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青时诧异地挑起眉，光听前半句，她以为吴小花会同意的，毕竟不论如何，吴小花看起来都是穷到当裤衩子的普通小市民。
这样的孩子，最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才对。
“为什么拒绝呢？”苏青时忍不住问。
第二十二章
按照刘院长的说法，吴小花知道自己就算不接受苏青时的资助，她也能上市一中，最差也有市二中市三中。
能拿到什么样的成绩在于一个人有多努力，如果努力了都拿不到好的成绩，那或许找到自己擅长的东西更重要。
吴小花回来找苏青时，不过是想她能否将资助的名额改成普通学生的名额，这样的话她能不占用福利院的。
只是苏青时说得也对，如果没有这个贫困生的身份，她又凭什么接受他人的救助呢？
这本就自相矛盾。
苏青时的病房在四楼，很安静的地方，外面可以看到一棵巨大的木棉花树，它几乎没什么叶子，可只要等到开春，它就能开出红色的木棉花。
那棵树就像吴小花，春天始终会来，她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不需要这一份冬天里送来的温暖，凭着她自己，也能熬过寒冬。
所以，当苏青时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吴小花回答说：“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从我一个人跑来滨城开始，我就做好了没有任何人帮助我的准备，很感谢您的提议，只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只好拒绝。”
苏青时以为是吴小花的自尊心在作祟，到底是从小就被人看不起的孩子，自尊心里难免带着自卑。
“小花，你确定吗？有我的资助，你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苏青时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吴小花答应的话，或许她会考虑收养她。
这样既能名正言顺去念书，还能如她所愿不占用福利院的补助名额。
算是苏青时小小的私心吧，她想试一下吴小花会怎么选，如果要到她身边来，怎么可以带着其他的心思呢？
吴小花不太能理解苏青时干嘛非得给自己送钱：“我确定啊，对了，您也不用为了两碗粥觉得感动，其实是您儿子找人追杀我，我才想讨好一下您，看看您能不能管好您儿子。”
闻言，苏青时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莫名觉得刚才说要资助吴小花的样子很蠢。
看出来对方不高兴，吴小花叹了口气，拖着椅子坐到床边：“婆婆，你说你想你的女儿，所以跟我签了合同，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开口反驳，但是，您多少应该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吧？”
苏青时用调羹敲了敲饭盒边缘：“这些，不是因为你想照顾我？”
吴小花缓缓靠在椅背上：“如果没有您儿子动的手脚，我应该不会做这些。”
听完，苏青时将调羹扔进了饭盒里，忽然就没了食欲，她以为的有缘，其实是吴小花想活命的贿赂。
太可笑了，她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孩子，跟自己的女儿相似呢？
看着苏青时眼中的嫌弃，吴小花垂下头，无声笑笑，她就知道，高高在上的人，不会喜欢他们这种小市民为了活命挣扎而生出的心思。
或许挺失望吧，给自己的不是善意。
可这母子两，又何曾给了她善意呢？
他们自己都没有给出的东西，却希望别人都给他们。
就像曾经的戴月瑶，高高在上走到她前面，说着自以为是的话，就以为她应该感恩戴德，可实际上她跟戴月瑶有什么关系？
苏青时不过是租了她三个月陪护的老板，想要多余的东西，那是另外的价钱。
可惜，苏青时没给这份钱，莫晓宏还想要她命，那她凭什么要接受？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苏青时先打破沉默：“莫晓宏做了什么？”
“他找了混混在我回家路上堵我，要不是我遇见了好心人，大概您今天就见不到我了。”吴小花不疾不徐地说出昨晚的情况。
那么多人都在路上堵她，就连福利院门外都有，可见莫晓宏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她出现在这个医院里。
苏青时深吸一口气：“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听到这句话时，吴小花忽然间明白过来，不管苏青时看起来跟莫晓宏多不和，莫晓宏到底是她儿子，她告诉了苏青时，或许依旧得不到她对莫晓宏的阻拦。
她连莫晓宏害死自己的女儿都不舍得拦，会帮她一个替代品？
原本苏青时就不喜欢自己的女儿，愿意找她来，就是想在寂寞住院的时候找个陪伴，加上差点死去，弥补一下自己心中的愧疚，说到底，吴小花只是一个她相当看不起的陌生人。
吴小花在开口的一瞬间，换了说法：“要不您跟莫先生说明白吧？我不是您认的女儿，我的存在，不会影响到你们一家人，而且……我其实有父母。”
“我知道你有父母，你从徐城逃出来，不就是不想在家被压榨吗？”苏青时以为她在说李国富跟陈月。
像吴小花这样毫不掩饰跨城过来的孩子，过往经历很好查。
然而吴小花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他们，我是他们抱错的孩子，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父母，婆婆，您的女儿大概也会拥有跟我差不多的人生，在那样环境下长大的人，就只有一个愿望——活着，就当您可怜可怜我，给我留条活路吧。”
苏青时静静看她一会儿，随后拿起电话，说转接去一个公司，然后让对方找来莫晓宏。
大概一个小时，莫晓宏脸色难看地推开门进来，他头上还包着纱布。
人刚进来，苏青时立马反手扔了个花瓶过去，这次因为吴小花坐在椅子上，更是没反应过来，莫晓宏还没好全的头，又被砸破了。
莫晓宏捂着脑袋：“妈！你疯了吗？我是你儿子！亲儿子！”
“吴小花不是我收养的女儿，就是我请的护工，你要不是我亲儿子，你干的事你我以为会替你兜底？”苏青时气得想把另外一边床头柜的花瓶都扔过去。
不过这回吴小花有准备，伸手拦住了：“算了，再砸一个，要出人命了。”
苏青时扫她一眼，没说什么，看向莫晓宏：“你听明白了吗？你，今天带着你爹滚回去，什么时候你们能接受我曾经有个女儿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莫晓宏根本没反应，过了好几分钟才愣愣地看向坐在病床边的吴小花：“这不是妈你收养的女儿？那你干嘛骗我？”
“因为我后悔了，”苏青时用余光看着吴小花，“没有父母的庇护，她那么小，你觉得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像她这样，过着漂泊不定连书都没法读、等过几年就随便找人嫁了的生活吗？”
后面那句话，苏青时是指着吴小花说的。
有一说一，吴小花不是很喜欢苏青时用自己当例子，悲悯不似悲悯，愤怒不似愤怒，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莫晓宏收回看着吴小花的目光：“那有什么不好？长成这样子，有人娶就该谢天谢地了。”
“你赶紧带你爹回去，别来我这添乱，要是让我发现你还对小花动手，我下回扔的，可就不止是花瓶了。”苏青时冷笑着说。
“妈……”莫晓宏欲言又止，有些后悔没查清楚就动手，本来想趁这个机会劝父母复合，现在好了，打错人还被弄走，他心中怪吴小花乱告状。
不是被收养的话干嘛不说？害他又被砸了一次不说，劝和机会也没了！
苏青时烦了，直接让他滚，这儿子没有一处像她，反而像极了她那个废物前夫，看着就烦。
莫晓宏到底还是离开了，他不想再被砸一次，况且只要没有多余的女儿存在，他心里舒坦多了。
等人离开去包扎，苏青时看向吴小花：“这次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他至今没法接受那个妹妹。”
对此，吴小花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问：“婆婆，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这个女儿，你确定自己愿意带她回家吗？”
第二十三章
在这个问题面前，苏青时犹豫了，她自己都不清楚答案。
面对苏青时的沉默，吴小花笑起来：“看吧，其实您也接受不了她，那莫先生一直在您和父亲的影响下长大，又怎么会接受呢？”
血缘亲情有时候真是很浅薄的东西，看起来苏青时愿意收留吴小花在身边，似乎已经放下了那段往事，可事实上，她能接受吴小花，仅仅是因为，吴小花不是那个来历不干净的女儿。
不管吴小花多不好，她来历都干净，不是苏青时那个无法面对出生原因的女儿。
吴小花在苏青时眼中，看到了跟自己亲生父母一样的东西，所以，她从听到苏青时女儿的往事起，就明白，自己成不了她女儿的替代品，她也不需要那个女儿。
说得再好听，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大放厥词，不过是知道不会应验。
苏青时沉默良久，缓缓叹了口气，接着就躺下来了。
吴小花收拾了小桌子上的饭盒，苏青时大概没心情吃，还是收起来吧，等她缓过劲再说。
因为合同在，吴小花没离开，就在病房里守着，安静写着题。
午饭是医院送来的米汤，苏青时艰难喝了一点，又睡下了，医生说手术后能多休息是好事，让吴小花不用担心——他们还以为吴小花是苏青时的女儿。
吴小花没反驳，一一记着医生说的事。
下午四点过，苏青时醒过来，看到吴小花还在，忍不住问：“你没走？”
听见声音，吴小花抬起头，放下笔走过去给苏青时垫枕头：“我们签了三个月合同，还没到时间。”
“你这小鬼头……”苏青时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忍不住换成，“你说我接受不了我女儿，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吴小花愣住，好半晌，缓缓开口：“这种话，您问我没什么意义，因为我不会要孩子。”
苏青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不要孩子，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还不是有了？”
“那在他出生前，就算要我命，我也会打掉他。”吴小花说得毫不迟疑，这辈子，她不会让自己生孩子，被怪物支配的人生，体验一次就够了。
这个回答惊到了苏青时，相处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吴小花这个人过分温和，没想到，她还不到十五周岁，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继而苏青时莫名生出羡慕，如果当初……她也能跟吴小花一样这么坚定就好了。
只是在生死面前，她选择了保全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戳破了彼此的窗户纸，苏青时没再提自己儿子女儿的事，也没再提要给吴小花资助，两人相安无事地又在医院里待了一周。
吴小花在一周内通过了福利院老师的测验，初中九门科目都及格了，老师们都很震惊。
在老师们看来，吴小花没有任何基础，唯一的基础就是语文数学，这两门拿接近满分的分数还算合理，剩下的七门同时接触，竟然短短一个月就能测验及格，实在不可思议。
然而事实是在医院很无聊，苏青时不爱动，手术后不是睡觉就是看看书，又安静，吴小花除了看书无事可做，加上年轻时候脑子好使，一天认真学十几个小时，想不会都难啊。
苏青时出院那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还有一天，就要步入一九九零年。
不过这时候用新历的人不多，新挂历还是个新鲜东西，也就吴小花从很多年后回来的，在零点睡觉前许了个新年顺顺利利的愿望。
十二月三十一日，苏青时出院时，一堆人来接，包括之前吴小花在病房里见过的西装小姐姐。
苏青时上车离开前将一个地址递给吴小花：“我们合同还有两个月，你跟福利院商量，是直接来我这边干活包吃住，还是每天六点过去，晚上五点再回来。”
护工合同上说，吴小花得照顾苏青时三个月，当时商量的时间是十二月到来年二月结束，少几天也算成满三个月。
西装小姐姐留了下来等吴小花做决定，其他人浩浩荡荡地上车走了。
“小花，如果你要过去的话，我可以帮你去福利院办手续，还有帮你带行李。”西装小姐姐说。
吴小花拿着纸条抬起头：“您是……”
西装小姐姐弯腰对吴小花笑笑：“我是苏女士的秘书，姓张，叫张悦，愉悦的悦，你喊我悦姐就行。”
“悦姐好，我不是本地人，我想问一下，这个地方在哪里呀？”吴小花举起苏青时给她的纸条。
张悦回道：“在滨城城郊，老板她身体不好，一般住城郊的老宅，那边空气好，有山有水，就是离这边挺远的，如果你六点要到那的话，你早上四点就得出来打车。”
所以，从一开始苏青时就没打算让她早六晚五地上下班。
听了张悦的话，吴小花沉默一会儿：“能放假吗？我想跟福利院的老师们一块过年。”
张悦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得你跟老板商量。”
其实就是这个合同完全是苏青时临时起意，根本什么都没磨合好也没考虑过，她不会觉得吴小花作为一个普通人，需要跟相熟的人一块过年。
兀自以为孤儿的时间可以随便安排。
吴小花叹了口气：“行，我们去收拾东西吧。”
合同是她签的，不管怎么说都得好好工作，至于假期，可以回头再问苏青时。
张悦是个能说会道的女性，几句话就说服了刘院长，让她同意吴小花去照顾苏青时一段时间。
临走前刘院长还交代吴小花好好干活，学习也不能落下，回来还要继续测试的。
在刘院长看来，福利院里也有孩子去给人当家政，都是讨口饭吃，没什么好与不好的。
张悦没开车，她带着吴小花坐公交车过去，也是带吴小花认认路。
从这边的街区到城郊，要换三次公交车，而且到了最后一趟公交车的终点站依旧没到苏青时的家。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吴小花才知道，苏青时的院子在半山腰上，难怪公交车到不了。
院子很大，跟吴小花在电视剧里看到那种民国时期大宅院差不多，光从门口看，根本看不出是几进的院子，如果她一个人走，大概会迷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