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小会儿,樊羽便累得气喘吁吁,不像是出来悠闲散步,倒像是出来锻炼身体的。可她又不便直接说出来,只能是有苦难言地跟着。
察觉到樊羽的疲累,皇上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刻意放缓了自己的步子,缓缓迈出一步,等她跟上自己了,再慢慢迈出下一步。
樊羽终于是享受到了悠闲的时刻。
“今晚不必等朕,到时候自己先睡吧。”沉默地走了一阵子,皇上终于开了尊口。
樊羽欢欢喜喜地答了声“好”。
她巴不得他不去,她一个人更自在些。
昨晚已完成了亲密任务,起码可以缓个几天。
皇上眼神莫测地瞟了她一眼,她竟然高兴?还表现得那么明显?他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亲密之时,是她主动。他现在贵为皇上,所有人都得臣服在他脚下,可唯有她,竟是反过来了。
她将他摁在她身下。
可他偏偏喜欢得紧。打人杀人他不怵,独怵她。
任何事,开端最重要。两人间的头一次,被她抢了先机,给他心里种下了阴影。这第二回,还是没有纠正过来。面对她时,他是既欢喜又有压力。像是面对一只娇媚的刺猬,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板着脸一言不发,樊羽琢磨着他定是在想关于反臣的事情,因为重视,所以今晚甘愿亲自冒险。
这消息是从北月那里听来的,她不便直接说,只能装作不知道。但,她能够体谅他现在的心情。
“皇上喜欢吃什么?臣妾明早早起,做了送给您。”她眼睛含笑地问。
她生得美,不必刻意打扮,便自带一股子吸引人的气质。
皇上瞧着这样的她,心里的闷气愈发地上涌,他声音闷闷地说道:“红枣粥吧。”
熬制红枣粥,得把一个个红枣给洗干净了,还得小心去掉核。樊羽要亲自熬粥的话,必得早起。
樊羽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臣妾一早熬好,让芳润姑姑给您送到福寿宫。”
不亲自去送?皇上这心咚地跌到谷底,猛地顿住了步子。
樊羽不明所以,跟着停下,“皇上,可是有急事?”皇上定是为反臣的事情殚精竭虑,樊羽乖顺地说道,“皇上公务繁忙,不必陪臣妾散步。臣妾和姑姑她们自行回去就成。”
她自认为自己乖顺体贴,皇上肯定高兴。
谁知,皇上默不作声地瞧了她一会儿,轻轻一甩袖子,走了。
等他走远了,樊羽才小声嘀咕了句:“没有礼貌。”
她都这么体贴了,他竟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人。
不过想想他为国事忧心,她又能体谅了。
无人之巅的位置,不好坐,四面八方皆是敌,需得小心再小心。
她是完全没觉出自己一个粉嫩嫩的笑脸,竟然惹得皇帝生了气。
丹云挑着灯笼,樊羽在园子里逛了半个时辰才折返回去。
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要了水,浑身擦拭一遍,换上干净的睡袍,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
“姑姑,熄了烛火,你也下去歇着吧。”
芳润苦着一张脸,娘娘怎的如此没心没肺?北月都说了,皇上今晚恐有危险,可樊羽只字不提,跟没事发生一样。
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在吹灭蜡烛之前问道:“娘娘,用不用留着灯,万一皇上……”
“皇上方才说过了,公务在身,不会来。”樊羽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必等。”
芳润不甘不愿地吹熄蜡烛退了出去。她家主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对待皇上这件事情上,偶尔不太上心。
樊羽在一片黑暗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心里其实并不是一点儿也不挂心皇上,只是她看过书,书中对何仕俞着墨不多,但此人很正,思想古板。哪怕前皇帝昏庸无度,他痛心疾首,努力劝诫,但没有任何反心。
偏偏现如今的皇上对他尤为在意。
在樊羽看来,可以在意,但用不着慌张。越是正的人,越是坦荡,才不屑做出什么背后袭击的事情来。
皇上此去,她放一万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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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何太尉府里,原本已经歇下的何仕俞,听到下人禀报,急急忙忙爬了起来,携妻妾儿女在院子里跪了一大片。
“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黄袍加身,背负双手立在众人面前,胳膊轻抬,“平身吧。”
懵懵懂懂的众人起身,瑟瑟缩缩地躲到后面,已过不惑之年的何仕俞强压住内心的惊慌,“皇上,里面请。”
“院内空气清新,在此便好。”皇上缓缓递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此有一封朕亲笔书写的信,请何大人阅看。”
当着皇上的面看皇上写的信?
何仕俞强作镇定地接过来。
慢慢翻开,一字一行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
看到最后,他沉默当场,明白皇上此来的动机。信上的内容,不适合说,只适合看。
皇上:“看完了?”
何仕俞擦擦额头上的汗,“臣,看完了。”
“若是旁人,朕给他时间,让他做出选择便可。但何大人不同,朕欣赏何大人刚正不阿的态度,所以,朕亲自来,”皇上稍顿,沉而缓地说出最后几个字,“等何大人的答复。”
何仕俞想不到皇上会如此,近乎是当面挑明了自己的反他之心,却是要给他一个机会,服从抑或逃命。
何仕俞有一子二女,长女何棉棉年方十八,为免进宫成为皇上的妃嫔,她不惜自毁名声。外传她与府内小厮苟且,虽未出阁,但身子早已不洁。先前的皇帝曾向何仕俞求证过此事,何仕俞满口承认,皇上甚觉可惜,便消了让何棉棉进宫的想法。
名声被毁,致使何棉棉一十八岁了,还待字闺中。
她站在父亲后方,瞧着父亲表情有变,担心之余,悄悄向前挪蹭了几步。
她这一动,将皇上的眼神给引了过来,皇上淡淡瞟了她一眼,眼神不带任何温度,冰冰冷冷的,何棉棉内心发颤,赶紧垂头:“皇上!”
“这位,想必便是何大人那位文武双全的女儿何棉棉吧?”
何棉棉愕然抬头,皇上竟然识得她?
皇上淡淡一笑,“久仰大名。”
何棉棉忽然就不怕了,她梗梗脖子,挺胸抬头,“皇上知道的,怕是臣女的污名吧?”
她从不在意自己名声有损这件事,也不怕在任何人面前提。
“什么污名不污名的,”皇上道,“朕反倒欣赏你的敢做敢当。天下男子若能做到棉棉姑娘这般,便天下太平了。”
说完,皇上敛眸,耳侧关注着周边的动静。
习武之人,耳力超过常人。
他听到许多脚步声在向院子靠近。
他带来的兵将早已就位,现在奔来的,应是何太尉的手下。
若是何太尉见动机败露,拼死一搏,现在平和安静的院子一会儿之后将会横尸遍地。
结果如何,就看何仕俞的选择了。
何仕俞往前一步,“皇上,可否单独与您说几句话?”
他意欲遣散院内众人。
皇上大方地点了下头:“大家散了吧。”
院内众人作鸟兽散。何棉棉没动,依旧站在父亲身后。
何仕俞瞥见,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等众人散去后,何仕俞一撩袍子跪下了,他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皇上没有阻止他,静静立在那里。
磕完,何仕俞趴在院中,说道:“皇上,老臣有罪,不该对您起了反心。”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有反心了?”
“老臣承认。”
皇上冷哼一声,“你有反心不为错,朕杀了昏君才走上来的,不符常规,存在不妥之处。但何大人也不尽然对,朕刚做皇上,你怎么就判定朕不行?若是朕治理出一个平和安定的盛世,你又该当如何?朕坦荡磊落,所以亲临何大人府上,只为听何大人一句真话。助朕安.邦定国,还是另寻一处桃源逍遥快活?”
“感念皇上看得起老臣,”何仕俞保持跪姿,恭敬说道,“臣,愿意效忠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第48章
虽是预料中的答案,皇上还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敢揭竿而起,是因为他有强大的梅家军和精良的铁桦国将士,所以必赢。但何太尉背后没有。他联合其余二十几名臣子,顶多能集到万数兵力,与皇上相比,堪称九牛一毛。
屈膝服从,是何太尉的明智之举,否则,只能是死。
耳畔那些殷殷的脚步声似乎停了。
皇上淡淡一笑,几个大步上前,弯腰扶起了何仕俞,“何大人,你我同样心系百姓,理应好好配合。若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还望何大人不吝赐教。”
他将姿态放低,表现出一副爱惜将才的模样。
何太尉虽年长,但何曾受过皇上如此的礼数?
他受宠若惊,“臣,谢过皇上。”
皇上偏头,“北月,将朕的礼物送进来。”
原来还带了礼?
何棉棉瞪着一双美目,好奇地瞟向门口。
两名侍卫抬着一个厚重的木箱子自外头走了进来。
“朕去木盐国之时,听闻那里的瓷器最为精致,便精心挑选了两套茶具带回来。茶具精美,当配得上何大人一心爱民的赤子之心。”
何太人不贪钱财,唯喜欢精美的茶具,而木盐国茶具尤为盛行。
皇上这礼,算是送到了何太尉的心里。
何太尉受宠若惊,再次跪下,这次不论是跪姿还是态度,都比之前虔诚了许多,“多谢皇上!”
何棉棉跟着跪下,临跪下时大着胆子瞧了眼皇上,凤目当中多了层欣赏之意。
目的顺利达成,皇上气宇轩昂地走了出去。
路上,北月极尽奉承。
“还是皇上英明,早料到何太尉会乖乖服从。”秦先生和一众人等,可是提心吊胆了半宿。
“他们现在是惊弓之鸟,形不成气候。”皇上骑马缓缓而行,“可有其他消息传来?”
北月忙道:“另二十位大臣,已有十二位挂出黄旗,另外八位,按兵未动。”
皇上表情淡淡的,“稍安勿躁,继续等。”
他就不信他们不惜命。
回宫后,皇上没有马上休息,而是去了御书房,秦先生闻声赶到。
“皇上,何太尉可有不恭之处?”
“没有,但他表明态度之前,朕分明听到杂乱的步伐声,他应是有所准备。”
秦先生手放到胸口上,“皇上啊,您,您刚刚也是身处凶险之中,所幸,有惊无险。”他道,“皇上,无论如何,您今晚亲自去是太过冒险的行为。若是有暗箭或者飞刀,您躲避都来不及。”秦先生庆幸不已,“谢天谢地,您没事。”
“多谢秦先生相助。”
“谢字就不必了,皇上以后别让老朽如此担心就好,老朽到现在,一刻也未曾睡过,这心始终是提着的,就担心您的安危。”
“秦先生之前不是说过吗,朕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对,对,”秦先生道,“之前我提到的您身边有贵人,并不是虚言,今晚,我辗转反侧之间,忽然就想明白了。”秦先生颇为惊喜地说道,“皇上身边的贵人,便是皇后啊!”
“皇后?”
“正是。”秦先生道,“我问过芳润姑姑皇后的生辰八字,她不光与皇上属相相合,就连生辰八字也是极其相配的。若我卜算无错的话,您二位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绝配啊。”
皇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那名字呢?朕之前是高五,天一亮,昭告天下改为高子安,可否有什么差池?”
“子安”这个名字是皇上自己随意想出来的,以慰天下百姓。他担心自己这一改,会对“绝配”产生什么影响。
“姓名卜算,我也做了,皇上改名之后,是喜上加喜。”
“那朕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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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尉府里。
何太尉一家子端坐堂屋中,那个厚重的木箱子已经打开了,两套精美绝伦的茶具放在桌子上,何太尉手拿其中一把茶壶,爱不释手。
何棉棉若有所思地瞧着,“父亲,这茶具看起来相当精美。”
“何止是精美,简直是巧夺天工啊。”何太尉感叹,“这是我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精美的茶具。”
“竟有如此宝贝?”
“木盐国盛产茶具,的确是不负盛名。”
父亲高度夸赞皇上送的礼品,何棉棉好奇地歪头,“父亲,这么说,您是真的打算臣服于当今圣上了?”
父亲有反心,她最清楚,今晚父亲向皇上表明忠心,她却是不信。转变哪有那么快的?可现在父亲对茶具爱不释手,她有点儿摸不准了。
何太尉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这位比之前那位好,但这位名不正言不顺,不妥。”他根深蒂固的观念,皇室血脉是不能混淆的。皇上再不济,也不能由其他人随意取而代之。
何棉棉不说话了。
良久,何太尉叹了口气,“且行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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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云宫里。
樊羽舒舒服服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睡了一会儿之后,她感觉到几分燥热,索性蹬掉被子,仅着薄薄的睡袍,侧躺着继续睡。
去了被子的束缚,温度刚刚好。
睡得迷迷瞪瞪的,身侧床榻猛地一沉。
樊羽还未来得及吃惊,一只凉凉的大掌攀上了她的胳膊。
相比于天气的燥热,这只大掌的到来可谓是清爽无比。
熟悉的气息漫延过来,樊羽眼睫扑闪几下,没有动。她稍稍紧了下鼻子,并没有闻到血腥气。
身上的大掌覆上来后,许久未动,久到他掌间的温度与她胳膊的温度趋于一致。
樊羽想睡,可一只大掌覆在自己肩膀上,她睡不踏实。
她屏气凝神地等了会儿。
皇上的耐性超出她的想象。
他竟然就只搭了只大掌上来,再无其他动作。
她侧耳倾听,他呼吸声很平稳,她猜不出他倒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越琢磨人越清醒,今夜难能好眠了。
她轻轻抓住他的大掌,深呼吸了一口,一个翻身转了过去。
浅淡的夜色中,两人竟是大眼瞪小眼,都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