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素着张脸下楼,与刚下手术台的段正衍碰上,两人看时间还来得及,赶在民政局关门的最后时刻,领回了那两本红册子。
自然连领证都这样仓促,婚礼就更不用说了。
办都还没办过。
两人结婚后两家也就象征性地聚在一起吃了个饭,宴席上秦鸢第二次见到了自己的婆婆漆远蓉,除此以外,段家再无别的人出席。
也是那在天,秦鸢才知道段正衍的父亲很早就过世,秦家礼数周全,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过多谈述。
不礼貌的同时也让人伤心,于是话题就这么被带过,秦鸢后来也没什么机会再去追问。
直到今天,在刚才的摄像镜头里,亲口听到段正衍说出……那样的话。
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的父亲,是一名军医,也是一名因为维和而牺牲的烈士。
怪不得他会调班巴拉语镜头下的摄像机。
这样的真相骤然摆在秦鸢面前,让她的脑子一时杂乱,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心头涌出的更多是阵阵复杂的情绪。
有点心疼。
录制仍在继续。
到最后,影棚里的氛围已经不是凝重可以形容的肃穆。
连转镜打板的声音都变得很轻。
临到七点的时候,秦鸢和另外两个助理推着装外卖的箱子按人数发放盒饭,摄影组的工作人员领完,秦鸢推着另一个箱子去了三号休息区。
那里零零散散那坐着许多一中的学生。
不时还有哭泣的声音传来,有人因为上午的录制走不出情绪,旁边的女生在小声地安慰她。
秦鸢侧眼一看,是陈青。
她往前的步伐顿顿,拿了几分盒饭递过去,一个男生走过来领了分发,数量不够,秦鸢又准备弯腰去拿。
正这时听见后方有人过来打招呼,秦鸢又匆匆往陈青的方向扫了一眼,见对方仍旧在拍着女生的背,一时顾不过来,遂加快了步子走去旁边的角落。
想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再把饭给她们。
秦鸢请点完盒饭的份数,见还剩三盒,抬眼扫视周围没发现缺的,除开陈青和被她安慰的女生外,剩下的人都拿到了。
是有谁出去了吗?
但眼下秦鸢又不好清点人数,只调转了推车的方向往门口去,经过窗口的位置停下,将车闸拉下去拿盒饭。
拍拍陈青的肩膀,后者眼神里露出两分意外,但出于地点不太合适,正犹豫着要打招呼的想法,被秦鸢抢先实行,率先一步点了点头,示意。
随即也笑笑。
秦鸢将盒饭递给她们,陈青接过,分了一份给情绪波动的同伴,女生抬头,眼哭的有些泛红。
秦鸢认出这是兼语班上的一名女生,父亲是消防员,因为抢救某着火居民楼中的业主葬身火海,事件刚过去不久。
就两个月以前。
也难怪情绪波动的如此厉害,秦鸢看着女生红肿的眼眶,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就见之前一直蹲在地上的女生站起了身,匆匆抹掉脸上的眼泪。可能是不想这样的脆弱过分暴露在陌生人面前,遮挡的动作有些匆忙,起身的太快,以至于血压不足引起发晕。
女生身体骤然一软,扶着秦鸢的推车卸了力,眼看着还是站不稳,秦鸢忙走过去扶她一把,以至于方才一直靠着的推车失去阻碍。
向她们的方向撞过来。
秦鸢下意识将身体挡在了女生前面,以至于推车撞过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小腿上猛地一痛。
紧绷的肌肉撑了两秒登时泄了力,被人拉着扯进怀里。
秦鸢的脑袋空了一瞬,泪花朦胧着在原地打转,有血顺着她皮肤的肌理往下滑。
秦鸢感觉到整个小腿都是麻的,神经反应过来后,那块被撞的地方集中泛起了疼。
火辣辣一片,应该是被推车前面的铁片划伤了。
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绞成一团乱麻,秦鸢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紧紧蹿着眼前人的衣领。
头埋进他的臂弯中,良久,感受到熟悉的清冽裹挟进鼻腔,才后知后觉放松了一点。
抱着她的人,好像是段正衍。
处理伤口的过程比想象的还要煎熬。
消毒水直白地淋在伤口上,秦鸢抿紧唇指尖压的发白,细密的汗直往外渗,终于在打过麻药后情况稍许缓解,又看着那锋利的针头引着线缝合伤口。
推车重量大,压过来的冲击不小,直直把秦鸢的小腿划了一道拇指长的口子,冰冷的铁片渗进皮肉里,切除5毫米左右的深度。
再深一点,可能不止划破皮肉这么简单了。
秦鸢听医生絮絮叨叨地念着,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这不幸中的万幸。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脑子仍懵,盯着医生熟练的动作忘记了眨眼睛,眼见着就要这里见证那针刺进皮肉时。
少年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眼睛上,连带着那句‘别看’落在秦鸢耳朵旁。
下意识阖上了眼皮。
几分钟后,那温润从她眼睛上挪开。
秦鸢睫毛怔了怔,一时间与段正衍四目相对,看着男生墨色的眼睛,莫名的有被安抚。
这之后,又听医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段正衍在旁边一一点头。
拿完药后,秦鸢想试着走走,脚刚一触到地面,那股钻心的疼又直往脑子里蹿,弄地她一下又收了回去。
正想着要不给秦澈打个电话,找人过来接她,段正衍就从楼下的取药室上来,勾过凳子在她面前坐下,睨她一眼:“送你回去?”
秦鸢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一直到趴在段正衍的背上都还觉得今天一天都有些不可思议。
脑袋埋在男生肩膀上蹭了蹭,索性放任自己在这宽阔温暖的后背上沉沦一晚。
有什么事,等她腿好了再说吧。
这般想着,两人便出了医院大厅,迎面的晚风吹过来,秦鸢小幅度瑟缩了下,双手更紧地搂住段正衍的脖子。
还未等两人再说出什么话,医院大门口的马路对面,就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秦鸢抬头,看见陈青和之前哭的那个女生站在路灯下,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不安,在看到她出来的时候表情松懈一点。
旋即与秦鸢眼神对上,却又紧张了起来。
秦鸢:“?”她是能吃人还是怎么。
后来才发现这两人的悻悻是因为背她的这人。
段正衍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冷。
秦鸢察觉,对着他小声说了一句:“你先放我下来,我和她们说一下。”
男生表情微变,段正衍的手没松。
秦鸢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好试探着戳了戳段正衍的肩膀,语气有些发软:“放我下来吧,小段老师。”
‘小段老师’动作怔了怔,半晌,终于往回走了两步,将秦鸢放到了大厅的等候椅上。
随即又转身出门去到对面。
秦鸢隔着玻璃看几人站在一起说话。
不到一会儿,陈青就点了点头,然后牵着旁边的女生向秦鸢的方向走了过来。
第33章 耳朵红了
两分钟后,两人站到了秦鸢面前。
秦鸢抬眼往后看,手机屏幕的光将男生清隽的脸照的冷白。
段正衍没有进来。
医院大厅人流稀少,也不太有人会注意到她们这边。
之前情绪崩溃的女生此刻乍然与秦鸢对视,又在看见她小腿上缠着的厚重纱布,眼睛一下子又红了,急忙给秦鸢道歉:“对不起同学,之前在休息室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站起来太急了……”
见她说着逐渐语无伦次,秦鸢也不想增重女生的心理负担,对方专程过来道歉的态度已经让她谅解了。
就是腿上的伤,估计得养一阵子。
这般想着,女生见秦鸢不再追究,心理放松的同时又沉了几分愧疚,反复问了秦鸢的伤口,确定没有伤筋动骨才被陈青拉着走了出去。
一切处理完,段正衍也从门外进来。
外面风大,秦鸢见他臂弯上挂着一件外套,是之前他穿在外面的大衣。
此刻不待秦鸢多问,男生就展开衣服披在她身上,完完整整将她包裹进去以后,才在她面前重新蹲下来,露出宽阔挺直的后背。
让人想要攀登。
秦鸢慢吞吞爬了上去,手臂环上他脖子的时候,耳朵还有些红。
还好他看不到。
秦鸢暗自在想,唇角不禁勾了一下,之前觉得难以忍受的疼痛好像也不觉淡了两分,就好像,有他在,受点伤也没什么。
两人在路灯下的影子渐渐重叠,又慢慢走远。
陈青在送完女同学上车后,转过头就看到了这一幕,灯光下的少年与少女,连影子都写满了般配。
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将心头的苦涩压下去两分。
陈青可以肯定的是,段正衍不记得她了,不记得中考毕业的那个暑假,他也这样背过她。
那时北都卫视的《头脑风暴》节目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招募选手,但最主要的方式还是通过对少年天才的选拔。
这是舆论的一大热点也是看点。
所以在每年暑假,《神奇大脑》集中训练营都会向各大省市中高考状元发出邀请,一同参与不同年龄组的节目录制。
《神奇大脑》实行淘汰制晋级,留到最后的选手往往有机会得到全国各大高校抛来的橄榄枝,或者直系保送内推名额。
陈青当初就参与了这个节目的录制,倒不是因为考出了中考状元这样非人的成绩,而是因为她烈/士子女的身份。
在当年北都聚焦网这家平台的报道下,一度成为当下热点,那篇报道弘扬了她父亲英勇事迹的同时,也让陈青得到了广泛的社会关注。
虽然没有对生活造成太大影响,但遇到一些关键节点,‘有心人士’总会来‘扒一扒’。
陈青的中考成绩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泄露出去的,她考了北都市第73名,在人才如织的大都市,中考成绩能排进全市前一百名,还出自于单亲家庭。
确实算很正面的例子。
但陈青觉得也没有夸张到需要那样大肆宣传的地步,毕竟她也只是听从老师的话,做好了一个学生该做的本职罢了。
成绩好一点,值得被表扬,但不需要以此来成为流量密码,所以后来每当有记者想要对陈青做采访,她都一并回绝了。
但奈不了她母亲还是瞒着她接下了《神奇大脑》节目录制的邀请。
陈青的妈妈姜敏被名利遮住眼睛,‘苦口婆心’之下让陈青妥协,最终还是去了训练营。
倒是没想到原本枯燥无味的训练营,在开营的第一天就与陈青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次开营的规模很大,北都中考排名前100的学生都拿到了入营资格,剩下的分散出去给了各个省份的中考状元或者单科满分的神仙。
这其中北都中学的学生占了大半,占比第二的则在另一个教育大省——西临。
陈青也是在那里遇见了段正衍,西临一中的中考状元,一同过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一中的学生。
可能是人生地不熟,西临纵然人数不少,但和北都的同学都交流不多,陈青当时同何桃一起在餐厅吃饭。何桃以市排名100的成绩踩线进的训练营,在一众学霸中存在感很低,好在遇见了陈青,走哪儿都和她待在一起。
提醒她注意段正衍的也是何桃。
当时餐厅里人流密集,陈青和何桃磕磕绊绊找到位置,坐下的时候人都被挤着出了一层汗,早已饿的顾不上其他。
陈青找到位置坐下就专心吃饭,只是米饭扒到一半被何桃拐了拐胳膊,对方小声凑到她耳边说对面有个帅哥。
陈青本来对此兴致不高,但出于礼貌还是配合着何桃抬了下眼。
说来也巧,就这一眼,让她看见了两米之外另一张桌子前坐着的段正衍。
少年模样生的好看,吃饭的姿势比陈青的‘狼吞虎咽’从容百倍,却能看出来没有丝毫忸怩作态。
那是一种骨子里生出的坦荡,教养很好。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陈青只觉得,男生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像一捧落在森林的雪。
气质清冽。
可到后来才知道,他是西临市14级的中考状元。
在前面的几次选拔中排名都遥遥领先,导致原来北都一中的男生不服,气势汹汹地前去比试,结果却是心悦诚服地走着回来。
问他用了什么方法,就说打了一场篮球。
莫名地,在陈青心里烙下一点印记。
像被羽毛滑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看见排名榜上两人隔着一排对齐的名字时,尤为明显。
耀眼,优秀,脾气温和待人礼貌。
骨子里谦逊又骄傲的少年。
很容易成为,青春懵懂时少女心头的秘密。
段正衍便是她的秘密。
可陈青不愿将那变成秘密,她知道他有很多人喜欢,但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遥不可及,所以她努力把原本准备敷衍了事的训练考核认真完成,一次又一次留在了最后,直到进决赛的那场录制完成,陈青在得知自己成功获得最后一个晋级名额过后,鼓起勇气想去告白,不料段正衍却在那天离开了北都。
陈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刚从训练营里出来,慌不择路赶去机场,借着一辆自行车,在满是堵塞的北都环线上一路狂奔,从训练营到机场,骑行一个半小时,在盛夏时节高温不下的天气。
陈青咬牙骑了过去,大概是上天感动于少女的坚毅,陈青在精疲力竭的时候看到了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段正衍。
她叫了他名字。
庆幸的是,他回了头。
不幸的是,她闭上了眼睛。
陈青中暑了,再次醒来是在医院,旁边坐着一个面生的男生,陈青看着他的脸,反应半秒,才想起对方的名字。
——蒋格。
训练营时和段正衍同宿舍的男生,来自西临一中,同样进了这次的决赛。
陈青当时摸着脑袋坐起来,蒋格给她递了杯温水,陈青的思绪有些紊乱,记忆的最后好像是段正衍向她走了过来,再之后,自己好像被一个平直的肩膀背了起来。
男生的肩头清瘦,身上的味道浅淡,艾青松的味道,她曾在段正衍身上闻到过。
但陈青不确定,最后还是开口问了蒋格她晕倒后发生的事情。
在听到陈青问及晕倒后背她来医院的人是不是段正衍时,蒋格点了下头,陈青也因他这回答暗生窃喜,由此也错过了男生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自此,回忆截止,陈青看着路灯下渐渐走远的两人,微微调整了呼吸,蹲了下去。
不该抱有幻想的。
那些自以为刻骨的回忆,到头来对方可能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陈青刚往自己脑袋上点了根蜡烛告诫自己再emo一分钟就结束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从后方叫了她名字。
“陈青?”尾音拖的略有些长,像是疑惑,但声色听着挺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