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显得令退下,季成安桌前的情报是有关于京城贪污案的官员名单。
李晔赫然在册。
翌日,谢琼乐难得一夜好眠,自己梳洗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推门就瞧见了整装好在外等候的古祁蕴。
不知为何,这让她不禁忆起了在曲府时常常清早就从院外回来的季成安。
谢琼乐回笼思绪,古祁蕴听到木门开启时的嘎吱声,回头望向她。
“将军等候许久了?”
谢琼乐的身上穿着的是古思域小些时候穿的裙子,勉强合身。
古思域不喜欢清汤寡水的颜色,衣裙大多是橘色亦或者绛紫色。
“不久。”
谢琼乐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好。”
谢琼乐和古祁蕴一同出了府,漠城的市集不大,贩卖的东西也不比京城精美,倒是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五颜六色的宝石制成的小饰品。
那些宝石质地不属于上乘,但胜在颜色鲜艳漂亮。
“喜欢吗?”古祁蕴见她的目光总是流连于摊边的小饰品。
古思域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的珠宝首饰,古祁蕴有时都忘了女孩子就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谢琼乐摇了摇头。
她如今囊空如洗,古祁蕴能为她购置一些日常所需的物品已然是他心细,她不该奢求这些首饰。
“摊主,这个钗子我要了。”
古祁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接过那根彩石钗子递到她手上。
“臣领了陛下不少俸禄,京城一役陛下又赏赐了许多金银,公主有想要的,尽管开口就是。”
第46章 第四十六话
“少将军今天想要些什么呢?”
古祁蕴带谢琼乐去购置衣裙的店铺是古夫人常常光顾的成衣铺,成衣铺的老板娘难得见古少将军会亲自来店里,心中疑惑却也迎合着笑意放下手中的账簿朝着他碎步走去。
“帮她选些适合的衣裙。”
老板娘的眼神越过高大身躯的古祁蕴,视线落在了他身后杏脸桃腮,雪肤玉肌的小姑娘脸上,这样神仙似的容貌,她活了这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她怔愣着盯着小姑娘的脸,饶是习惯了被人注视的谢琼乐也浅浅含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老板娘回过神来,连忙笑称花儿似的积极应声:“那定然是有的。”
这样漂亮的仙人儿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她不动声色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心中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算着。
“这是成衣册,姑娘看看图册上可有心仪的。”老板娘谄媚地将厚厚的一沓图册递到她面前。
只是在她伸手接过之前,一双大手就接过了看起来沉甸甸的图册。
“坐着看吧。”
平日姑娘夫人们来挑选衣服都要花费上好些时间,店里摆了几张桌椅以供客人们休憩慢慢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
古祁蕴将一沓的图册放在其中的一张小桌上,让她坐下慢慢挑。
漠城的成衣铺里的衣服款式大多都是京城早就流行了又淘汰了的,谢琼乐倒不在意非要选什么仙气飘飘,款式卓绝的裙子,只要穿着舒服,易于动作的最好。
谢琼乐自己有了选衣服的标准,挑衣服的速度也快得很。
“这些就够了。”谢琼乐微微一笑,老板娘在她身边记下了她要的几件裙子。
“那姑娘便随我来量身形。”
谢琼乐跟着老板娘入内里去,古祁蕴低头随意瞥了眼她挑选的衣服,样式简单,颜色素净。
老板娘一边帮她量腰围,一边笑吟吟地与她谈话:“姑娘,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少将军带姑娘家来选衣服呢。”
谢琼乐想她应是误会了些什么,开口解释:“我与少将军不过只是朋友。”
老板娘暗暗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她也算是活了些年岁,她嘴唇虽勉强地勾着浅浅的弧度,实则眼里却黯淡。
这姑娘似乎真的对少将军无意。
可她方才分明瞧着少将军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在这姑娘身上打量,倒像是喜欢这个姑娘。
人一旦上了年岁,就尤其喜欢撮合年轻的一辈们喜结连理,就像是在为自己的下半生积德似的。
老板娘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做成衣铺这行的掌柜都是伶牙俐齿,擅长与人打交道,她让谢琼乐伸长了手臂,帮她量衣袖的长度。
“哎呀,少将军是我们漠城难得的青年才俊,都说武将最会疼人了。”
谢琼乐并不应声,既不羞赧着否认,也没有一丝丝的动摇,脸上始终挂着浅笑礼貌地听她絮叨着古祁蕴的优点。
老板娘也是个识趣的,谢琼乐不搭话,她自然也心知她难以打动,加快了手上的速度:“量好了,姑娘。”
谢琼乐从里间出来,余光瞟过方才从图册里抽出来的图样似乎厚了一些。
“这些衣服尽快送到将军府。”
老板娘阿谀逢迎:“少将军如此吩咐,一两日内必定送至将军府。”
古祁蕴微微颔首,对谢琼乐柔声说了句走吧,便跨步朝门外走去。
回府的路不长不短,闷声不响的两人使得这段回府的路径变得漫长了些许。
今日出行特意不坐马车,是为了让谢琼乐熟悉这里的街道,尽快适应在漠城的生活。
主街道的一边支起了贩卖热食的摊子,西风捎过热腾腾的烟火气,鼻尖满是食物的香气。
谢琼乐的肚子不受掌控地咕咕叫了两声,古祁蕴停下脚步,他的双手还提着一些刚刚购置的东西:“饿了?”
谢琼乐一醒来未用过早膳就跟着古祁蕴出了府,古祁蕴似乎没有用早膳的习惯,便忘了平常人是需要用早膳的。
晌午时分,到了能够用午膳的时候。
古祁蕴手提着重物,站在原地思考着要带着谢琼乐去哪里才能寻到与京城差不多口味的食物。
谢琼乐离京之后便没了多少胃口,不知是不是食物不合口味,让她难以下咽。
“嗯。”谢琼乐不好意思地抿着唇,肚子发出的哀怨声不合时宜,却又打破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寂静。
“想吃些什么?”
谢琼乐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不远处冒着白腾腾热气的摊子:“不如就吃那家吧。”
街边的摊子没有雅间,就在摊子边摆几桌方桌与长凳。
古祁蕴并不在意坐在室外用餐,只是担忧谢琼乐会对来往路人们的视线感到不安,正欲提出换个地方,对视上她笑盈盈难得开怀的眼神,嘴里的话不自觉地转了个弯:“好。”
谢琼乐坐在了正对着街边的凳子上,古祁蕴张了张唇,最终将手上的包袱都放在了一侧的凳子上,坐在了她的对面。
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路边人能瞧见她身影的视线。
谢琼乐没想到他会坐在自己的对面,却也只是笑笑。
“老板,两碗羊羹。”
谢琼乐认知中的羊羹还是日本的一种甜得发齁的甜品,摊主端来两碗冒着白色雾气的热汤,里面的羊肉味刺激着鼻端。
羊肉泡馍,原来又叫羊羹啊。
好吃的羊肉泡馍讲究汤清肉烂,醇香浓郁的汤底与入口即化的羊肉在舌尖完美地融合。
古祁蕴暗自地打量谢琼乐的反应,羊肉泡馍的味道较重些,生怕谢琼乐会吃不惯,但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口味。
吃饱喝足后身体总会不自觉地懒洋洋的,日头正大,谢琼玉难免有些困倦。
回府之后,古祁蕴将替她购置的物品放下,犹豫着要说些什么迟迟没有迈开步子离去。
谢琼乐迷瞪着眼神,强撑着要阖眼的眼皮:“古少将军,可有话与我说?”
“公主,请直接唤臣的名字吧。”
“古……古祁蕴?”
古祁蕴笑起来时脸颊两处会有凹陷下去的酒窝,他鲜少会笑,谢琼乐盯着他两个漩涡似的的酒窝,竟觉得有些可爱。
“公主既累了,就去歇息吧。”
“古少……你也辛苦了。”
要想一时改变已经习惯的称谓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古祁蕴仿若未闻她别扭的称呼,勾着唇角离开了她的院落。
京城。
阴冷潮湿的大狱内,李晔头发散乱地坐在角落里。
季成安的黑靴踩在刚刚撒过水的通道,不远处一声嘎吱,一只黑色的老鼠风疾般的速度一窜而过,在暗色中掩了踪迹。
他慢悠悠地走到关押着李晔的牢狱门外,泛着冷光的寒铁柱子将他与外面亮着的天光隔绝。
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甬道万籁寂静,坑坑洼洼的地面泼水后聚成小水坑,走路时发出踩水的声响。
李晔听到脚步声,沧桑的脸上数日未曾梳洗,黑黢黢的双目隔着铁窗射向外面。
一身黑衣藏匿在暗色中的挺拔的身躯站定在他的牢狱门口,骨节分明的双手捏着墨黑色的兜帽,什么都照不清的烛火光从侧面映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与薄唇上。
李晔眯着眼睛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成安,你是来救我的吗!”
李晔阴沉的双瞳迸发出希望的光,瞪大了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爬带滚地冲到牢狱门口,枯骨般的双手紧紧攥着冰冷的铁柱,抬头满怀希冀地盯着一言不发的男人。
季成安面无表情,来这里之前他预想过自己见到狼狈不堪的李晔时的心情会是什么样的,是舒爽的,还是嘲讽的。
什么都没有,就像看见一只蝼蚁被人踩死时古井无波的冷淡。
哪怕他什么都不坐,李晔还是会为自己的贪婪无厌付出代价。
季成安迟迟不语,就只是漠不关心地扫过他恳切的面容。
李晔眼中的希望之光就像是点在甬道边的一截短烛,因为燃的时间久了,没有人为它剪短烧烬的烛芯,烛光愈发黯淡。
他紧紧攥着铁柱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自嘲地冷笑了两声。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抬起头隐藏在黑暗里的憎恨得快要裂开的双目要将季成安撕裂,一手抓着柱子,一手从缝隙之间伸出来妄图去够他的衣袍。
“你这个冷血的家伙!和你的母亲一样可憎!”
提及季名姝,宛若雕塑般的季成安这才有了些反应,扯着一个不屑的笑容,声音比寒冰更凉。
“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季成安不会救他离开这个潮湿得让人四肢关节都泛着酸疼的地牢,他破罐子破摔地瞪大了眼睛,满是血红色血丝的双目阴狠地快要从眼眶里突出。
“你母亲就是个贱人,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
季成安蹲下,单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很快他呼吸不畅地脸色变成猪肝色。
激怒了季成安,他神情更是得意,哪怕狰狞着面目,却也要大笑着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咒骂着:“要不是先帝下旨,我根本就不会娶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进门。”
他越想越气,肺腔里的氧气被剥离,他双手死死抓着他掐住自己咽喉的手,仰着头想要多从空气里汲取一丝丝氧气:“你也就是个……杂种。”
季成安从未听说过这些,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手臂上还残留着他指甲钳入肉里的甲痕。
“你说什么。”
季成安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男人所说的一言一语,可是会有男人愿意编排发妻红杏出墙让自己颜面无光吗。
李晔摸着自己的喉咙,止不住地咳嗽着,拖着软弱无力的身子往后退,惊恐季成安还会对着自己下手。
“皇帝为什么会将丞相的贵女嫁给我们藉藉无名的李家,我早就怀疑了。”
季成安捏紧了拳头,心里长出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变成束缚着他的藤蔓,将他固定在原地。
“原来那个女人在嫁入我李府前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而那个奸夫则是先帝的亲儿子,衡王殿下。”
李晔只管自己吐露个痛快,早就不在乎门外的人是什么神情。
“我被迫纳一个娼|妇入门做妻子,我心中的苦楚又该向何处宣泄。”李晔说得激动嘴角也跟着抽搐,“别人都说我好福气,呵,这样的好福气我还真是担不起。”
李晔每一字每一句串联起来的“真相”像根根细针扎入他的心脏,他不愿意相信,也不可能相信牢狱里谎话连篇的男人所说的季名姝,他落落大方的母亲是那样的一个形象。
他不想再听他的污言秽语,转身离去。
来这里之前,他还愿意念在他是他的生父,让人饶他一命,送他去偏远之地永远不能归京。
现在,他只想快点送他上路。
离开地牢,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紧紧闭上,门外晴朗的阳光与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
衡王谢潜延,季成安皱了皱眉。
李晔的那些话就像是丝丝入肺的毒,扯得他的大脑针扎似的疼痛。
谢琼乐对谢潜延的格外关注也让季成安心中的疑惑愈发明显。
不管李晔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要去查个清楚。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污蔑季名姝的名声,也绝对不想看见自己变成谢琼乐堂兄这样的局面。
他从未如此地渴望过事态能够如他所愿地发展。
谢琼乐从梦中惊醒,她刚穿书到大兴之时总有段时间做着自己都不清晰的噩梦。
明明记不清梦里梦见了什么,可总会一身冷汗,那种恐惧的情绪即使梦醒后也迟迟无法忘怀。
现在那种莫名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混沌的脑子里还记着梦里的一个画面。
季成安独自一人地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心脏刺穿。
谢琼乐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在颤动着。
这是什么?
谢琼乐的眼珠子不安地左右晃动,频繁地眨着眼睛。
她做的梦会变成现实吗?
梦里的惊恐真实地还存留在她清醒时的身上。
第47章 第四十七话
季成安造访地牢不过两日,牢中便传来了李晔自尽的消息。
他还未动手,李晔便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彻底地与这个世界告别。
“这两日还有谁去过地牢?”季成安冷声问跪在他面前的诚显。
季成安不信贪生怕死的李晔会有寻死的勇气,但凡他有玉碎瓦全的气节,也不会舍下面子来忠孝侯府求助于数十年不曾过问过一次的“儿子”。
“衡王殿下昨日去过地牢。”
谢潜延并未可以隐瞒他的行踪,丝毫不畏惧旁人会将他与牢中那个孤雏腐鼠的死牵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