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吓这个词提醒了安妮。文森特宫殿的隔音效果一向是最好的。但他之前还有做噩梦惊醒的经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打电话。不行……他别被手机铃声吓到了才好，安妮还是先发了简讯。
他没有立刻回。但是群聊中也没有关于文森特殿下的消息。
而阿莉莎果不其然地被门口的卫兵拦了下来。他们不可能违抗陛下的命令。
她站在原地，眼神木然。她不是会为难卫兵的人，但就这样折返，又似乎有些不甘心。
“请问皇后殿下和两位皇子怎么样了？”安妮赶来，问着其他人的情况。
卫兵们很抱歉地说他们并不知道详情。
还是皇家侍女群聊里的消息多。
据她们所说，皇后殿下没有任何不适，两位皇子也没有受到惊吓。
文森特的回复也还算及时：“我听到的枪声不响，我没事，请放心。你和阿莉莎没有被吓到吧？”
安妮握着手机，靠在墙上长吁一口气。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她将这些消息转述给了公主，阿莉莎总算放心了些，乖乖回了卧室。
卫兵们怎么会对一个四岁的孩子开枪呢？还有奥尔加，她是皇后的侍女，犯了什么罪？
皇家侍女群里的消息很快停了。大家心里都有疑虑，但不可以再议论下去。
饭碗要紧。
但实际上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次日，安妮看到公告，昨晚零点三十分后，大卫悄悄坐电动轮椅下了楼，被值班护士撞见后用一把瑞士军刀扎伤了护士的大腿，在医院门口他一直不肯回答卫兵的提问，反而出言挑衅，并且持刀恐吓，甚至捅伤军犬，最终，卫兵朝他开了枪，当场死亡。
奥尔加违反了禁令，执意赶赴现场，那一枪打中了她的大腿动脉，目前仍在救治。
在她苏醒之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大卫会做出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为，更多细节，当然也不是他们能够了解的。
皇后收到了奥尔加姐姐长达三千多字的请愿书，为奥尔加辩解。大卫有刺杀皇帝的嫌疑，没什么可伸冤的，但有关奥尔加的阴谋论还有待商榷。
皇后反复观看着昨晚的监控画面，奥尔加朝那孩子走去，她已经很努力地克制着焦急的心情，没有跑、摔等其他动作，也没有任何武器，但卫兵还是开了枪。
毕竟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皇后求情道：“陛下，奥尔加她……”
“好了，亲爱的，不要因为奥尔加这么难过，负面情绪对你和我们的儿子都不好。你结婚前的侍女还在戴维森家吗？我可以命令她们入宫侍奉你。”皇帝一直在温柔地安慰她，“之前我已经下令让所有人留下原地，如果她继续守夜的话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而且当时我在现场，她那样的举动，不难怀疑是否会威胁我的安全。你肯定不希望受伤流血的人是我吧？”
皇后不知道怎么接话，皇帝已经委婉拒绝了她的请求了。当然，她明白，这场表面看起来滑稽可笑的刺杀实则暗含深意，皇帝才不愿意通融。
“事情还在调查，在卡森阿林国的人来之前肯定会处理妥当的。伊芙琳，其他人会变，只有我对你的爱永远不变。”皇帝的吻同样很温柔。这种时候用调情来回避问题是很管用的。
他劝着皇后再去睡会儿，顺势将她平板电脑中的监控视频删除了，看不见就不会心烦。接下来，他还需要和孩子们开个小型的家庭会议。
见他来，阿莉莎忙关心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她有些不开心，你们一会儿再去看看她。”皇帝说着实话。
“爸爸，我……”
“我们见到很多人在为蒂凡尼护士祷告。”文森特将面前的抹茶蛋糕往阿莉莎面前推了推，银勺碰到了盘子，发出响声。
他意识到父亲的笑容有些不对劲。自从薇薇安的事情过后，侍女们很谨言慎行，但一遇到事，总有人管不住嘴。
“不要去理会其他人。的确，那把瑞士军刀上淬了些白色粉末，医生们正在做药理学实验，但不排除……与神秘力量有关。”
他们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这是父亲第一次和他们谈论“神秘力量”。
“是……是巫术？”阿莉莎掐着自己的手，她有些怕了。
皇帝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事件特殊，他根本不会想到：“王朝的第二位君主，纳尔森，就是被一个叫做乔治的孩童用淬了粉末的军刀刺杀而死的。那个孩子也只有四岁，他坚称自己被困在了梦境中，进而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做出激进行为。
他被处死时，还引起了部分民众的不满。根据当时流传下的画像，乔治和大卫的相貌高度相似。而且我对比过世界各地类似的加密案件，这个孩子的脸并不陌生。”
难道那个只有四岁的小孩子，就是永生之陆民众。甚至是曾经的西岚国皇帝都在寻找的永生者？
他们会在一定的年龄停止生长，相貌不变，会寻找契机使世人以为自己死亡，再骗过死神，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获得重生。
这种事情已经一百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了。随着科学的发展，大陆上的民众也渐渐淡忘了。
以前追求永生的君主，他们会将永生者奉若神明，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竭力保护，希望他们将这样的福分传输些给自己。
最关键的是，永生者需要大祭司判断。她最近好不容易才淡出公众视线，皇帝是决不允许她这么快就再次出现的。
“爸爸，所以这是属于我们一家人的小秘密吗？不能跟别人说的，安妮姐姐那样亲密的人也不可以。”罗伊斯咬着棒棒糖。
他不太了解这些事情，但他知道这很严重，严重到让爸爸妈妈都不开心。
“是啊。与其让你们和宫人一起瞎猜，不如我告诉你们，但你们要记住，必须杜绝它的传播。”
杜绝，真的可能吗？文森特听了很疑惑。奥尔加的下场多半是不会好了，流言也已经在宫人中传播，这次的整治，一定会更严重。
文森特猛然想起，这件事到现在还没确定才对：“爸爸，其实我们可以等奥尔加醒来后再谈论这件事的。”
“我当然会等。但是文森特，我不是因为不想让大祭司提早释放而武断定论的。”皇帝皱着眉看着文森特，“这种事情本来就具有主观性，除非他自己愿意承认，但是这可能吗？就是因为司法需要完整的证据链，民间才会有那么多的恶人钻法律漏洞。”
文森特尴尬地缩回脑袋，喝了口咖啡，他没有罗伊斯讨喜。
“好了孩子们，去看看你们的妈妈吧。”皇帝收尾道。
如文森特所说，安妮正在和其他侍女一起为护士蒂凡尼祈祷。不同于有嫌疑的奥尔加，她是白衣天使，是英雄。
皇室医院的血库一直充足，她们暂时没有献血的必要。
安妮坐得腿都发麻了，但她很惊叹这样的凝聚力，大家不约而同地自发为受伤的人做些事情。
午餐时间，安妮总算找到了机会松快松快。公主被陛下叫去了卡罗兰宫，估计也不会回去用午餐，安妮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正打算和其他侍女一起去食堂时，看到了公主的简讯，让她回玛利亚宫。
不过安妮也是到了之后才发现，文森特和海莲娜也在。
阿莉莎板着脸，见到她们时才勉强笑笑，她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开口道：“海莲娜，最近的事情很多，我……我也只是有这一个打算和你商量。”
“你本来是在读大学的，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我觉得这是个很遗憾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和爸爸妈妈请求，让你出宫继续完成学业。”
阿莉莎拿出早就写好的支票，数目是海莲娜一年的工资了，她撇着嘴，抱怨道，“那些暴发户，有时候规矩比老贵族还多，你和凯文在一起，肯定很辛苦。我资助你一些，还有我买下的凯文的画。你们认识这么久，早就到了可以共同生活的地步了。”
文森特的表情既欣慰又带着点同情。他的妹妹长大了，但变得不开心了。
不过安妮很快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才更有深意。他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但海莲娜只是听到了公主要辞退她的意思，她在原地呆若木鸡，直到被安妮提醒，才难以置信道：“公主，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阿莉莎连忙摇头：“没有啊，我是希望你将来可以从事更好、更体面的职业。这样如果你们将来步入婚姻，也不会遭受反对。”
“可是公主，我不想走，我不愿意离开皇宫，我早就不知道如何在外面生活了。”海莲娜的嘴唇一颤一颤的，她在强忍着眼泪。
安妮其实也不理解，海莲娜明明不喜欢皇室，但却又坚定地拒绝了公主？
沉默了片刻后，文森特出来缓解尴尬：“阿莉莎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你要是有顾虑，就等卡森阿林国的人走后我们再细说，你先去吃饭吧。”
海莲娜这才怏怏离开。
之后就是安妮了。她预感到是皇帝陛下的说教起了作用：“公主怎么忽然想到要让海莲娜离开了？”
其实阿莉莎是不情愿的，她不太想亲自解释，还是文森特替她说道：“安妮，你一定知道，侍女的处境很艰难。”
他说的是奥尔加。即使安妮不知道永生者的事情，但作为一个刺客的亲属，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皇帝不可能因为皇后而改变，他能留下安妮，都已经是宽容了，但这份宽容随时可能收回。
阿莉莎抬起头来，她有些哽咽了：“安妮，你也一样。小时候我不懂事，会和你吵架，说些伤人的话，我很抱歉。如果你也不喜欢宫内的生活，我也会让你离开，你有积蓄，会那么多技能，你的人生会比海莲娜更精彩。”
文森特点着头，他们兄妹的想法完全一致。他不忍心安妮困在这里，牵扯进其他阴谋、意外中。
他当时擅自决定了她的人生，那么现在，是时候该把选择权交还给她了。
第30章
安妮深刻理解了前几天文森特对自己学习的紧逼。
他并不是逼问的神情，他在很认真地征求她的意见，并给予她思考的时间。
从哲学上说，追求自由才是人类的根本特性。安妮最怀念的正是上辈子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生活。
但是她和海莲娜一样，她都没有在外面生活过。如果她还要重新回到学校，那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必须接受文森特和阿莉莎的赠予。否则她无法在继续学业的同时负担妈妈和薇薇安的医药费。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竟然没有表现出半点期待的模样，仿佛在皇宫里，她还有未竟之业。
当然了，这可能是因为她和原主与这里的羁绊都太深了。安妮很清楚，在外面，不会再有人像文森特和阿莉莎一样对她这么好了。
安妮又想起了原著中，在文森特殿下与薇薇安被迫结婚后，原主自荐枕席，文森特虽然对妻子没有爱意，但他不肯让原主做这样耻辱的事，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钱财，安排好了她的后半生，请她离开。
爱一个人，就需要放手。安妮虽然没有办法反驳这样的话，但按照她对爱情的理解，两个真心相爱的人，难道不应该克服困难，在一起长厢厮守吗？
哲学命题果然很苦恼。她暂时不想去思考了，反正还有很长一段日子，陛下和皇后也不一定会同意。何况她还是曾经被大祭司挑选中的幸运儿。
午餐后，安妮收到短信，宫人中实行了有奖举报政策。有任何洗白刺杀行为、造谣生事者一经举报，将会处以不同程度的制裁。
不同程度，意味着上不封顶，严重的话可能会有流放或处死。
真是令人不爽啊，从学生时代起安妮就不喜欢这种措施。
但是她的确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有关大卫事件的无数个版本，大多与巫术有关。毕竟一个四岁的患病男孩想要刺杀皇帝的行为本身就是很荒谬的。
算了，祸从口出，安妮不想去管别人，也怕管不住自己。所以主动减少了和其他侍女的碰面，整个下午都在补习功课。
在护士蒂凡尼苏醒的那一天，奥尔加也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力醒了过来。尽管她的治疗一直是采取的保守策略。
可她不被允许会见家人，而是被探员们连着逼问了好几天，精神几近崩溃，一闭眼，就是大卫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仅仅是过了四五天，她就苍老得像六七十岁的老媪了，头发一片花白。
皇后前去探望蒂凡尼护士后，还是决定去见奥尔加。
阿莉莎有课，提早回去了，文森特正好有时间可以陪同。他也想亲自去看看，奥尔加的命运。
他自知当时自己跟着阿莉莎一起提出希望安妮出宫，是带点冲动的，不知道这次探视会不会让他改观。
见到皇后来，奥尔加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的手颤抖着向前探着，手腕上被手ꞏ铐划出一道道红痕：“殿下，皇后殿下！我一直和他们请求，我非常渴望见您一面，陈述原委……”
“据我所知，陛下已经亲自审问过你了，我怀孕的时候不能劳累，没时间再听你狡辩。现在，也只是因为过去的情谊，想见你最后一面而已。”
文森特理解母亲的故作冷漠。与其让奥尔加带着满腔不甘离世，皇后宁愿她彻底绝望地走向绞刑台。在西岚国的古典传说里，前者还会获得死神的怜悯，重回人间。
奥尔加饱含希望的眼神瞬间消失，她凄然地笑着，哭诉着：“殿下，我的这双手，曾经怀抱过您的孩子们，怀抱过王朝的希望，皇室的骨血。我放弃了爱情，放弃了和您一样做母亲的机会，许多年过去了，我没有抱怨过，现在您竟然也认为我教唆一个可怜的孩子刺杀您的丈夫？”
皇后按着发酸的腰背，少见地厉声说道：“难道还有其他原因来解释这荒诞的一幕吗？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我们都对你心怀感激。但你却沉浸在自我感动中，企图让我的孩子们失去父亲，让民众失去领导者，是你害死了你的大卫。”
奥尔加听到大卫，先前仅存的愤恨转而变为悲怮，她曾经多么自以为是啊，她以为她有做母亲的能力，能保护这个孩子走过最后的时光。
但当他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要被权贵们改写。如果她没有利用这个孩子满足她做母亲的虚荣心，大卫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