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长放下报纸，起身看了看：“行，看着不大，十岁？”
吴小花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十五了，还、还没长高。”
她营养不好，在能长高的年纪没长高，后来就一直是又胖又矮了，过劳肥很难减下来，她也不敢减，怕自己没力气干活。
闻言，刘院长点点，慢慢找报表、档案准备办手续，同时嘴里忍不住絮絮叨叨：“小孩子，就算再难也要好好吃饭，长高高的才好，不容易被欺负。”
这些絮叨，吴小花从来没听人对她说过，如今听一个陌生老婆婆说着，很新鲜。
办手续很快，女警官带着备份的档案道别离开，刘院长看着吴小花，先转身去办公室的柜子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
“小花啊，你听好哦，咱们穷是穷了点，但人得整整洁洁、干干净净的，走，我带你去洗个澡。”刘院长一边说一边牵起吴小花的手。
吴小花很是认同：“您说得对，干干净净的，看着精神也好。”
刘院长诧异地扫了吴小花一眼，没说什么，带她去澡房。
福利院里只有公共的澡房，不过有隔间，会挂上布帘，就是没热水，平日里一直都是老师跟年龄大一些的孩子们在晚上烧水洗澡，如果不洗的话，就要等第二天。
现在没热水，刘院长就给了吴小花桶和毛巾，让她擦一下就好，主要是换下旧衣服洗洗，正式洗澡可以等晚上。
吴小花没这么多顾虑，她一向是洗冷水澡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
十五岁前在李国富家，都是她烧水，她自己除了被烫过，完全不知道洗热水澡是什么感觉，后来在庞家，别说热水澡了，就是洗澡都被婆婆跟丈夫嫌弃浪费水。
这导致她后来怎么都不习惯洗热水澡了，觉得很烫很烫，到死之前，不管几度、是否下雨下雪，她都洗的冷水澡。
吴小花在澡堂外面的水龙头动作熟练地打了一桶水，拎着衣服就进了澡房隔间。
外头的刘院长以为小孩子怕冷还需要点时间，就去找洗漱的老师，等会儿带吴小花熟悉一下福利院的情况。
灶房里，吴小花脱下身上脏兮兮又破旧的衣服，才发现她十五岁了，穿的竟然还是陈月的破洞|内|裤。
印象中她一直到十七岁才来例假，因为营养不良，发育晚，陈月就一直觉得她没长大，就连内裤也不给她买新的，说买新的浪费钱，反正没发育，穿她的就行。
脏衣服挂在挂钩上，吴小花开始洗头洗澡。
不洗不知道，她奔波一天，身上脏得很，一桶水都洗不干净，没办法，她只好批了毛巾跟脏衣服继续出来打水。
又打了三次水她才把自己收拾干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吴小花提着桶走出澡房，外面除了刘院长之外，还有个年轻的女老师。
女老师看她湿漉漉的出来，忍不住找来毛巾给她擦头：“你这孩子，这大冬天的，不是说擦一下换衣服就行了吗？怎么还是洗头了？”
“没事的，我从小就洗冷水澡，习惯了，不冷，而且不洗干净，我也觉得不太舒服。”吴小花乖乖给擦头，小声解释。
闻言，女老师心疼地叹息一声：“哎……咱们院虽然穷，可热水澡还是能洗的，等会儿我去给你弄碗热水，可怕感冒。”
吴小花急忙说：“阿、姐姐，我洗不了热水澡的，我洗热水会觉得很烫很烫，所以洗不了，只能洗冷水，但是别担心，我不会生病的。”
女老师放下手，摸摸吴小花的头发，犹疑着看向刘院长：“院长，这……”
刘院长见识广一点，沉吟后问：“你是从小就一直没接触过热水吗？”
“差不多吧，烧过火。”吴小花不好多解释，就模棱两可地应着。
“那先从温水开始慢慢适应吧，感知不对可是大问题，对了，小花，你可以喊她杨老师，后面就她带着你了。”刘院长知道感知问题急不来，便先介绍女老师给她。
之后刘院长就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杨老师带着吴小花去她住的宿舍。
福利院楼房中的三四楼都是宿舍，十个人一间房，不巧，之前的孩子人数刚好是十的倍数，吴小花要自己住一个房间。
第十章
杨老师将钥匙递给吴小花：“这是钥匙，平日里你记得自己关门开门，一个人住会害怕吗？如果害怕的话我可以带别的小朋友来陪你。”
“不会，我也喜欢一个人住，从小到大都一个人的，突然让我接触很多人，反而很紧张。”吴小花捏着钥匙，扭捏地说。
“那好，最近你就先在这边熟悉一阵，还有就是……”
接下来杨老师给吴小花介绍了一遍在福利院生活的日常流程。
考虑到吴小花小学没有念完，所以她要先在福利院里的晚课把知识补回来，等到差不多了，就可以到附近的中学念完义务教育。
当然，去念的时候读几年级都可以，毕竟很多孩子只是想要一份文凭，有没有真的读完九年，没人会追究。
福利院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都会送去念小学，用的贫困孤儿救助名额，学杂费由政府帮忙补贴。
至于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念书的就白天念书，周末跟晚上要跟着老师们打零工赚生活费，毕竟政府的补贴有限，年龄更小的孩子一天天在长，老人们也将渐渐生活不能自理，不赚钱根本没法养活这么大一个福利院。
现在吴小花没法去念书，福利院又只有晚课，她不想白天跟着一块去念小学的话，就得跟着干活，可以自己选。
吴小花毫不犹豫选择了白天跟着一块干活，平白接受福利院的救助金她心里有些过不去，虽然这样会让她念书的进度慢很多，可至少心里踏实。
杨老师听后犹豫了一下，问：“小花，你是不是担心自己年龄大去小学丢人啊？其实没有必要有这个负担的，念书要紧。”
“我不想成为一个拖累，杨老师，我们先试试，要是我学得很慢，那我就去念小学。”吴小花认真地说。
前世吴小花在刚离开庞家的时候捡过一阵废品卖，有时候能在废品站那看到很多别人不要的书，她买过一些小学的课本带回家自己看。
人只要愿意，什么时候学东西其实都不晚，养活一个家或许很难，养活自己却简单很多。
在没有负累之后，连那些不认识的字看起来都令人心生愉悦。
后来吴小花就慢慢看完、看懂了那些小学的课本内容，之后也去买过初中教材书回来，然而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庞刚弄死了。
吴小花想按照自己的年龄上初二或者初三，所以想在福利院上一阵晚课再去学校接着念，这样的话进了初二初三不至于听不懂。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她既能节省时间去念书、又能一直赚钱，一举两得，读书是梦想，赚钱是底气，她两样都不想放手。
不过这么详细的理由肯定没法跟杨老师说，吴小花只好将自己说得更纠结、更自尊些，算是利用了对方的善良心软，让对方答应自己这个看起来并不合理的想法。
杨老师看到吴小花低头咬牙的模样果然心疼得不行，便摸摸她的头：“好吧，那我先带着你干些活儿，都不会很累的。”
“谢谢杨老师！”
福利院能接的活不多，毕竟都是些小孩子，很多时候完全是对方的爱心，借个名头来送钱给福利院的老人孩子而已。
杨老师带的部分是医院食堂，就在附近的市立人民医院。
“医院提供的岗位，帮忙洗菜切菜打饭分饭盒送饭，钱呢是一个人一天五块钱，平时孩子们是周末跟晚上过来，一周能拿个二十块，一天一结。”杨老师在路上慢慢跟吴小花解释规则。
像这种在医院帮忙的工作，吴小花原本是想都不敢想的，在白溪镇那边，这种可以捞油水的工作根本不可能给外人干，不然她怎么会沦落到跟陈月打零工的程度？
很久之后吴小花才知道，医院跟一部分机构之所以分这种名额出来，是因为福利院的孩子跟老师们便宜，正经招人一个月要给几百块，可如果是小孩子们，一个月不到一百块就能打发，便宜多了。
世界上，真的没有便宜占，所谓的双方满意，不过是在彼此的角度上，觉得没有亏。
到了医院食堂之后有工作人员给两人分发白色的罩衣帽子口罩手套，等她们换好了，就带去洗菜。
医院食堂的饭菜除了供应给医护人员，还得供应住院部，都是病号餐，没滋没味的，如果病人想要吃点好的，还得自己出去找餐馆做。
洗一天菜回来，杨老师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只有吴小花还精神奕奕的，这种活对她而言跟休息差不多，不是很累。
杨老师带吴小花回福利院，忍不住问她：“小花，你不累吗？”
吴小花摇摇头：“不会啊，这种活很轻松，以前我待的地方，这么轻松的活可论不到我。”
“那、那你以前干什么活啊？”杨老师问得磕巴，她无法想象一个小孩子，要一个人慢慢长大，需要付出多少血泪。
“到厂子里帮忙、搬东西、做烟花爆竹之类的，像洗东西这种容易干的活，一般轮不到我。”吴小花无奈笑笑。
李国富几乎不工作，可家里的钱都要上交给他，因为他是所谓的一家之主；陈月被赶着工作，不过她精明，知道带上吴小花，这样可以领两份钱，给李国富其中的三分之二，自己还能留下三分之一给儿子。
即使如此，这个家看起来还是很缺钱，陈月被逼得只要是有钱，她都要去想办法挣一些，包括给人哭丧。
那个年代哭丧费不高，是个人都能来哭，陈月就带上吴小花一块哭，因为小孩子哭得大声、尖利，能多拿钱。
吴小花哭不出来的时候，陈月就掐她，往往一场哭丧下来，吴小花的大腿跟屁|股都没法看了，严重的时候甚至满退都是血痕。
跟过去的苦难一比，有份可以一天赚五块钱的工作，在吴小花看来，简直是神仙生活，甚至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生活了。
第十一章
杨老师听了很是心疼，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吴小花。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好像在炫耀，不如不开口。
回到福利院的时候其他孩子刚好下课回来，来不及跟吴小花互相认识，他们就被另外的老师带着去干活，没有一丝空闲。
福利院的生活很紧凑，下午四点左右就有老师准备晚饭，吃过后是烧热水给老人和孩子洗澡，一切结束大概是晚上七点半。
晚课是八点开始，上两个小时。
福利院多了吴小花的帮忙，老师们都觉得轻松不少，有老师跟刘院长说，新来的小孩儿太厉害了，比其他孤儿要熟练很多。
不仅孤儿，很多擅长干活的老师都得在吴小花面前败下阵来，毕竟她们都会累，一累动作多多少少会变慢。
刘院长对于吴小花的情况倒是挺担心：“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有这样的体力，正常吗？”
她们又不是没见过十五岁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就算是早熟的男孩子都没吴小花干活利索，那种对每一种活的熟稔，没个几十年不可能存在。
老师们都觉得不正常，开始怀疑吴小花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受过虐待。
“她会不会不是孤儿？是那种比较混的家庭，她受不了才逃跑出来的？”有老师克制不住自己的脑洞。
刘院长一听，瞪她一眼：“如果是这样，那她跑得好！在吃人的地方待着，还不如是个孤儿呢。”
闻言，猜测的老师吐吐舌头，跑去帮忙了。
总之，刘院长愿意接手，那吴小花日后就会在福利院安置下来，是福利院的家人之一。
福利院每个老师都可以讲课，每个老师带一个年级的小朋友，从一年级到初中都有，给小朋友们加固知识，打好底子的话，到初中才能利用课余时间给自己赚生活费。
这笔生活费不会上交给福利院，几乎都是孩子们自己存着念高中、工作的。
按照规则，福利院不能继续给孩子们准备高中的名额，想要继续念书，一切都得看孩子们自己的努力。
晚课的老师从杨老师那了解过了吴小花的情况，她们商量过了，第一天晚课就先弄个三年级的期末试卷给吴小花摸摸底。
看看吴小花到底还记得多少知识，记得的话直接进入四年级教学，这样可以加快进程。
一共三张试卷，语数英，老师说今晚会多陪吴小花一个小时，让她认真做，除了作文不用写，其他都尽量写。
吴小花拿到试卷后有些紧张，她好多年没看过这种长长的试卷了，每次回想起来，好像纸依旧白，可惜物是人非。
握着新削的铅笔，吴小花深吸一口气，掐着自己的大腿冷静下来，在试卷上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三年级的卷子很简单，不过吴小花不敢保证自己做的都对，她看教材其实是她自己的接纳与理解，是否跟教材想要表达的意思一样，她完全不知道。
语文数学还好，到了英语，吴小花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那么多年没用过的东西，吴小花最多最多拼几个简单好记的单词出来，简单句子翻译完全看不懂，写到后面满头都是汗。
因为其中一张卷子不会写，反倒能在十点前写完了。
老师改完卷子，一阵沉默。
语文数学几乎满分，唯独英语，总共得了三分。
两极分化的成绩让老师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刚好其他老师下课，干脆都找过来商量。
这事惊动了刘院长，最后是十来个老师跟院长都来到了三年级教室里，围着吴小花商量应该怎么办。
其中一个老师建议：“那要不先补英语？”
“那另外两科呢？语数英是大头啊，每一科分数都不能落下的！”有老师觉得单补一科不妥当。
老师们都觉得吴小花偏科太多了，怎么补都很令人头疼。
最后还是刘院长开口制止了老师们，先询问吴小花：“小花，你退学前，成绩怎么样？”
吴小花回忆了一下，说：“差不多都是满分，英语也是，不过英语真的太多年不用，现在都记不得了。”
其实是吴小花搜罗小学课本重新学的时候忘记还有英语这门科目了，就只重新学了语文数学，英语是硬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