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朋友吗?秦鸢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过自己鼻尖,氤氲的泪花滴答落在照片上。
不是赵。
是照。
照片的照。
被烧毁的照片上只残留一抹斜阳,指向十分模糊,却让秦鸢无比笃定。
是沿江大桥。
这斜阳是在沿江大桥拍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笃定了?大概是秦鸢在某一刻想起了自己有次站在桥上的时候,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个戴着鸭舌帽的女生举起了相机吧。
是她吧?
是她。
楚曦的后事处理的很快,因为没有直系亲属在世,又因为卧底身份特殊,前来吊唁的只有警察内部人员,秦鸢也只是那天在国安局,最后看了眼楚曦的骨灰盒。
和她想象的差别不大,裹着国/旗的样子让人看了就鼻头一酸。
除此以外,秦鸢并不知道最后楚曦被埋在了哪里,其他亲属也同样不知。
就连陈青,也只是知道楚曦牺牲的消息,赶来吊唁的想法被警方堵的严丝合缝。
最后兜兜转转探到一点消息找到秦鸢,但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秦鸢也不知道,楚曦最后被安葬在了哪里。
缉毒警察的身份就是这样,即便牺牲以后也不会让家人知道埋葬的地方,免得去祭拜的时候被毒/贩发现,实施报复。
这场谈话到最后陈青也没在她这里得到有用的信息,就在秦鸢以为今天的对话大概就会就此终止的时候,陈青却突然开口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秦鸢垂眼的动作一顿,眼中带着不解。
却见陈青笑着勾了下唇,又抿了一口咖啡:“我在解释之前的事情,关于你车祸那天发生的事情,我想自己有必要给你倒一下歉。”
“为什么?”秦鸢虽然从车祸昏迷以后回到过去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大致也可能知道陈青为什么要道歉。
但她想听陈青说一下具体的原因。
想着便见女人抿了下唇:“那天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段医生的关系。”
女人的措辞用的准确,谈话间的语气没有逾矩。
秦鸢对此也轻轻点了下头:“嗯。”
“好吧,对此我十分抱歉,当时情况确实比较紧急,所以有点考虑不周。”陈青说着脸上带出两分歉意:“本来那天我助理应该在的,但因为一些缘故,她感冒了,我就没带上她。”
“嗯。”秦鸢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陈青见状又略微调整了下姿势,从包里掏出一份商议文件:“这是我现在负责的公司,为马里地区人民被污染的饮用水河流维权上诉,之前之所以和段医生约在咖啡店是因为他是下一次维和部队中,医疗救援队的队长,我需要他的协助,提供当地居民的健康水平测试。”
陈青语速平静地把话说完,抬头却见秦鸢的表情有些怔愣,她也跟着愣了愣,接着像是想到什么,略带不确定的问:“他没告诉你吗?”
秦鸢摇摇头。
陈青面色一滞:“那我……”
“和你没关系,我回去问问她。”秦鸢说完招呼服务员刷卡,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又和陈青站在门外聊了一会儿。
女人的表情还是有些担心,秦鸢笑笑,不经意扯开话题,就维和生活聊了一会儿。
也是这会儿秦鸢才知道,陈青自G大毕业以后,就一直在为联合和平组织工作,这些年帮助过很多国家和地区维和和平权益。
都在做很有意义的事情。
秦鸢听后不禁发自内心散发出一个笑容,而这个笑容,在看到不久后从车上下来,举着伞到两人面前接陈青的蒋格时,变的更深。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秦鸢问。
“三年了。”陈青也答,“明年那边的案子解决完,就……结婚了。”
闻言也笑笑:“那我先提前说声恭喜。”
一旁的男人闻言也点了下头,将伞的方向向陈青的方向靠:“谢谢,届时欢迎来参加。”
秦鸢:“一定。”
目送两人走远,头顶斜飞的雨丝似乎又大了一点,秦鸢正琢磨着打开打车软件,头刚低下去就感觉有一道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头上多出一把黑色的伞。
问她:“回家吗?”
秦鸢仰起头,将手机揣回兜里,反去牵他的手:“回。”
车上。
蔓延的雨滴打湿了车窗,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雾。
秦鸢也终于在这朦胧的雾中转头问他:“去维和,什么时候决定的?”
段正衍闻言握方向盘的动作一顿,但只是很短的一瞬,旋即便淡声给出回应:“去年。”
秦鸢听到这个回答表情没有太惊讶,从普通医生转为军医的考核期本就不短。
这个去年应该是段正衍正式被选进队的时间,至于为什么拖到现在,肯定是中间又要经历许多准备的环节。
秦鸢不知道耗费了自己四个月昏迷的时间,段正衍现在出国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她现在担心的好像只有这个。
其他的,连秦鸢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根本没去过问段正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东西,也没去质问他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妻子的意见。
好像就直接理所当然接受了这件事情,甚至现在问段正衍什么时候走,也是想再去为他准备一些可能要带上的东西。
大概很少有她这样当妻子的吧?
果然在秦鸢问完‘大概什么时候出去?’的时候,男人脸上的表情微不可察滞了一下,段正衍抬眼找了个车位停下,颦眉问她:“不惊讶?”
秦鸢:“有一点点。”
“……”
秦鸢看见自家老公一言难尽的表情,很轻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捏了下段正衍的指尖:“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大概就是……我觉得这件事情的意义很深远,尤其是对于你来说。”
秦鸢出口的语气真诚,话间没忍住又往段正衍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凑到男人耳朵边:“高三那年,北都军医大学的人来一中找你。”
“就在许海生办公室,我看到了。”
段正衍出国的时间初步定在十一月底,在此之前,秦鸢帮他准备了里里外外可能会用到的东西,虽然知道段正衍到时候可能带不了,但秦鸢还是准备了。
人好像就是这样奇怪,表面上风轻云淡明明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真当注定要面对的时候,又往往比谁都不安。
但这点不安终究还是被秦鸢强行给压了下去,因为她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最为……的一关。
段正衍去维和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漆远蓉。
11月7日。
漆远蓉五十一岁生日。
秦鸢一早将定制好的旗袍和腰椎按摩仪放进了后备箱,漆远蓉年轻时太过好强,人老之后,腰一直不太舒服,秦鸢想着又搬了些别的到后备箱。
被段正衍看到后打趣地揉了下耳朵:“准备这么多?不知道的以为第一次见家长呢。”
“哼。”秦鸢随即从鼻腔里小声哼了出来,推开段正衍作乱的指尖:“明明是孝顺好吗?”
“反正你现在幸灾乐祸,等会送礼的时候不要来找我蹭礼物就好。”
男人闻言只笑。
漆优回来以后漆远蓉逐渐放权,现在生日过的也不像以往招摇,除了几个亲友外,也就自己在家里热闹热闹,并未办什么宴席。
因此秦鸢推门进去的时候,难得看见漆远蓉和漆优都在厨房忙活,往日负责做饭的阿姨也被放了假。
秦鸢换鞋进去,将礼物放在柜子上,挽上袖子跟着进了厨房,看见漆远蓉的同时开口叫了声“妈”。
女人笑着应了,又抬起头往秦鸢身上看,见段正衍没过来又往外抬了下头。
秦鸢见状边捆上头发边进来解释:“阿衍在外面打电话。”
“这样啊。”漆远蓉闻言抿了下唇,免不了又要叮嘱:“你和阿衍平时工作要多注意休息。”
“尤其是你,才出院别总折腾。”
秦鸢点头:“嗯,知道的,妈。”
一顿饭在三个人的操持下弄的很快,秦鸢和段正衍结婚以后,手艺不知不觉精进许多,回想着自己之前连煎蛋都要命的时光,秦鸢不禁摇了摇头。
段正衍这盘棋,下地挺久。
就是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在漆远蓉这边架炮将军。
饭菜上桌的时候,段正衍的电话刚刚打完。
秦鸢见他眉心颦着,不由心里一紧,跟着问了出来:“是医院那边出什么事了?”
段正衍摇摇头:“不是医院。”
“那……”秦鸢闻言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那是维和?”
这次段正衍点了头。
“出什么事了?”
“可能要提前走。”
这消息如闷头一棒对着秦鸢砸了下来,让她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漆优叫他们去吃饭,秦鸢才回过神来。
不过向餐桌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秦鸢明显已经调整好了。
两人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坐下,家里饮食规矩不重,但真当这会儿却没说太多的话,秦鸢照旧问了漆远蓉的身体,段正衍则更为干脆,直接叮嘱了平时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
除此以外,再无别的话,本来桌上的话题担当一向是漆优主军,但小姑子今天自坐下以后,饭没扒两口电话就来了好几通,公事繁多。
一直到吃晚饭,秦鸢脑子里都还有些杂乱,一会儿想段正衍提前走的事情,一会儿又想坦白之后婆婆的反应……
一时有些紊乱,许是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这顿饭吃完以后,漆优主动来厨房和秦鸢一起担任了洗碗的工作,顺便陪嫂子解解闷。
聊天转移注意力。
两人正洗着碗,漆优把话题转移到她之前接的那通电话上,“嫂子你知道我刚才接的是什么电话吗?”
“找男朋友了?”秦鸢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却见漆优甩了甩脑袋。
“不是。”
“那……”
许是看秦鸢真猜不到,漆优终于没再卖弄玄虚,沥干碗里的水放进橱柜,又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水,才背靠着倚在门边冲秦鸢挑眉:“公司准备向马里捐赠一批三吨左右的衣物,到时候交给维和部队一起带去马里。”
“真的?”秦鸢自己都被她这出口的语气给惊到了。
是真的夹杂着一些难以名状的喜悦。
在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做这些很好很好的事情,自己的心情也会跟着起伏跌宕。
原来……原来她早就在潜意识里认可了这样的事情,所以即便知道危险,也会选择支持段正衍的决定。
就连刚才知道他要提前离开的难过都被漆优带来的消息给冲淡几分。
对啊,如果维和部队能够早到达马里几天,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那里的人民可以免受几天的战火?
如果这样的话,提前几天的话,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了……
秦鸢这边想法转换地快,但她抬眼看见紧闭的书房门时,唇角还是没忍住抿了下。
那现在,面对段正衍要去维和的事情,漆远蓉会怎么样呢?
18岁时为了至亲放弃的梦想。
28岁的时候,还会再放弃吗?
秦鸢不知道,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
像是花瓶碎在了地上。
秦鸢和漆优均在这时变了脸色,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向书房的方向走。
推门进去的时候,倒是没看见有花瓶的碎片,只是地毯旁边零散地躺着一些茶杯的残渣。
“妈。”
“……哥。”
“这是怎么——”漆优话没说完,就见她哥膝盖一弯,在沉木地板上一声闷响。
漆优被眼前的景象吓的不轻,只感到肩上被秦鸢拍了一下,传到耳边的声色有些沉又带着一点安抚:“别担心。”
漆优没再吭声。
然后就见她哥磕完头抬起来对站在窗外的漆远蓉喊了一声:“妈。”
“儿子不孝。”
空气中是久久的静默。
良久,漆远蓉的声音才从窗边传了过来,却轻的几乎听不见:“你还是要走吗?”
空气仿佛凝滞。
秦鸢揣在另一只兜里的指尖渐渐收紧,视线落在地上男人标直的背影上,只听段正衍沉着声音回道:“是。”
漆远蓉一下闭上眼睛,眼泪无声。
只在段正衍说完这个字后向后抬了下手,声色仍旧轻:“走吧。”
段正衍仍旧跪着,盯着窗边的背影看了许久,又重新俯下身去磕了个头,最后,才起身走向门外。
只是在步子快要跨过门槛时,身后才传来一声:“到那边之后,给你爸带个话。”
段正衍脚步顿下。
“保你平安回来。”
段正衍眼眶发红,喉结上下滚动,良久,才挤出声应了句:“好。”
段正衍出国前一周,严妍的电影正式杀青,秦鸢当时正好在剧组探班,和兼语聊了会儿天后被严妍叫了过去。秦鸢推开休息室的门进去,严妍冲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去坐沙发,秦鸢随即拢了拢裙子下摆在沙发上坐好,垂眼看见一份放在茶几上的剧本初稿。
秦鸢打开看了下,是自己之前写的。
严妍现在拍摄的电影是和禁/毒题材相关的,秦鸢之前来探班的时候看过剧本,回来之后就坐在电脑前有了想法。
磨了大半个月写完初稿,带来给母亲看了,未曾想严妍十分认同,因为秦鸢这份初稿的角度,是以大佬身边的情人为切入点,身份显眼的同时又保持隐秘。
让这大佬身边不止这一个情人,却又好像只有——这一个情人。
角度切的比较特别,最重要的是,里面每次行动的逻辑线都描述的十分准确与专业。让严妍被说服的同时又不免找来秦鸢讨论一番。
面带微笑的严妍把现磨的咖啡放到秦鸢手边问到:“跟我讲讲,怎么取的样?”
秦鸢把和楚曦有关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严妍听后表情凝重了两分,略抿了下唇:“这孩子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