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导致,这个女孩儿的出生,同样没挂名字跟出生时间。
后来其他护士路过看到了,就帮忙抱去清理一下,临走问了一句这个孩子叫什么,没起名的话叫什么小妹也行。
戴良信实在懵,就随口说了一句小花,叫小花。
然后护士就抱过去记了小花的名字卡。
不到十分钟,李国富这边的急诊室有个护士抱着孩子突出重围,不想孩子被摔死,于是带去了婴儿房,好巧不巧,两个孩子被放在了一块清洗包裹。
安玉英在重症室住了两天才出来,这两天戴良信完全不敢走开,忘记自己还有个没起名的女儿。
陈月这边,因为生了个女儿,谁都不想给她继续付钱住医院,所以她刚生完孩子就要下床陪丈夫回家,孩子没见着,也没一句安慰。
只有陈月母亲在临走前跑去婴儿房,想把孩子带回来给陈月。
在陈月母亲要回去抱孩子的时候,陈月还悄悄拦着:“妈,你去带她回来做什么呢?国富不会想要她的!不如就丢医院算了!”
“你傻啊?有个女儿在,以后国富发脾气打人就不会只打你了啊!更何况,有个女儿,能收不少彩礼呢,你后面还得生儿子的,拿了彩礼,刚好给儿子娶个好媳妇儿啊!”陈月母亲悄声说,满脸的精打细算。
陈月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找出出生证给她:“那、那我听你的,不过妈,国富肯定不让这赔钱货跟他姓,你随便给她起个名字吧?”
他们那不少女儿都不会跟父亲姓,而是随便取一个名字,也不上户口,老思想里觉得女儿不算户口上的人。
“行,我随便起一个。”陈月母亲拿了出生证,便往回走。
婴儿房里躺了不少婴儿,一些是有名卡的,一些还没起名字就先挂上出生时间,等父母起。
陈月母亲到门口看了一下,实在认不出来自己孩子是谁,就找到护士:“小姑娘啊,有昨天出生的孩子吗?”
护士点点头:“有,就那边两个,都还没起名呢。”
“哦哦,那你抱那个……下午三点四十分出生的孩子给我吧,是我孙女儿,要带她回家,”陈月母亲把出生证递过去,随后看到墙上挂着护士名字,便补上一句,“姓吴,叫小花。”
出生证上父母的名字没有姓吴的,不过护士没少见这种不让自家孩子跟着姓的事情,翻了个白眼,转身去给出生证写上名字,然后抱了名字卡写了小花的婴儿过去。
“喏,吴小花,名字也给你写上了,好歹是自家孩子,好好养啊。”护士忍不住叮嘱一句。
虽然,她知道这家人,不会好好对待这个孩子的。
陈月母亲没确认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家的,嫌弃地用手夹着就走了。
第二天,安玉英出了重症病房后,家里人总算赶过来了,继而戴良信才想起来自己那个还没起名字的女儿,于是趁有人守着安玉英,跑去婴儿房找女儿。
轮班的护士不知道戴良信的女儿本该叫小花,见他说了日期时间,还是个没起名的女儿,就把剩下的婴儿抱给他。
孩子出生那天戴良信一直懵着,没看清孩子的脸和其他特征,于是也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两个孩子,两个不一样的家庭,造就了两种不一样的人生。
吴小花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有机会重来,她一定想办法早早脱离那个吃人的家,自己一个人过着,她不需要父母、不需要孩子、不需要亲人。
一个人,很好很好,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这么想着,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大,大到吴小花觉得刺耳,一个没忍住,恍惚睁开眼,入目是一张埋藏在记忆多年的脸。
很多年前,吴小花对着这张脸喊“妈”,可她一直都说“我不是你妈”。
“你姓吴!你看我们家有谁姓吴吗?我们愿意给你一口饭吃,你就该跪下对我们说谢谢!你该伺候我们一辈子!记住,我不是你妈!不是!”
是啊,你不是我妈,真的不是。
吴小花嗤笑了一声,怀疑自己脑子坏掉了,怎么会又想起这个人呢?
她们啊,早老死不相往来了。
第三章
吴小花刚笑完,猛然一个巴掌就摔到了吴小花脸上,啪的一声,几乎把吴小花牙打断。
剧烈的疼痛让吴小花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她怔愣地看着眼前清晰无比的女人,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月见吴小花傻得没反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又给了吴小花一巴掌:“你什么意思?你敢笑话我!你笑啊!我让你笑!”
第二个巴掌下来后吴小花脑子清醒了点,直接站起身拧住陈月的手腕,一个巧劲就把她手拧了过来,再用脚一踢她的膝盖窝,陈月瞬间就跪倒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不管是陈月还是屋里其他人都一脸懵,茫然地看着突然奋起摁倒了陈月的吴小花。
吴小花感受着手中的触感,抬眼看向周围的人,久久无法回神。
先反应过来的是陈月,她尖叫着要挣开吴小花的手,却发现挣不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总是被打骂的女孩儿,力气比她都大了。
“吴小花!你疯了!我是你妈!你敢打你妈!反了你!”陈月尖声叫着,声音似乎要刺穿人的鼓膜。
吴小花不想听这声音,她推开陈月,从桌上拿了个馒头,趁一屋子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夺门而出,跑出了这个吃人的屋子,一路向前,将那些怒吼、谩骂、威胁,通通甩在身后。
顺着乡间小路一路跑着,周围都是吴小花熟悉的景色,到处都是放着秸秆的麦田,鞭炮声四起,不知道跑了多久,嘭的一声,烟花升上夜空,照亮昏暗的夜空。
还未下雪的冬季,人们先用了烟花来庆贺即将到来的新年,期望来一场大雪,掩盖旧年的一切,然后说,瑞雪兆丰年。
吴小花转了一圈,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颤抖着举起手。
烟花照亮黑暗,让她看见自己黑漆漆、胖乎乎、指甲断裂的手,这是她的手,这样粗糙又难看的手,支撑起了她难堪的一辈子。
那时候,她多羡慕白皙纤瘦的戴月瑶,她爸妈会喊她瑶瑶,将她照顾得妥妥贴贴、十指不沾阳春水,称得上一句青葱玉指。
吴小花忍不住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哭了起来,然后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忍着眼泪,吴小花反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会疼……”吴小花哽咽着说,一边笑一边哭,像个疯子。
哪怕这是梦,她都高兴,死前给她这样一个美梦,哪怕下一秒死去,她都不会觉得死不瞑目,能重来,就是人生最大的喜事啊。
不管这个重来的时间,到底是哪一年,是否来得及让她重头再来。
吴小花抹掉眼泪,跌跌撞撞走到田地里,靠着秸秆堆坐下,拿着手中的馒头,缓缓吃着,抬头看烟花。
如果她没死,这个时候她应该吃着自己做的红烧肉,坐在温暖的火炉旁边,在阳台坐着给红包塞钱,等十二点到,那些小崽子们会带着祝福和烟花来看她。
然后帮她挂上长长的鞭炮,一边点一边捂着耳朵满院子乱跑。
“现在……也不差,就是希望……你们不要被我的尸体吓到,真是对不起了,大过年的,还让你们几个小崽子看这些……”
说着,吴小花眼眶又红了,馒头怎么都咽不下去。
离开吸血的庞家之后,吴小花总算知道了活着是什么滋味,陌生人也会对她很好。
她才四十九岁,她从不觉得自己老了,即使自己一个人活着,即使满头白发,依旧能过得很好,怎么就……遇上那样的人渣呢?
吴小花擦着眼泪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敢骂我贱人,老娘让你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烟花没有放很久,乡下地方,放烟花意思意思而已,真正的大烟花都是要等到过年才放。
没了烟花的炸裂声,周围突兀地安静下来,寒冬夜里,没有声音后越来越冷,这时候吴小花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长袖衫,连毛衣都没有。
这可是秦岭淮河以北的地区,就算没东北那么冷,晚上也是能冻死人的。
吴小花摸摸自己的袖子,嘀咕:“原来这个时候,我连件衣服都没有。”
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大概就是命大吧。
命贱好养活,名贱好养活,让她好好地活到了四十多岁。
猜测这应该是场梦,吴小花吃完馒头,扒拉一些秸秆往自己身上一盖,直接闷头睡了过去,反正,能让她回来看一眼就很高兴了。
活着太辛苦,不如就这样。
不管是回到被庞刚杀死的时间,还是被冻死在这个夜里,她都无怨无悔。
或许是老天看她太可怜,就在吴小花以为自己第二天再也醒不来,怎么都会冻死的时候,还是模模糊糊醒了过来。
她竟然就盖着一堆秸秆、在零上五度的环境里躺了一夜,没死。
吴小花傻眼了,拨拨自己身上的秸秆,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老天爷,突然发现你够意思啊,这都不死……”
不死,就意味着,她真的重来了!
想了那么多年,她竟然真的拥有了第二次人生!
老天爷不收她这条贱命,那就还得继续活下去,吴小花推开身上的秸秆,跑到附近的小河边,用双手捧起几乎零度的水往自己脸上泼。
她需要冷静,这么多年,她就得出来一条人生总结——无论什么情况、何种境地,一定要冷静。
冷静的人才能干大事。
冰冷的水沾了手跟脸,直接把吴小花的手脸都冻红了,像被刀子剌了好几道口子一样,要疼到心尖去。
不过总算迅速冷静了下来,吴小花蹲在小河边思考着目前最主要的问题:这是什么时候。
看陈月的脸推测,应该是她十八岁前的日子,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陈月,两家人真正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唯一一次听见消息,还是戴月瑶回国再次被李国富他们缠上,戴月瑶以为是她缺钱怂恿他们去要钱,特地来找她。
还说钱她会给李国富,但是希望他们一家适可而止,别贪得无厌。
第四章
在戴月瑶的世界里,父母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儿女,完全没想过,她给出去的钱,吴小花其实一分钱没拿到。
吴小花也当那是戴月瑶孝敬自己亲生父母的钱,反正,她不会再联系那家人的,没必要。
过去太多年,加上离开时年纪小,关于这个村子、那家人的许多细节吴小花都记不清了,她努力回想,都没想起更多的相关事情来。
李国富就没正脸看过她,所以她对这个人不熟悉,脸也记不清;陈月每次被打被折腾,不高兴了就打她,所以她记得陈月的脸跟尖利的声音。
还有……陈月的惨叫声,好像她总是被李国富打。
她们的人生那么相似,没有人教陈月离开,陈月就不会教吴小花离开。
那一辈的人,都觉得被打被骂扛起一个家是正常生活,多可悲。
吴小花缓缓站起身,将手上的水甩干净,认了下路,没回家,往村长家走,她记得村长家有台黑白电视,还有个很漂亮的挂历。
大冬天的天气挺冷,加上不用干农活,路上没什么人,吴小花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村子集市附近的村长家。
八十年代后国内经济复苏,大家只要肯干、做点小生意,家里情况都不会差,李国富家是,村长家更是。
村里房子一般有个大大的院子,屋内的景象要进了院子才能看到。
吴小花站在门外看了看,院门没关,便直接跑进去,冲到屋子门口往记忆中挂历的地方看过去,入目就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
至于几号,就得问人了。
屋里有四个人,分别是村长、村长老婆、村长的母亲还有村长的儿子,这些人她好多年没见过了,不过多多少少记得一些轮廓。
四人正吃早饭呢,看到突然闯进来个人,纷纷愣住。
村长媳妇儿先认出来是吴小花,看着她身上的薄长衫皱了皱眉头:“小花,你怎么跑出来了?也不穿件衣服?”
其实他们都明白,不是吴小花不穿,是李国富他们不给她衣服穿,她自己赚的钱都给陈月了,买不起新衣服,几乎一年四季都穿着这破旧的衣服。
看起来比乞丐还乞丐,人乞丐至少还能捡别人不要的大衣穿,李国富他们却不许吴小花捡东西,说丢人。
吴小花对他们笑笑:“村长,我妈让我来问一下今天几号了,她觉得该准备年货了。”
这种事常有,李国富跟陈月都不太识字,家里没日历,每次要算日子了,都会找人问一下。
村长放下碗,回头看了一眼,说:“你回去告诉她,早呢,才十月十五,等过一个月再准备都行。”
挂历上有农历跟新历时间,农历十月十五,就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十二日。
知道时间后吴小花对村长道过谢后跑着离开,等到集市上,总算松了口气。
她猜得没错,这是她十五岁之前。
前世她十八岁生日第二天就被送到了庞家,莫名其妙成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老婆,甚至没有婚礼和结婚证,大家说她是,她就必须是。
而现在,离她的十八岁还有三年多,她的生日是新历八月十号,这段时间,足够她找到自己今生的去处,重新来过。
吴小花不太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跟陈月干黑活的,四下看了看,发现集市里有个米店,便走过去,想当个临时工。
村子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板知道吴小花是谁,看她过来就知道她要找活干,便跟她说:“小花啊,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平时都是陈月带着吴小花干活,所以钱大家都给了陈月,不会给她一个小孩子。
吴小花点点头:“我、我妈,今天去饲料厂干活,就我一个。”
这也是吴小花敢到米店的原因,陈月打工轨迹很规律,双日去饲料厂,单日打零工到处跑,偶尔饲料厂要加班,会连单日都在饲料厂。
米店老板点点头,给吴小花一张单子:“喏,那是今天的货,这样,你妈妈今天不来,我偷偷多给你点钱,你自己藏着,别被她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