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鸢随即才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两人在路边顺手拦了辆车,楚曦关上车门后给司机报了个地名,庆和街。
秦鸢一时想不起来西临还有这么个地方,直到车子在一处略破旧的卷帘门前停下来的时候,她才隐约记起,这地方在她毕业不久会改建成了复古网红街。
当然,那都是几年后的事儿了。
现下,它不过是条平平无奇的巷子罢了。
楚曦付完车钱以后领着秦鸢拐进了街巷,不算宽敞的马路两边密密麻麻开了许多店铺,但现在都清一色地落着锁,卷帘门也如出一辙泛着灰。
直到楚曦领着她在一处干净的卷帘门前停下。
伸手拿了钥匙开锁,一道四边形的防护铁门之后,是一道塑料门帘,搭在一旁印有“楚记包子铺的牌匾上”。
目光微微凝滞两秒,在这两秒的间隙里,楚曦已经轻车熟路走了进去。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噜喝完,又腾出一条凳子让她进来坐。
秦鸢走进室内,抬眼打量一圈,几张普通的原木桌椅整齐地贴着墙面摆着,直接将不算宽阔的店面填满,空出来的地方做了点餐台和蒸格,堪堪与桌面留下半米来宽的过道。
但因为这会儿夜深,倒是难得显出几分空旷。
“这是阿姨开的?”秦鸢问。
楚曦点头,动作间熟练地系好椅子上搭着的围裙,将冰柜里的黄豆拿出来清洗干净,加水煮好,分瓶装好冷冻。
做好这一切,秦鸢又见她熟练撕开了一袋面粉……
有些呆滞地在旁边愣了愣,半晌,秦鸢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双一次性手套,想去帮忙的时候被楚曦笑着赶到了一边。
打趣让她别来捣蛋。
秦鸢想了想,觉得她这话说的在理,也就老实地待在一边看楚曦准备第二天一早要用到的原料。
大概一小时后,楚曦擦干净手。
从房子的另一边打开铁门,带着秦鸢上了楼。楼上是个简单的两居室,面积不大,但胜在收拾的干净,东西也整洁。
秦鸢在沙发上坐下来,听楚曦靠在沙发边叹了声气,喘息的胸腔起伏着,半晌,看了看她:“现在知道答案了?”
这说的是之前在医院天台秦鸢问过的那个问题。
随即抿抿唇,秦鸢手里捏了个花样,对楚曦比了个手势。
八分。
她了解的。
“愿意详细讲讲吗?”
闻言微默,良久,楚曦从兜里掏了颗糖,递给她一根后便开始讲:“我妈开这个包子店快十年了,从我出生的时候就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什么?”秦鸢配合着问她。
楚曦唇边荡开一抹苦涩的笑:“为了我爸,他在我九岁时失踪了,我妈就是为了等他回来,才一直开着这家店。”
“怎么劝都不听,明知这周围没什么生意可做,偶尔还有来找麻烦惹事的混混,但她除了停电,没一天让这里关过门……”
说到这里楚曦的脑袋埋了下去,许久,才微侧了只眼睛出来盯向窗外,语气比之方才放的更轻。
几乎让秦鸢有些听不见:“就为了让我爸回来还能找到家。”
“是不是很好笑。”她说完又转了过来,但眼角已经淌着无声的湿意:“等一个消失十年的人回家。”
“没有。”秦鸢语气低沉想去握她的手,临到触碰前又被楚曦直起了身,女生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而后用一种调整过后的冷静叹了声气。
“不说这个了,聊聊陈青吧。”
“说说,第一次知道我们的关系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秦鸢也配合着转开话题,撕开之前楚曦放在茶几上的真知棒,无所谓地在嘴里抿抿。
“早就猜到了。”
楚曦笑笑:“那还挺厉害。”
秦鸢:“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之前在转学论坛里有人提到过她是烈士子女,既然这样……”秦鸢酝酿着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措辞:“为什么你对她……这么冷淡?”
第25章 对啊
“你觉得我不喜欢她?”楚曦问。
这不明摆着的事?秦鸢心想,但真正表现出来只在嘴里婉转成一个‘嗯’。
“……”
“其实也还好。”楚曦淡淡喝了口水,语气有些自嘲:“就是有些嫉妒她。”
秦鸢:“嫉妒?”
实不相瞒,这还是秦鸢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人能这般坦诚地说出这样的词。
闻言一愣,楚曦瞧见她这反应,勾了勾唇:“其实我和她经历差不多,我爸九岁的时候丢了,她爸,也就是我舅舅,四年前守边的时候救人,遇见雪崩了。”
“还是不一样。”楚曦话间面色沉静两分:“她爸救人那年这事报道挺多,后来上头给评了烈士宣扬。”
她说着又缓缓:“这事最开始发生的半年,陈青无法接受,每天哭的厉害也吃不下饭,她妈妈就从北都过来找我们,商量以后把我带去了北都,求我妈让我过去安抚陈青。”
“那年我十三岁,距我爸消失已经过了四年了,情绪早没波动了,就给她讲了我爸,想带着陈青一同走出来。”叙述到这里又停了一段时间。
楚曦默了很久才继续出声。
秦鸢没忍住打断她,拍着楚曦的背试图让她停下来:“你没必要……”
“没关系的。”楚曦闻言视线淡淡地落在她脸上:“你听我讲完好不好。”
“很久没跟人这么聊过了。”
闻言眼眸暗了暗,秦鸢的声色低了低,传在空荡的客厅里:“好,你讲。”
“我听。”
话音落下后,空气久久的寂静。
良久,楚曦才捡起之前的话头:“我在北都陪陈青的那段日子开解了她的心结,她开始主动配合去治疗厌食症,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一切看着都好像开始向好。”
“但我没想到……”楚曦声音断续:“我没想到好的发展从来不在我身上。”
“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她问完后开始自言自语:“等陈青情况好转以后,有电视台联系到她要做专访,因为作为烈士子女同时还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很能吸引话题。她们当时专访的时候我也在,有两个关于辅助陈青调整心态的问题要回答。”
“当时舅妈就在旁边给我们切水果,你能猜到吗?那天的采访其实结束的很快,但收尾的时候舅妈突然走了过来,记者也突然把话筒转向了我。”
“她问我,据悉楚曦同学的父亲也多年不知所踪,面对所有生活压力都加在母亲身上这件事,想对镜头说些什么?如果我父亲还能看到的话?”
那一刻年仅13的楚曦面对这样的问话,脑子里首先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这个脱离采访稿的问题是怎么问出来的?也不知道当时那个记者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所以她当时沉默了,记者随即也停止了采访,接过舅妈递来的水果自然转移了话题,完全没被刚才的问题困扰。只剩下13岁的楚曦看着一群虚与委蛇的大人脸上带着和煦的伪装,若无其事将欢乐平和推演到极致。
像过年一样热闹。
实则却是比年节窗外飘落的雪花还要冷。
毕竟,卖火柴的小女孩不就是死在最温暖和煦的圣诞夜里的吗?
那年的楚曦可能也差不多,突如其来的问题熄灭了她宁静的火柴盒。
将一个孩子茫然的灵魂击碎在了那个溃败的黑夜。
事情在采访结束以后,隐隐变得脱离预期,人总是喜欢将同类相似的事物拿来比较,这个道理最浅显的体现在于货比三家。而对当时的楚曦来说,更直接的则是,走在北都巷子里的无边角落都还能从路过的人口中听到那些压制不住的闲言碎语——
“这就是陈家那个二丫头家的姑娘。”
“哪个二丫头?”
“就陈月华啊,陈老爷子的小女儿,当初不听家里安排非要嫁给一个姓楚的外地人,大老远的跑去西临,结果结婚没几年男人就丢了,对外说是失踪,我看啊,八成是外面有了情儿跟着跑了……”
“啊,真的假的,还有这回事……”
……
也是那个时候,巷子里的长舌妇让楚曦清楚了一句话——
软舌无骨,却可杀人。
她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明明眉宇间都是一丝英气,虽然是个常年在外省跑货的货车司机,却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贪嘴的麦芽糖,书柜里也收拾地整齐,是个从小就教导她要成为对国家有奉献之人的父亲。
要楚曦给自己短暂的一生找寻出值得坚守的信仰。
所以纵然那时还年岁尚小的楚曦并不能理解‘信仰’是什么东西,但她却是能感受到那些骨子里就被父亲潜移默化的坚定。
她知道的,父亲,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楚曦从小到大视为榜样的存在,从来都不是她们说的那般不堪,也并不需要为了衬托陈青的父亲就被人诋毁。
她们没有那样的权利。
也没有资格那样说。
奈何当时的楚曦只有十三岁,被锋利的寒言刺激地竖起了保护的壳,只想迫不及待的逃离。逃离那些让她难过的话,以至于匆忙到忘了解释。但其实就算解释了,也只会是徒劳,因为楚曦自己也不知道父亲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从那以后,楚曦花了很长的时间自己走出来,她没有把北都发生的那些事情告诉陈月华,但她与陈青的关系……就此冰化。
纵然知道当时都年幼的她们无法指引话题的走向,但关于楚曦父亲失踪的事情,对于此前毫不知情的记者来说,不可能会凭空知道。
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花费精力来调查她。
唯一能透露给记者这个信息的,大概就是……她的舅妈了。
所以自那以后楚曦再也没和陈青联系过,即便逢年过节他们还是会有联系,但随着一些杂言碎语传入陈月华的耳中。
心照不宣的尴尬蔓延开后,陈月华也主动和她们断了联系,没再回过北都。
本来她嫁给楚父以后,也没再回去过,这次好容易建的联系也是因为哥哥的牺牲,陈月华小时候哥哥对她很好。
但现在,两家算彻底断了联系了。
……
叙述到这里,故事也算到了尾声。
良久,楚曦的声音停了下来。
女生的脑袋向后偏,秦鸢适时走过去给她递了个肩膀,空气一直很安静,相触的体温却一点点蔓延出温暖融化了心底的浮冰。
楚曦的脑袋,浅浅地,在秦鸢的肩上蹭了蹭。
四月末尾的时候,高中阶段的整体过程即将收尾,秦鸢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在学校上了整周的课,想趁暑假来临前把文化课结束。
现下秦鸢整理着五一要做的文综试卷,姚雪突然转过头来问她:“秦鸢,你五一长假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秦鸢闻言略作思索,正要回复,兼语突然从窗外冒出个脑袋:“鸢鸢你怎么还在收拾啊,周肆定的包厢都在过来催了!”
这话说完姚雪讪讪抿了下唇:“啊,秦鸢你有安排了啊,那我五一不会又是一个人吧……”
气氛正僵持着,突然被一道声音打破:“我可以陪你。”
说话的人是陈青。
“学科竞赛在五一之后就开始初赛了,我们可以约在图书馆冲刺一下。”
听到这话姚雪倒也不恼,毕竟骨子里还是被杨玲驯养的十九班学生,对于假期约在图书馆过这件事,姚雪觉得还是比自己一个人宅在家好。
于是两个女生就这样快快乐乐地约好了。
“……”兼语眨眨眼:“她们学霸就是这样度假的吗?”
秦鸢笑笑:“也许吧。”
说完便勾起书包迈出门槛,冲兼语挑了下眉梢:“走吧,去1688。”
‘1688’是西临新开的一家ktv,装修在其他几家中都显得更为前卫,有点烟火迷离的味儿,但好在里面的味道不算难闻。
空气中飘着的是一股海盐的味道。
周肆定的是一个夏日海洋主题包厢,美其名曰迎接西临即将到来的炎热夏天,众人对周少爷的情怀不敢多言,全然拱手抱拳相配。
这会儿两人推开包厢门进去,听筒里正传出一首熟悉的《稻香》。
男生清隽的嗓音在包厢中回荡——
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
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做意义/
童年的纸飞机现在终于飞回我手里/
……
段正衍嗓音缱绻,让秦鸢顷刻间从脚底生出某种错觉,仿佛自己此刻已经被他带进了某个夏天。
这些天来被一些阴霾覆盖住的眼睛,好像终于在此刻亮了一点。
对啊。
还有夏天啊。
她怎么忘了呢?
第26章 就是突然想知道
包厢里气味浅淡,像隐隐的森林倒影投在人身上,段正衍握着话筒立在角落的高脚凳上,优越的长腿随意地耷拉着,透出两分懒散的意味。
他的声音也低沉。
却又浅浅地充满希望。
像拨开遮蔽烈日的乌云,散出了几分天光。
大理石的茶几面上放着一堆漂亮的玻璃杯,里面盛着泛起绵密气泡的夏日雪碧和甜香柠檬片,桌前没有人,秦鸢和兼语往前走近两步,被突然从底下钻出来的周肆吓了一跳。
“你蹲在下面干嘛呢?”兼语拍着胸口问道。
“我那不是在拆烧烤的外卖吗。”周肆说着语气随意:“吓着了?”
兼语嗤了一声。
秦鸢只勾勾唇角坐到了沙发上,柔软的垫子向下塌陷的同时询问:“你们今天干什么呢?”
怎么还定啤酒和炸串了?
几乎是这话落下的同时,周肆默契地和兼语对视一眼,后者迅速地按灭了包间里的灯。
一时间只剩下明亮的电视屏幕发出浅淡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