会避之如蛇蝎。
起因是因为多年之前,一个村民到树林里打猎,意外发现了野葡萄这个物种,他大着胆子尝了尝,甘甜爽口,不由得欣喜若狂,边吃边摘,吃得嘴边都是紫色的葡萄汁水。摘了一堆之后,村民兴奋地下山,却不幸在下山途中被毒蛇所伤。
他背着一袋子的葡萄艰难回到家,还没进家门,人便倒下了。亲人紧张万分地跑出来扶他,就见他气息奄奄地吐出一个字:“毒……”
人接着就咽了气。
家里人不知道他是中了蛇毒,只看到他嘴边的紫色汁水,再看他随身袋子里的野葡萄,以为他失命是因了这种奇怪的植物,慌忙将野葡萄和人一起找地方给葬了。
逢人就描述这种水果的可怕。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
人们都知道这种紫色的果子是可怕的毒物,见到了要赶紧远离,万不可去触碰,更不能吃。
爱吃葡萄的樊羽看到这里的时候,乐得哈哈大笑。
她当时就说,“要是把我扔到这里,我能乐死。我不怕死,让这种毒物把我给淹了吧。”
当时以为是句玩笑话,现如今,竟然一语成谶。
看到野葡萄时,她光顾着兴奋,当看到高五神色巨变,这才晓悟过来。自己递葡萄是一片好心,在他的认知里,那就好比是毒杀亲夫。
他想杀人的眼神是可以理解的。
可她把野葡萄往嘴里塞的时候,这个黑壮汉子却仅仅是有个想抬手的动作,结果啥也没做。樊羽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
他这是,眼见着她“赴死”却袖手旁观?
可转而一想,高五数日后便会命丧黄泉,自己犯不着跟他计较。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高五,向他展示自己的“杰作”,野葡萄不仅不是毒物,而且是一种美味。
高五一直呆呆地看着她,没有其他反应。
樊羽在心里低咒了声,真是个傻子。
她弯腰,重新摘了一串葡萄拿到手里,“高大哥,这不是毒果子,是很好吃的野葡萄。”她指指自己,“你刚才看到了,我吃了它,一点儿事也没有。”
见高五还是没反应,樊羽只好信口胡诌,“我之前来过这片树林,闲逛的时候,看到这种果子。想到自己待在风月楼的可怜身世,我一时想不开,就想吃了它了结自己的性命。可吃了好多,人却一点儿事也没有。我那会儿就知道,野葡萄是美味的果子。不过,这个秘密我谁也没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