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花盖上饭盒，笑着摇头：“ 我还没确定下来，将来再说吧，那我先过去了院长。”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粥跟汤都放在福利院空的饭盒里，吴小花用自己的围巾裹着，避免它在路上凉了。
紧赶慢赶，到医院时已经七点四十五过了，吴小花跑得气都喘不匀，在住院部走廊上慢慢走过去，尽量给自己喘匀气息的时间。
苏青时病房门开着，吴小花走过去，露出一贯的笑容敲门：“婆婆，不好意思我今天来晚了。”
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半躺在床上的苏青时，另外一个是站在窗户边的中年男人，从年龄上看，可能是苏青时的儿子。
平时吴小花就很听话不会问多余的问题，所以今天吴小花也只是看了一眼男人就收回目光，背着书包走到床边。
床头柜上的白粥没有动，也许一直到吴小花来之前，母子俩还没吵个所以然来。
吴小花对苏青时说：“婆婆，还好赶上了，您还没吃早饭，我看您昨天胃口不好，所以今天早上特地做了粥跟蔬菜汤来。”
说着，吴小花支起小桌子，将两个饭盒从书包里拿出来摆好，将调羹递给苏青时。
苏青时刚接过，窗边的男人就出声质问：“妈，她是谁？”
对方的声音跟吴小花早上听见的一样，她可以避开对方，却没法不让对方跟自己的母亲交流。
现在就看苏青时怎么说了。
然而苏青时没理他，径自喝了口粥跟蔬菜汤，有些诧异：“你自己做的吗？”
吴小花含笑点头：“是，我以前有帮村里的阿姨卖小吃，所以会做饭。”
“这样啊，好事。”苏青时稍稍露出点儿笑意。
男人不甘地走过来，可能原本想掀桌子，奈何到底没敢，只能用更高的声音问苏青时：“妈，她到底是谁？”
“我小女儿，怎么了？”苏青时头也不抬。
闻言，男人直接瞪向吴小花，跟吴小花对视的一瞬间，反而是男人愣住了。
吴小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震惊，难道自己跟苏青时那个女儿真的很像？
可是从年龄上看，苏青时的女儿，少说都得有二十大几了吧？
“你……”男人眼睛瞪得发红，猛然伸手想掐吴小花的脖子，被吴小花退后躲开了。
苏青时看到了，怒道：“莫晓宏！你想死吗？”
“妈！”
“滚出去！”
在苏青时的怒视下，叫莫晓宏的男人恶狠狠瞪了吴小花好几眼，到底还是选择了离开。
不过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吴小花看得清清楚楚——你给我等着。
吴小花目送他离开病房，收回目光后缓缓走到窗边的小桌子旁，准备开始一天的学习。
平时苏青时自己吃完饭就会看书或者看点吴小花看不懂的东西，今天她忽然开口跟吴小花说话。
“小花，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找你来？”苏青时看着饭盒里熬得软烂的粥问。
吴小花翻书的手一顿，偏头看过去：“确实挺好奇的，毕竟找谁都比找我合适吧？”
苏青时犹豫很久，放下了调羹：“我有个女儿，小女儿，她没有名字，她的出生没有人欢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我、我们一家的，屈辱的印记。”
关于这个女儿的事情，是吴小花没猜到的。
大约三十多接近四十年前，苏青时出远门做生意的时候，不小心喝醉被对方qiangbao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苏青时喝得不太清醒，加上那时候她年纪轻，嚣张得以为天老大她老二，觉得没人会对她动手。
之后苏青时清醒了，想找对方报仇，结果被暗算，然后遭到了流浪汉lunjian，后来这些人都被她处理了，唯一的问题是，她怀孕了。
她身体不好，发现得迟，医生说如果打掉的话，可能会损伤她身体的根基，而且已经四五个月的孩子，打了苏青时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因为这个孩子，她离婚了。
生下来的孩子却好像是个怪物，皮肤黝黑，长得丑陋，而且从小就胖，莫名的，跟吴小花很像。
所以苏青时当时一看到吴小花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真的太像了，好像是那个孩子重新来到了她面前。
如今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家庭支离破碎，生病住院后她渐渐想起这个一直被她当成怪物的女儿。
苏青时无法原谅那些人，孩子也无法面对，只是忍不住会想，那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吴小花静静看她一会儿，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个……您的女儿为什么不在？”
“她被我儿子丢了。”苏青时语气冷静得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大概是见吴小花的表情太震惊，苏青时解释说：“这不是很正常吗？所有人都不喜欢她的情况下，丢掉她反而是给她一条活路吧？”
这种事，见仁见智，吴小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轻咳两声，低头看自己的课本，虽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我就是想试试，那个女儿在我身边会是什么样子，刚好你出现了，刚好我儿子还没来得及回来，”苏青时叹了口气，看着吴小花，“如果我女儿最后会长成你这个样子，好像也不错。”
吴小花轻笑两声，没回答。
如果对方的女儿活成她这样，大概，对方也宁可苏青时没生下自己吧？
她这样的人生，没人会想要的。
中午的时候叫莫晓宏的男人又回来了，还带来一个消息——苏青时的丈夫准备来看她。
莫晓宏扫了吴小花一眼，嫌弃的意思溢于言表：“妈，爸要过来看你，这玩意儿赶紧弄走吧？”
“他只是来看我死了没，你告诉他我没死不就完了？”苏青时精神不好，刚打了镇痛睡下，又被莫晓宏吵醒，整个人烦躁得想砸莫晓宏的头。
第十七章
“妈，您说什么呢？爸还是很念叨您的，这些年，您也不跟爸低一低头，趁这个机会，你们和好不行吗？”莫晓宏拉了另外的椅子坐到病床边，好声劝着。
苏青时被吵得难受，睡不着了，干脆喊吴小花来扶她坐起来：“小花，你过来扶我一下。”
闻言，吴小花只好放下笔，起身过去扶她做起来，还多在她腰下垫了个枕头。
“莫晓宏，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是我给你爸低头？当年离婚是他提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苏青时冷眼看着他，光这半天的事情，已经让她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失望透顶。
然而莫晓宏根本没注意苏青时说了什么，他只是嫌弃地瞪了吴小花一会儿，自顾自说：“妈，你让她走！放个这么丑的东西在自己身边不觉得恶心吗？”
苏青时看到莫晓宏这副模样，直接气笑了：“莫晓宏，你自己根本没在听我说话，那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听你的？”
“妈，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苏青时直接打断他，“你说的事情你觉得我应该听，那我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就可以不给我任何回答？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跟你那个爸一样，觉得我的存在无足轻重。”
莫晓宏烦躁地站起身，一脚踢开了椅子：“妈！为什么你总是扯到不相关的事情上来呢？我们一码归一码地说不行吗？”
听了莫晓宏的话，吴小花都觉得他是不是哪里有毛病了，因为苏青时的意思是“他没有在苏青时说话时倾听并给予回应”，说话的时候给予回应跟回答本就是基本礼貌。
可莫晓宏偏偏要将苏青时的意思曲解成“莫晓宏想要吴小花走，就得拒绝让自己的爸爸过来”，两个人完全就是在鸡同鸭讲。
吴小花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腹诽：果然世界上的儿子都像怪物。
苏青时思忖半晌，决定再给莫晓宏一次机会：“莫晓宏，我是不是从来没好好教过你什么叫礼貌？”
“妈，这又跟礼貌有什么关系？我们在说的问题跟这玩意儿搭边吗？妈你就是心软了对不对？你后悔把她扔了对不对？”莫晓宏歇斯底里地吼着。
情况好像又回到了早上，莫晓宏一说到自己的妹妹就开始发疯，那种癫狂又扭曲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丢掉的那个人是他呢。
苏青时反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花瓶直接就扔了过去，速度快得吴小花想阻止都来不及，脆弱的廉价花瓶砸到莫晓宏头上，嘭一声碎裂，之后病房里突兀地安静下来。
吴小花的手刚伸到苏青时身前，奈何她矮了点，没够到苏青时的手，还是让她扔了出去。
身为一个战战兢兢活着的小市民，吴小花看热闹归看热闹，还是不希望发生流血事件的，而且人生气上头之后最容易冲动，事后一般都会后悔。
莫晓宏捂着自己的脑袋，没一会儿，鲜血渐渐从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满脸都是。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苏青时依旧平静如初，她不疾不徐地开口：“冷静下来了吗？莫晓宏，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 ，你没回答我，别说我是你母亲，就算我是个陌生人，我在给你回答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应该回我一声？”
“回不回又有什么关系？我回了你就能点头吗？”莫晓宏低声反问。
“你连这点教养都没有，或者说，你连给你的母亲一点尊重与礼貌都不愿意，那你来这做什么？装大爷吗？谁给你的胆子到我面前装大爷？滚出去。”苏青时说话时看不出一丝生气的痕迹，端庄优雅几乎刻进骨子里。
如果不说两个人的血缘关系，吴小花完全不会觉得莫晓宏是苏青时的儿子。
差太多了，从见到莫晓宏到现在，对方给吴小花的感觉完全就是个庞刚的翻版；而苏青时不一样，她可能不是完全的好人，可很令吴小花羡慕。
吴小花在苏青时身上看到另外一种人生的过法，自由且任性。
有些像后来吴小花在网上看到的一句流行语，大意是说“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我要让着你”。
当时看到这句话，吴小花就在想，是啊，她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早一点明白，她就不会在李国富家、庞家被吸血几十年。
莫晓宏到底不敢完全惹怒苏青时，说了句“是”就灰溜溜去包扎脑袋，跑得贼快 。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苏青时跟吴小花，再次安静下来。
“你好像不害怕？”苏青时忽然转向吴小花，刚才她有发现吴小花过来拦，没拦住之后她还以为吴小花会害怕或者过去帮莫晓宏喊医生来，没想到吴小花始终没动作。
一个正常的人，应该不会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没有一点反应，好似莫晓宏的命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吴小花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害怕？”
“普通的小孩子看到血都会害怕，然后要哭着去喊医生。”苏青时想了下莫晓宏十五岁的情况说。
“不至于，这点血还没我杀个鸡流得多，而且这么大个人了，死不了。”吴小花摆摆手，准备去找护士问一下怎么处理病房地上的血迹。
苏青时最后对此评价：“年纪不大，经历不少。”
医院有请做清洁的普通护工，吴小花刚从护士站找完人，路过急诊区，就看到莫晓宏在缝合头上的伤口。
趁这个时间，吴小花重新思考了一下苏青时跟莫晓宏之间的关系。
按照苏青时这段时间表现的性格来看，她真的有可能就是对当年那个孩子心怀不忍了，只是她也放不下过往，所以在看到相似的吴小花时，忍不住让她来假装一段时间自己的女儿。
而三个月，应该是苏青时住院的时间，到时候两人分道扬镳，她获得了心理安慰，吴小花获得了钱，皆大欢喜。
莫晓宏可能是她找吴小花的理由之一，因为苏青时似乎很讨厌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莫晓宏的父亲。
话里话外，苏青时都很嫌弃莫晓宏跟他的父亲相似，还有挑剔着说莫晓宏没有回答自己。
吴小花猜测，莫晓宏的父亲曾经因为那个来历不光彩的女儿时常不回答苏青时的话，所以苏青时对莫晓宏不回答自己的事很敏感。
这就可以推测，苏青时找她来，一定程度上是想试探莫晓宏，看看他到底有几分站自己这边。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上看，结果大概不是很理想。
吴小花急着莫晓宏说要弄死自己的话，便一丝都不敢松懈，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栽在这种人身上的。
随后吴小花收回目光，往苏青时的病房走。
但愿，苏青时是个还行的好人吧。
回到病房，苏青时已经重新睡着了，吴小花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继续看书。
之后莫晓宏似乎离开了医院，一直没出现。
因为刚做过手术，苏青时睡得早，吴小花就能提前离开医院，不过冬天夜晚来得早，她六点多走出医院，外头的天空早一片漆黑。
吴小花熟门熟路地往福利院走，这个时间回去，还能赶上福利院的晚饭。
福利院跟医院隔着两条街，最近的路是两条小路，平时杨老师跟吴小花都走的小路，这样用的时间最少。
这一晚，吴小花刚进巷子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太安静了。
往常这个时间，小巷子里可热闹得很，到处都是回家吃饭的人，做饭声、喧闹声，给寒冬带来一丝热气。
吴小花还会嗅着每一个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分辨他们家做了什么样的菜色，吃的什么大米。
第十八章
吴小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同时警惕周围的情况，仔细查看每一个自己可能忽视的角落。
然而天太黑，小巷子不大，白天还能有点光亮，一到晚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没法确定黑暗里是不是有人。
没办法，吴小花干脆直接跑了起来，果不其然，在她跑起来的瞬间，好几户人家的屋檐下猛地冲出戴着口罩的混混。
前方的路被堵了，身后还有人来，吴小花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比较好。
难道往福利院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