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的位置被拆开过了。
楚曦今天穿了一条短款的工装裤,长度刚好盖过膝盖,大大的口袋里鼓了层小包。
看上去像揣了不少东西。
秦鸢无暇顾及楚曦口袋里装的有什么,她现在更疑惑的是面前这封递来的信。
“我能看吗?”秦鸢用手指了指自己。
见她点头,目光还带着催促,秦鸢犹豫一番打开封口,从里拿出两张折叠的纸。入目的第一眼便是——
【曦曦,对不起,妈妈很遗憾不能陪你走完人生剩下的日子……】随即又立马合上,秦鸢将信塞回原位,看她:“这是陈阿姨留给你的,我……”
闻言笑笑,楚曦此时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只余留眼眶还在和煦的阳光中泛着浅淡的红,声色也缥缈,看她一眼又转过了头:“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看这个吗?”
“为什么……”
“昨天晚上九点的时候,我妈拔了氧气罩,那时我还在超市上班,接到医院电话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我拼命喊她的名字。”
“可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来看我一眼。”
“十一点的时候我签了死亡确认书,医院那边告诉我有人帮我联系了殡仪馆,还提前给了钱,我去问了名字,但医院的人也不知道。给我妈主治的医生陪我去了殡仪馆走流程,她告诉我后面的事情不用我操心,我妈的墓地也被安置好了。”
“听上去是不是有些奇怪。”
秦鸢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再多安慰的话好像都无济于事,她只是抬手在楚曦的背上拍了两下。
便听见女生缓了缓又继续开口:“对啊,怎么可能不奇怪呢,天下的好心人要真这么多,为什么偏偏在我妈离开以后出现了?”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相信,直到看见我妈的骨灰盒真的被安葬在那块墓地,而且殡仪馆的人没有让我交钱,在后事处理完以后,我妈的主治医生交给我一个箱子,说是我妈身前嘱托要给我的东西,里面不仅有她的遗物,还有写给我的信。”
“箱子是上了锁的,密码是我爸生日,打开以后就看见这封信了。”
“然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听她说到这里,秦鸢还是没有将信重新打开的意思。
这意义太重大了,不是她可以轻易涉及的。
见她坚定,楚曦反而又笑了一声,从她手里拿回了信,没再执意让秦鸢去看,只是开口说了一句——
“秦鸢,不管你信不信,我爸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他是个英雄。后半句话楚曦没说。
但她听见秦鸢对她回了一句:“我信。”
第31章 录制
高三的时间过的很快,楚曦在国庆节之后回到学校上课,在此之前她处理掉了庆和街的门市和房子,二手转卖以后在西临环泰中心定了居。
两室一厅60平左右的房子,带厨房和卫生间。环泰是恒生地产旗下新开发的项目区,房价相对市中心自然不能比,但胜在交通便利,且配有商圈。
楚曦现在孑身一人住这里也安全,搬家那天,秦鸢帮她把大大小小的东西收拾完,已是天黑,两个女生累瘫在沙发上。
秦鸢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夜色,没有问为什么楚曦选择卖掉原来的房产四处折腾着搬家。既费时又费力,关键是这房子买完,秦鸢估计楚曦手里的钱大概只剩二十万。
但转念一想。
二十万好像也足够了,住在这样的地方不用再去没日没夜的兼职,大学的学费也可以凑齐。
对,谈到这里,楚曦准备回去上课了。
秦鸢虽然惊讶于楚曦现在的改变,但也打心底觉得这样的发展很好。
只是……没有亲人了。
但那晚两人都尽量避开了这个话题,楚曦握着啤酒拉罐冲秦鸢碰了下杯。
“会好的。”
到十一月的时候,事物发展渐渐步向正轨,秦鸢提交了统考报名,那部关于战争题材的《绝境》进入后期制作阶段,严妍给她大致透了个底,进度快的话,明年夏天就可以上映了。
在此期间秦鸢对于专业课的准备更加紧锣密鼓,学校辅导机构两头跑,每天写的分镜稿能堆出一坐小山。
同时,一中高三教学楼里的文化生们也生活的水深火热。
午休结束的铃声打响,下午二点半,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宿舍楼中奔走而出,只是相较于另外几栋楼里走出来的晃晃悠悠的那些,最中间那栋宿舍里出来的学生明显要特别的多。
蓝白校服步伐矫健,身姿一跃穿梭在身着各色舞服的低年级学生中。
今天是一中第六十届体艺节,操场上的运动跑道上人流如织,就连最中心的一块篮球场都被占用布置成了艺术作品展览的地方。
高一高二的学生们正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着照。
另一栋无人问津的楼前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好似有生命一般铸就了一道钢铁似的围墙。
明显的两个世界。
对比鲜明。
头顶旋转的风扇摇曳着咯吱咯吱,姚雪忍不住打了个瞌睡,讲台上语文老师念叨的声音逐渐飘远。
睡意在蝉鸣中酝酿开,陈青戳了下她脑袋,提醒姚雪老师过来了,后者随即悻悻地挺直背。
熬到下课,姚雪去厕所洗了把脸,回来时没忍住对楚曦念叨:“欸,你们知道吗?运动会今年的排场也忒大了,小学妹们都跑来跟我们抢厕所了。”
“嗯。”楚曦闻言淡淡点头,倒也配合:“毕竟赶上校庆。”
“也是。”姚雪说着撑撑下巴,“听我舅舅说还来了几家媒体,除开西临电视台,还有北都那边过来的记者……”
陈青:“北都?”
“昂。”姚雪看着突然参与话题的陈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差点忘了青青你是从北都那边过来的。”
“嗯。”陈青点头,“所以你知道北都过来的是哪家媒体吗?”
“这个啊,我回去问问舅舅。”姚雪说着甩甩脑袋,嘴里嘀咕:“不过应该是过来报道校庆的吧,但是怎么……一中现在已经这么火了吗?北都都要来报道一下?”
回应她的是路过的男生随口打趣:“一中本来就很火。”
第二天一早,姚雪神清气爽溜进教室,在一众背课文的氛围里晃晃自己的板凳,按着课桌宣布情报:“同学们,经过昨天小姚同志的不懈努力,成功摸到了有关北都代表团的一线情报,独家小道,诸位想不想听?”
众人倒也配合,闻言齐齐应道:“说呗说呗,俺们可想知道了。”
“咳咳,消息就是——”姚雪后面的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门后一道声音震了个外酥里嫩。
杨玲站在教室后门敲了敲,犀利的眼神精准无误定格在高举自制话筒——一份被卷圆了的语文书上。
姚雪:“……”同志们我可能要就/义了。
对视半秒,杨玲语气微沉:“一堆堆在嘀咕什么?自己现在高几了不知道?高三!高三!要我说几遍?还一天天没个正形的。”女人说着缓了口气:“怎么着,是想把我气出三高来你们高三才舒坦是吧。”
教室里闻言安静如鸡。
沉默良久,杨玲才抬手将教室门重重合上,顺便留下那句——
“姚雪,来我办公室。”
姚雪同学哭唧唧的走了。
再回来时缄口不言地保持沉默,留下几个早上被她吊足了胃口的同学上蹿下跳,一副不管怎么问,都不会再开口的样子。
看着是骂地不轻。
楚曦见状用笔轻轻戳了一下姚雪的脊背,在后者转身过来的时候,往她手里塞了颗苹果味的棒棒糖。
小姚同学总算回了点血。
一直到下午,杨玲才自己进来宣布了姚雪早上没说完的情报。
“同学们,这几天体艺节的举办我们高三虽然没有参与的机会,但对于几天后的校庆宣传活动,每个年级都要派班参演,高三抽中的是我们班和隔壁国防班。”
“拍摄的内容很简单,有北都日报的记者到时候会对你们做一个特访剪辑,念到名字的同学准备一下问题。”
七八个同学的名字念完。杨玲放下手机的同时目光往下扫视一圈,最后又定格在后排的方向,就在姚雪同学内心忐忑到以为班主任又要把她拉出来公开处刑的时候,女人终于视线一转,定格在了她同桌的身上。
杨玲叫到了女生的名字:“陈青。”
陈青:“到。”
“不用这么紧张。”杨玲比了个手势,“通知你一下,你上次学科竞赛的奖状下来了,下课来一趟我的办公室,顺便说一下其他事情。”
杨玲对这个‘其他事情’点到为止,以至于班里的同学虽然好奇,但也没什么能问出口的机会,更多地还是在恭喜陈青学科竞赛能够得奖。
陈青一一笑着道了谢。
时间一直转到下课。
陈青去到杨玲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却意外看见空旷的房间里还站了几个身姿挺拔的男生。
他们穿着统一的绿色汗衫,迷彩的作战裤,站姿端正地围在许海生的办公桌前,像几颗挺拔的松树。
这其中一颗,清隽的气质尤为明显,陈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是段正衍。
他们这是干嘛呢?不待陈青多想,杨玲已经招手让她走了过去。
陈青在檀木桌的办公桌前站定。
杨玲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旋即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烈士子女身份的信息表格。让她填。
从办公室里出来,陈青的眼里就满是疑惑,以至于到教室不过三分钟的路让她生生走了很久。
到位置上坐下的时候,思绪都还有些难以回笼。
怎么会呢?
段正衍怎么也会是……烈士子女?
从来没听说过啊,但一想起办公室里严肃又冷穆的氛围,以及其中两个男生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眶。
陈青又确定,这种事情,是不会有错的。
同时也明白了北都日报来到一中的另一个原因,不仅是为了帮助学校筹备校庆的宣传片,更是为了一部探索专题。他们要拍一部有关英雄背后的纪录片,在全国各地都有建档,但西临占比尤重,依托于西临本身便是一个英雄气息很重的城市。
光是郊外的红军烈士陵园都有9个。
可想而知有多……壮烈。
为此北都电视台准备与西临电视台合作,招募了专业的纪录片导演和学者参与其中,共同来筹拍这部意义深厚的纪录片电影。
而其中最重要的,当要属拍摄主题的对象。
A组的工作人员负责收集西临一中烈士子女的资料,按其意愿进行录制拍摄,主要讲述他们父母辈生平的故事和烈士牺牲后余下子女的生活。
半数以上的学生同意加入拍摄,想让他们父母辈的故事被人铭记,另少数的,不愿再揭示伤疤。
陈青自然属于愿意参与的那部分,因为早在她父亲殉职那年就有媒体做过采访,A组导演以她为切入点也好跟进。
但陈青不确定的是,段正衍是否会参与录制,毕竟他连自己是烈士子女这件事情都满了下来。
但真正拍摄那天,段正衍还是来了。
参与录制的学生被校车统一送到一处影棚录制开场部分,简短讲述父辈们的英勇以及自己的态度。陈青作为代表,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以前有过接触,所以表现的比较自然,第一个就上去做了录制。
结束以后陆陆续续有同学上台,但不是每一个都尽如人意,有的同学往往说到深处泪意翻涌。
导演组也没有打断。
关于这份纪录片,他们需要最真实的反应,那些悲壮的、英勇的瞬间往往让人眼眶湿润。
一直到最后,清隽的男生走到台上,在录制桌椅前坐下,主持人将话题引开。
少年微微沉默了阵,随即抬眼对上了镜头,他脸上的表情很淡,说出的话却让人眼眶发红。
陈青听见他开口——
“我的父亲是一名维和军医,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我的父亲,回来的时候,他变成了一面国旗。”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时是父亲,回来后变成国旗。——网络热评(标注)
第32章 推车失控
录制棚里空间不大,摄像机后的区域还摆了好几排靠背椅,坐着几个分组录制的工作人员和学生。
纵然早对今天的话题有所铺垫,可正真当镜头开机,幕后的工作人员没少被波动情绪,但他们毕竟老练一成,有在这领域拍摄的经验。
就像医院见惯了生死的医生,早已被世间百态麻木了部分的情绪。
可难得,在这样的场合,被眼前这个目光坚毅的少年,短短两句话打破了某道壁垒。
心中某种情绪在翻涌。
去的时候是父亲
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国旗。
短短两句话,轻如鸿毛地出口,却重如泰山般在心头僵持不下。
半晌,空气都仿佛还是凝固的。
机位后的秦鸢也在失神。
此次北都与西临合作的纪录片,投资方众多,其中占大头的严妍再三思索,还是把最近闷在家里磨剧本的秦鸢拉了出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真正写出打动人心的故事,光靠自我认知范围内的幻想是行不通的。
纪录片都是写实类型居多的影片,故事节奏剪辑连贯,有很清晰的逻辑线条。
严妍想让秦鸢跟着驻组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明白母亲的意思,秦鸢对此并无异议,开拍前几天就进了拍摄A组磨合,到正式开机那天,已经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一直准备到今天,录制棚开机,秦鸢拿着平板做实施跟拍笔记,她在组里的身份是生活助理,除了和另外两个专聘的工作人员负责组里的食宿问题以外,剩下的时间秦鸢都像条尾巴似地跟在导演后边。
观察。
比拍摄更为主要的细节秦鸢一知半解,很多东西也是正式开机到现场以后,才知道。也由此,但看见段正衍的名字出现在录制名单上,秦鸢甚至还在想是谁的同名。
完全没有往哪方面想。
因为前世的时候,两人结婚算是草率,她自己对婚姻的态度表现也模棱两可。连当初领证都是两家互相一商量,赶上个日子去领的,秦鸢当时都还记得领证那天,自己刚熬完一个分镜稿,浑浑噩噩闷头一觉睡到下午,最后还是迫于叽里咕噜的肚皮才起来点了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