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些令人惋惜。
……迄今,洛府被抄整整三年。
多亏宁琛,使洛府仍旧破败地落在京城的一角。
每年的这时,宁琛都会陪我去祭奠,不过今日正好早了两天,碰巧撞上宁琛入宫的日子。
“听说殿下今日有事入宫?”
“并非要事,我与陛下说过,可改日再入宫。”
他不改面上的笑意盈盈。
?!
我受宠若惊。
“这……何必劳烦殿下同我一起,洛某之事也并非要事……”
“可明深平日在外,少有机会回府,一月也难见一次。”
他眼中光彩明亮,嘴角带着浅笑。
竟然听出这话里的委屈,我吓得抖了三抖。
果然还是不能习惯宁琛与原著反差如此之大的性格。
再一晃,已到了洛府门前。
我缓缓踏入,却也不入太深,只停在主堂中。
侍卫守在门外,宁琛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简单的祭奠后,我站起身。
往年这个时候,我该进去后屋祭奠了,可现在我却只是看着缕缕青烟出神。
“明深……你不看看其他屋室?”
我轻轻一笑,“哪还有屋室,不过余下的破败而已。”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站起身,穿过几个拐角,径直向府邸深处走去。
宁琛没动,似乎只是一直注视着我的身影。
……
墙角的机关应声而开,其中躺着一块令牌。
那上面单是一个“寒”字,方方正正,非金非玉,带着些许凝重古朴的气息。
寒城令。
秦朝号令三军的兵符。
环视四周,不见一个人,我渐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苍玦?”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嘿——洛大人!”
一道敏捷的身影不知从哪里闪现出来,从背后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了手上的寒城令。
果然,我的预感没错,来的这家伙不是沉默寡言的苍玦,而是萧云辉。
只有这个幼稚无聊的家伙,才会故意躲起来耍我。
萧云辉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咳。”
为了维持我严肃正经的人设,我退后几步,皱着眉头问:“怎么是你?苍玦呢?”
“我来也一样啊,”她一笑,“我想让阿玦休息一下啦。”
啧,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快就对苍玦下手了。
“……算了,你们那边有什么事?”
“大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眨了眨眼,“我们想问您,何时兵临城下?”
办事效率还真快。
“下个月。我还有些事处理。”
“哟,那位宁公子?”
???
宁琛?
就这?
我洛明深就这么不像干正经事的人吗?
“呵,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你来得正好,”我扬了扬手中的寒城令,“这东西,给你了!”
……
萧云辉的神色极速变换,直到走廊中的脚步声渐进,也没吐出一个字。
那脚步声有条不紊,快速逼近着这里。
不必我多说,萧云辉一下子便消失了。
我来不及把寒城令放回匣子,只是迅速将砖块踢到一边,机关盖子一寸寸挪动着,发出窸窣的声响,我死死盯着那一寸土地,心跳如同擂鼓。
千钧一发之际,我向前一步,踩了上去,一个转身,正撞上了宁琛。
!!!
方才他的眼神好像已经瞄到了这个角落。
我佯装无事地作出一个微笑,“殿下,您怎么来了?”
他并不说话,神情陌生,目光扫过我。
那目光幽深得让我瑟瑟发抖。
果然,宁琛一年来的温柔都是我的错觉。
我的手藏在袖中,捏着寒城令,克制不住地轻微颤着。
这东西,藏了三年,是无数秦朝子民尸骨保住的辛秘。
我的得意忘形,却能轻而易举的毁了这一切。
我真想回到三分钟以前,打醒愚蠢的自己。
冷汗流下,手心被寒城令的棱角硌得生疼,我的左臂仿佛有着千金之重。
我拼尽全身力气维持着神情纹丝不动。
自穿书以来,生死攸关的时刻我经历过太多,可如此狼狈不堪却是头一次。
出人意料地,宁琛竟然也浅浅笑了一下。
“以前明深从未来过这里,我有些好奇。明深,你来这里有何事要做?”
看着他明朗的笑容,我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好奇心害死我啊。
“……无事无事,也是许久没来,有些怀念。”
我叹了一口气,仿佛真得为此感叹不已。
一口气出,我便紧接着截住宁琛,“殿下,我们出去吧。”
说完,我带头往前走,暗暗祈祷我的背影不要太像落荒而逃。
3.
今天当真流年不利。
为什么仅仅一上午的时间,我就可以翻车两次?
看到娄语小公子由惊诧变到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十分后悔今日出门的莽撞。
罢了,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安慰自己命中注定吧。
我这么想着,快步从娄语的身侧擦过。
……好的,亲测一叶障目无用,古人诚不欺我。
娄语拉住我的一瞬间,我欲哭无泪。
前面是娄语,后面是宁琛。
这是我这几年来经历过最刺激的场面了。
“啊,这位公子是……?”我垂死挣扎。
“洛明深。”
他用认真的神情和笃定的语气让我刚刚准备好的,宁死不认的情节对话胎死腹中。
诶。
麻烦。
多年前我一出门碰见娄镜姐弟,也是这般晴天霹雳的心情。
当年我不是原主,却不得已在世界意志的影响下招惹了娄语。
世界意志并无实体,只是在剧情偏离主线时,它便会以在无形中各种手段将剧情掰回正轨。
这手段么,又狠辣又偏激,说起我在它手下受过的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像我大姐出征未遂却又荒唐的死去便是个例子。
很多时候,我不敢惹怒世界意志,蚍蜉撼树的后果往往更加惨烈。
直到我在雪夜中撑到结局的那一刻。
它的力量竟然大大减弱了。
也是,剧情主线结束了,番外那点力量当然无足轻重。
那一刻,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回过神,宁琛都已站在我身旁了。
娄语复杂地看着我。
宁琛的气质突然高冷起来,神情带着点贵族的傲气,“楼公子是否要进府小叙一番?”
这话倒是没什么,只是我却感到宁琛说话时竟然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敌意。
……有生之年系列。
居然一起和这两人一同进入皇子府的我,神情恍惚。
促成我凄惨结局的过去式和将来式,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合了。
历经多年,我又一次感到了世界对我深深的恶意。
进入府中,宁琛便气定神闲地坐定,好整以暇地看着正在对视的我和娄语。
娄语并不在意,只是焦急地开口询问。
“……明深。你为何会在宁殿下府中?”
“……意外而已。”我细细观察着娄语的神色,接着道:“那时我还去过娄家府邸,不过想来娄镜大人并未告诉你。”
果然,娄语露出惊诧的神情,脸上随之而来的又是愧疚。
我很了解娄语,他心地善良又有些优柔寡断。
世界意识尚且强大的那十几年中,我和娄语的关系表面上一如原著中发展。期间,娄语对于利用我这件事时有退缩,十分纠结却又不能放弃。
诶,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娄语挺可爱的。
不知道原主是否也喜欢上了他的性格。
因此,虽然我没什么非分之想,却也是把娄语当做弟弟照顾的。
不过,一别三载啊,谁知彼此是否别来无恙。
“抱歉,姐姐的执念有些太深,我……”娄语欲言又止。
我忽视了他的尴尬,依旧笑意吟吟地注视着他。
娄语似乎鼓起勇气,“明深,如今已过去三年,你清白无辜却流离失所是我的过错,不如……”
“不如娄公子还是少费些心思?”
宁琛竟然打断了娄语。
“在我府上待了三年的人,怎能轻易离开?想必娄大人也不会赞同公子再理明深之事。”
……诶这倒是真的,想那个下雪天,我奄奄一息的时候还被娄镜警告过别再靠近她弟弟。
我突然有一点点心虚。
……不知娄小公子至今还未婚配是不是我的过错。
娄语一怔,我仔细地看着他,话说娄语清俊而稚嫩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啊。
他垂下头,有点失落。
我忍不住走近两步,搭上他的肩头,“今时不同往日,没什么可介怀的。”
更何况,被娄镜紧紧护在身后的你,又能做什么呢?
“娄公子,明深已然安稳,我们还请就此别过,”宁琛下了一道逐客令,接着道:“令姐大抵不会乐意娄公子再度造访。”
不得不说,娄镜真是一道杀手锏。
娄语纵然怅然失落,最终只是留恋地回头一瞥,便被迫出了皇子府。
寒城令(三)
4.
我久久盯着他的背影。
果然,娄语一点都未变。
安静许久,宁琛突兀地出声,“你对娄语余情未了?”
?!
我回过神,宁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刚才对着娄语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抖了一下。
他好像有点生气。
我绝不能因为儿女情长在这种时候功败垂成!
“不会不会,当然没有,殿下,我不长情的。”
宁琛依旧皱着眉头。
“是娄镜提议诛灭大理寺卿府上下的。”
话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敏感?
我无奈地笑了笑,“殿下,母亲犯了罪责,于法不容,不论娄大人,亦或朝廷,本无过错。”
说来,大理寺卿上下并算不得我的家人,与他们血脉相连的本是原主,而我只是异世一缕魂魄,我有自己的父母兄弟,不该纠结于此。
“你就这样大度?”
不知为何,他双目灼灼,注视着我,似乎更生气了。
……
这小殿下还挺难伺候。
我搬出假笑,做出悲天悯人的样子,“天命本是如此。”
这倒也是我穿书这么多年来的经验之谈。
一个天命,划定了众生性命的轨迹,决定着王朝代代更迭。
“逆了天命,岂不自寻死路?”
宁琛目光复杂,沉默许久。
令人窒息的一段沉默后,宁琛一字一顿地开口:“洛明深,皇姐今日找我入宫,是想为我安排婚事。”
?
我该怎么回答,这种事宁琛给我说,我能为他排忧解难?
不不不,说不定他想让我安排江湖势力,暗杀他的未来婚配对象?
我百无聊赖地想。
“我想请求皇姐下诏为你我指婚。”
下诏指婚啊。
……
???
下诏?为你我?指婚?
!!!
突如其来的剧情让我不知所措。
啊这……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镇定自如的宁琛。
“怎么?”他佯装镇定,脸颊却微红。
“咳……”我洛明深,绝不能被美色迷了眼,“陛下知道我在你府上?”
我的身份大概还是逃犯吧。
这个问题,我三年前便该想到。
“前一年不知,后来皇姐便默许了。”宁琛褪去了些许羞涩,笑了笑,“当初洛大人助我皇姐甚多,你又是洛大人唯一的骨血。”
这解释完美无缺,又相当胡扯。
“可我体弱多病,三年过去不见好转,担不起殿下厚爱。”
“无碍。我倾尽全力,定能保你平安。”
他的目光坚定,充满了令人动摇的力量。
“那……”
宁琛欲言又止,抬眼认真地看着我。
……
怎么说呢,说我不喜欢宁琛,自然是假的,只是心有执念一直无法释怀。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去者不可留,往事不可追,珍惜眼前人大抵是最好的选择。
“由殿下决定。”
我对他一笑,有些无奈。
5.
我非生于此处,灵魂本漂泊无依,奈何长于此地,浅薄的一点情意便深种在此。
曾经我不听从父母安排,一心求一番事业,以至父母离心,兄弟嘲笑,二十年的人生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而一团乱麻。
五年时间,我幸得长辈疼爱,姐妹庇护,得到一具残破的躯体,却补全了残缺的灵魂。我谨记前世苦痛,埋起桀骜和不羁,小心谨慎,顺从天命,不想打破来之不易的一切,最终却又得满门诛灭,孤身一人的下场。
那一刻,我苦心经营的太平轰然粉碎。
五年又三年。
我恨宁铮鸟尽弓藏忘恩负义,登上帝位便一纸诏书了结我全家上下的性命,我怨娄镜不明是非,揣着直白的正义,臣服于宁铮,与真相背道而驰。
我想对我痛恨着的一切付之微笑,像我数千个日日夜夜百般告诫自己的一样。
随遇而安有何不可?
我命本该绝于那个雪天,三年的时光是来之不易的馈赠,螳臂安能当车……?
可我不甘如此。
不甘将五年情义轻轻拂去,不甘困于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我终于知道,我天生长着反骨。生在牢笼,便想冲破藩篱,落入深渊,也想挣扎逃离。我想与天命抗争,头破血流,在所不惜。叛逆与桀骜早已融入我的骨血,那怕付诸生命,也要击碎命运粉饰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