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鸢以为自己是足够镇定的,但在等待兼语开口的这短暂的两秒内,她觉得漫长的像过了两个世纪。
终于,女人唇瓣轻轻动了动:“好像是叫…楚…楚……”
“楚曦吗?”秦鸢终于忍不住接上了。
“对。”未曾想兼语听到提示抿了下唇,“之前一直听到人叫的代号,至于她的名字,你突然这么一问,我是真没想起来。”
秦鸢:“那她的代号……是什么?”
兼语:“东风。”
东风?
“那个东风?”
“忙乘东风放纸鸢的‘东风’。”
话音落下很久,病房里传来‘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
像玻璃。
又不像。
反正是碎了。
第63章 楚曦
当天晚上,秦鸢醒的时候,身上又插上了小部分的仪器,没她第一次醒来时见到的那么夸张,但耳边还是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响。
秦鸢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动了动被夹住的手指,再然后转头看到了病床边坐着的段正衍。
男人眼皮微阖,眼下仍旧是淡淡的青色。
医生这样的职业,真的很辛苦,同样也伟大。
警察很累但也崇高。
军人坚毅护卫中华万疆国土。
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很平凡,但他们同时又都很伟大,一滴泪突然就从秦鸢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她从小生活的西临是一个英雄的城市。
她周遭的人都是这通明城市里最倔强的灯。
哪怕被黑暗笼罩也不忘去发光。
用他们的坚毅、勇敢、无私去为每一个要从灯边经过的人照亮一条光明的路。
西临需要这样的人。
世界也需要。
每一个坚毅的人,都是一盏灯。
照亮深街十巷的万家灯火。
秦鸢的手扶在段正衍的脸上,男人的眼睫动了动,两秒过后,睁开。
看着秦鸢无声哭泣的样子下意识颦了下眉心,抬手指尖扶在她眼角抹去了那些难过的痕迹,声音很轻:“怎么哭了?”
“今天吓着了?”
段正衍说的是下午她和兼语聊天的事,后来她情绪过激直接昏倒,不光把兼语吓了个激灵,还把那一群主治医生都吓过来了。
一阵略仓促的慌乱过后给秦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刺激到了,但还是把兼语吓的不轻,以为是自己给秦鸢讲的那些东西太直白了,把人吓到了,发誓再也不乱说了……
最后在病房外等了很久,听到段正衍过来告诉她秦鸢可能还要睡一会儿才醒,兼语才匆匆又赶回了剧组,只是近几天是不敢再过来刺激她了。
秦鸢没有说话,良久,盯着段正衍看她的眼睛,才说了一句:“段正衍,我有点难受。”这个‘有点’还是秦鸢斟酌后才说出的词,毕竟这辈子她和楚曦…根本……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为一个陌生人感到‘有点’难受才算合理。
可其实她心里好难受好难受的,难受到像被什么扎了一刀。
话音落下之后,段正衍朝她凑近了一点。
俯身过来把秦鸢圈进了怀里,揉了下她的发顶:“我们一起。”
“老公陪你难过。”
那晚以后,秦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听到过楚曦的消息。
长到她后面的身体已经恢复到能在住院部外边的榕树下坐着吹风。
又是一天上午,秦鸢坐在轮椅上被段正衍带下了楼,本想陪她一起晒太阳的愿望被兜中的电话打破,无奈回了楼上。
好在秦鸢现在的状态并不十分让人担心。
很多时候她坐轮椅只是因为电梯里进出的人太多,秦鸢还不能太好的适应,段正衍怕她被人挤到,所以每次才让她坐着轮椅下来。
但到榕树下面之后,秦鸢可以自己慢慢挪动着从轮椅上起来,然后渐渐把自己的腿挪到榕树右边的位置。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秦鸢最喜欢待的地方。
不仅因为这里向阳,更因为透过树荫的遮挡,秦鸢偶尔抬头时能看见七楼最顶上那个拉着蓝色窗帘的ICU病房。
秦鸢注意到那里的窗帘并不会遮的很实,大半时候只拉了一半,剩下的地方在阳光好的时候,会显得很明亮。
这也是秦鸢经常盯着出神的地方。
她很多时候会想,偷溜进去的阳光会不会打在楚曦欣长的睫毛上。她的眼睛会不会被照的动一下,然后睁开,轻轻打量一眼干净的房间。
更会不会,在某个凑巧的时候,也往窗外看一眼……
这些都是秦鸢坐在榕树下想过的事情。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第一次出来透风,无意间被那边明媚的阳光晃了眼。
可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天气预报明明报晴,可秦鸢在榕树底下坐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丝太阳的影子。
不仅如此,天空好像还有些阴沉。
就让人感觉好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秦鸢正想着,鹅卵石绵延的小道入口又走过来两个女人,皆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统一的白色护工服。
衣服秦鸢以前在院里见过,但面生。
秦鸢对这两人没什么印象,女人显然也不认识她,两个妇人随便找了个花坛边上的位置坐下,与秦鸢隔的不远,交流的声音能清楚地传到秦鸢耳朵里。
可能是看到秦鸢穿着蓝色病号服在原地发呆的样子,两人都没怎么把注意放到秦鸢身上。
顾自地开始聊天。
其中一个女人的表情明显有些忧郁,另一个女人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人已经走了,别太难过。”
“也不是。”被安慰的妇人说着语气有些低:“我就是觉得那丫头太可惜了,才三十岁不到,长得也漂漂亮亮的,还立了那么大功,你说那群人……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你也知道我们给她换衣服的时候,那身上就没一块好肉,住院这么久,我听那值班的小警察说她父母也早不在了,要是知道自家姑娘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心里该多疼……”那妇人说着眼睛忍不住有些红,“这要是我丫头,我绝对不让她去当警察,这哪是给女孩子吃的苦……”
“可我听说那姑娘是自愿的,自己主动交的报告,他们局长本来也没让的,一直当干女儿疼,后来拗不过那丫头让她去了。”安慰的妇人说着抬手又安抚了一下同伴,“那丫头挺厉害的。”
“再厉害不也……没…没了。”
很奇怪。
方才明明隔的那么近的声音,在听清对话的内容后,竟渐渐的飘远了……
只余下秦鸢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骨节慢慢凸显出来,直至泛白,衣角的一端被攥出褶皱,秦鸢抬起了头,目光朝着七楼最尽头的那个房间望去。
却只看见那个一向只拉了半边窗帘的病房,这会儿,全合上了。
将所有阳光一律阻挡在外。
再也看不见了。
秦鸢的眼眶定住了,死死地看着那扇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呼吸放的很轻。
轻到胸口都发闷的时候才又听到旁边谈论的声音。
依旧是那个在惋惜的护工,她挽着自己同伴的手:“哦,对了,那丫头走之前留的遗言你听到了吗?”
安慰她的女人闻言摇了下头:“什么遗言?”
“就…就……”惋惜的护工说着眉心颦了下:“我这耳朵没太听明白,她说的时候声音太小了,我只听到什么……什么‘赵’?”
“赵?是那丫头什么朋友姓赵吗?”
护工摇摇头:“不知道。”
话落却感受到旁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两个护工一惊,侧头一看,方才还静静坐在一边,这会儿直接站起来就往住院楼的方向……跑。
是的,用跑。
秦鸢甚至连轮椅都没顾。
两名护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连秦鸢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两人也算是在医院工作很久的老人,这会儿看见穿着病房服的女生狂奔,一边还放着一只孤零零的轮椅,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
但相比于现在去追上秦鸢,两个护工到大厅去找安保要来的更为快捷,毕竟他们也不认识刚才那个跑走的女生。
这边护工走到大厅的时候,秦鸢已经从七楼的电梯上下来了。
走廊一边都空荡荡的,静的好像只能听见秦鸢心脏扑通的声音。
一阵阵的,气息不太匀净。
秦鸢在原地站着平复了会儿,凭着记忆向最尽头的那间ICU走去,推开门的时候,病床已经清空了,只余下几个穿便衣的警察在做最后的清理。
收拾一些必要的遗物。
之所以能认出在清理的人是警察,是因为秦鸢之前听兼语讲述的时候,顺带也看了一眼那位国/安局局长的照片。
好在她记忆不差。
更庆幸这次局长过来了。
男人锐利的眼神在秦鸢身上扫了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冲旁边的年轻警察嘱咐了两句,随即向秦鸢的方向走来。
“你有什么事吗?”
“我……”秦鸢说着贴在身侧的手捏了一下裤缝,“我找个人。”
“找谁?”男人的语气仍温和,但落在秦鸢脸上的眼神却添了两分审视。
让人无端地紧张。
仿佛她再说出什么话就会被直接带走一样。
但秦鸢还是稳了下呼吸后开口:“楚曦。”
“我找楚曦。”
“我是她的朋友。”
西临国/安/分部三层局长办公室里,刘敬河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个人。
“楚曦左边手臂上有一道疤,是以前帮她妈妈看店的时候,和混混打架烟头烫的,我们以前聊天的时候提到过。”秦鸢说着又抿了下唇:“您如果不相信的话,我还可以再说点别的。”
“关于楚曦爸爸的事情我也知道一点——”
秦鸢话没说完,被男人伸手打破,“不用了,秦姑娘言辞恳切,我相信你。”男人说完,办公室外的门就被笃笃敲了两下。
秦鸢和刘敬河都顺着声音投去视线,男人说了个‘进’。
秦鸢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以及依旧立在门外,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与她对上视线的段正衍。
秦鸢眼睫微微颤了一颤,就见那名年轻警察凑到刘敬河旁边说了些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份档案袋。
两人耳语完,年轻警察把档案袋放在桌上,微微低了下头,便带上门出去了。
秦鸢的视线顺着往档案上一扫,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写在封面上。
——西临一中学生档案。
——秦鸢。
秦鸢反应过来脸色未变。
倒是男人略抬了下眼看她:“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秦鸢笑笑:“猜到了。”
“警方的常规流程。”
不曾想这会儿刘敬河直接扬了下唇:“现在我信了,你真是小曦的朋友。”
“为什么?”秦鸢其实想问为什么突然转变地这么快,但想了想,还是简洁地说了一声。
话落却只见刘敬河轻轻拧开了桌上的保温杯:“你和她挺像的。”
秦鸢听的有些迷惑,还没来得及问哪里像?就见男人从沙发上起身,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了秦鸢面前。
话题就这么被扯开,秦鸢注意力全落到那个泛着铁锈的盒子上。
“打开看看吧,这里面是小曦的遗物,可能有留给你的。”刘敬河说。
秦鸢的眼神默了默,良久,伸手把泛着铁锈的盒子拿了起来,上面封了一层含着铁锈的盖子,不太容易打开。
秦鸢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最后手还蹭了几抹红色的锈,看起来像一点干涸的血,冷冰冰的,味道也不好闻。
但一想到之前在榕树底下听到的话,秦鸢又觉得,也许这样的味道,楚曦身上曾经也有过。
手终于没再抖了。
秦鸢很慢很慢地打开了它。
这过程一直很安静,连对面的刘敬河都配合地把呼吸放轻,在秦鸢打开盒子的那瞬间,男人主动把脑袋瞥向了一边。
空间留给秦鸢。
眼睛闭上又睁开,秦鸢小幅度地调整呼吸,垂着视线看了下去。
盒子打开第一眼,是放在最上面的一张便签纸,那上面的字迹,秦鸢很熟悉。
因为是她自己写的。
便签纸的纸张很普通,类似于奶茶店心愿墙上面贴的那种,白色的方形纸张,边角已经泛黄,内容还停留在许多年前——
“希望秦鸢考上北都大学。”
“祝我得偿所愿。”
——2016.6.1留。
便签纸的纸张很薄,秦鸢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颤,隔着浅薄的纸面,隐约看到底下还附着一层隐约的字迹,视线顺着下移,却发现是倒影,很明显,那一行字是写在背面的。
秦鸢把它翻了过来。
赫然看到后面缀着一行——
“祝她得偿所愿。”
第64章 正文·
秦鸢动作微滞。
眼神盯着那排“祝她得偿所愿”久久回不过神,脑子里白成一片。
更让她意外的是,越往下翻,盒子里和她相关的东西就越多,也越让她……意想不到。
有刻着‘鸢’字的五角星在长年累月的挤压下变成瘪平的一块,有一只缀着草莓的发圈,沾草莓的胶水已经松化、两张苹果真知棒洗干净的糖纸、一张云南白药创可贴……
以及一张两寸大小被烧的看不清内容的照片。
秦鸢摩挲着那两寸照片的一角,突然想到了之前在榕树底下听到的话——
“那姑娘最后说的好像是什么……赵。”
“那个赵?”
“姓氏吧,可能是哪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