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在表达什么？
文森特问道：“你觉得是我的一意孤行害死西娅和她母亲的？”
“不，是索菲亚小姐。”安妮不想惹他生气。
但她的语气很冷淡，这让文森特更加不悦：“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总是很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我，不是吗？”
“如果你想要给我加些不存在的罪名或者让我道歉，我做不到，但我可以暂时消失在你的视线里。”
安妮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拿起菜篮子下楼去。
两条人命没有了，是皇后侄女的手笔。
让两个没有背景、出身贫寒的人消失在人世间居然真的就像掐死一只兔子那么容易。
她不太想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
当然，安妮更不想听海莉的游说——那人正在前方，带着浅笑，看着她。
她穿着日常，在人群中丝毫不眨眼。
“你也来买菜？”
“嗯。”
明知故问的开场白，安妮很想跳过：“有事么？”
“一个秘密就要被揭晓了，我很期待，但我知道你的情绪不会和我一样。”
“无论我们怎么想，事实就在眼前。”安妮随手挑了西红柿，绕过她转向肉类区。
“不要这么着急买菜！”海莉被她悠闲的模样气到了，她步入正题，“如果某人连皇室血统都是假的，那你还有什么必要效忠他？”
“我和谁谈恋爱都不是效忠于谁。海莉。不管结果到底怎么样，我想和他共同面对，解决问题。”
“你说的都太理想了，这不是你能凭一己之力解决的事情。”
预感到她接下来的发言必定高危，安妮连忙让她打住，匆匆结了账，拉她到街角的一个小公园说话。
那里林木高大，树叶遮蔽着阳光，也遮蔽了她们的身影。视线一下子暗淡了起来。
“西岚国很快就会有一场动荡了。亲爱的安妮，就算是之前因为文森特的关系而忠于米勒斯特王朝，那现在他不是皇子，你也该迷途知返了。”海莉温柔地握着安妮的肩膀，身子前倾着，几乎想要伏上去。
“你们创造的，不仅是动荡，那是浩劫，起码对老百姓们来说是的。不管最后坐在王座上的是现在的陛下还是瑞秋ꞏ霍克森，我这样的普通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以前古诗里读到的话，总归是有几分道理的。
“你别像凯文那个大傻子一样了！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作恶多端的米勒斯特家族的末日要到了！大祭司和永生之陆的人们不会再任由自己被贵族欺压！”
“海莉，瑞秋和陛下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你也不值得为她卖命的。”安妮想着反向游说。
“只有巫术才能给我这种肮脏、卑劣的人带来希望，我早就没有和你一样过普通生活的资格了，但我想离你近一些，就一点点也好。”海莉不顾她的挣扎，抱住了安妮，“你敢相信吗？我也是皇后的侄女，我是加瑞特小公爵的妹妹，索菲亚小姐、托尼少爷的姐姐，但我不是公爵夫人所生。
我的生母，是个混迹风尘的贫穷女人。她和不同的男人生下了我和我弟弟凯文。
但都没有因此登堂入室，她只能凄惨地死去，我们也只能凄惨地在孤儿院生活。
但凯文比我好些，他一个男孩子，有价值，而我除了这具身体之外，没有任何用处，我想要过吃饱穿暖的生活，就要委身道貌岸然的院长，想要在社会上立足，就要逢迎约克郡伯爵之流。
但实际上，我们两班的血脉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我的兄弟姐妹要高高在上，我却要沦为低贱的侍女，侍奉他们？安妮，难道这公平？”
她是偷情背德的产物。安妮是青年爱侣的结晶。
她们不一样。
所以，要想和她在一起相依相偎，只有拉她入伙。
安妮抿了抿嘴唇，没有想要挣脱。
海莉的过往，她在很久之前就没有心思在意了。
这段往事也早就不能算荒谬了。
安妮的心理接受能力提高显著。
“海莉……我希望你幸福。”安妮撩拨着她的头发，主动抱紧了她：“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今天，我也可以当从来没见过你。以后如果我们在战争中遇见，也就当不认识对方吧，听凭主的意思，我们最后谁会死，谁又会……”
安妮的话没有说完。
一把沾满血的短刃从她的后背中被拔出。
“亲爱的，对不起了，我宁愿你现在痛一痛……”
海莉想要舔舐安妮的耳垂，但她很不争气地，瞪大双眼，缓缓倒下。
海莉拿出湿纸巾，擦干溅到手上的血迹，为她简单包扎止血后，将她塞入一辆面包车内。
“给她找医生医治。”她没有跟上，只是对着车内的侍女侍从们吩咐，“不允许向任何人泄漏她的位置。”
她狠下心伤害了她的宝物，让虚弱的安妮无法逃走，更带着警示、圈禁的意味。
但她绝不容许索菲亚和文森特这种人来伤害她。
海莉在街上走走停停。
接下来的场面想想就觉得振奋人心。
米勒斯特王朝的无道会有人讨伐了。
永生之陆人，和普通平民。
旧贵族的利益被触犯，肯定也不会再誓死效忠。
而安妮，她会每天用不同的手段刺激她，使她看到文森特的照片甚至听到他的姓名时就会有应激反应，就会恐惧、厌恶、逃避。
她本质上是个循规蹈矩、心地善良的乖乖女，不会像凯文一样冥顽不灵的。
第80章
安妮醒来的时候，竟然没有觉得疼痛。
大概是麻药还没有过。
这里或许是乡下一间隐蔽的诊所，药品齐全，不算简陋。但没有窗户，没有光线，她无法得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动一动手指都很费力气，她只能努力不让自己沉重的眼皮合上，张望着四周。
她被海莲娜捅伤了。
很明显那一刀没有要了她的命，但让她半死不活，估计要很久很久才能康复。
是谁把她送来诊所的？多半是海莲娜本人。
走廊上有几重人声，应该是一些女人，她没办法听清楚。
安妮嘴唇颤动着，她想叫人来。
文森特现在一定很担心她。
她失联这么久，一定也多多多少引起了些波澜。
没事的，她肯定会被找到的，她不可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你醒了？”护士的脸部像是被烧伤了一般，有着可怕的疤痕。
她将厚厚的门重新关上，上锁，无视安妮那哀求的眼神，冷冷说着，“但你还是继续睡着比较好。”
安妮眼睁睁看着透明液体注入自己的身体里。不多久，她支撑不住药力，心有不甘地再次睡了过去。
护士在旁边紧紧地盯着这位颇有来头的女孩，目光凝重。
保证安妮的性命不难，现在她只祈祷海莲娜尽快将人接走，不要拖累他人。
药效很好，直到夜幕降临，安妮都没有醒过一次。
换班的同事吃完晚饭，去了洗手间。护士摸了摸肚子，将手机开启，走出诊室。
她饿坏了，正好借此机会探知具体的外界讯息。
文森特殿下派出了私人的安保队伍寻找，正在申请调动当地卫队，但皇帝陛下还没有回复。
安妮的寻人启事贴满了整个华兰市，悬赏信息在中央广场的电子大屏上滚动播放。
瞒不住的……
她还未拿起叉子的手悬在空中，神经绷紧。
“砰！”一阵猛烈的巨响从护士身后传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就缓缓趴在了桌上。
身边的三五个护士也已经不省人事。
没有人会知道，今天是约克郡子爵的独女索菲亚拿着带血的钝器，站在了这群护士的身后。
她带着侍从费利佩进入诊室，看到了昏睡不醒的安妮。她面色惨白，宛如先前旅游时见到的日本艺伎。
“小姐，要动手的话，就要快。”费利佩没有劝说她再做最后的思量。
时间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索菲亚回过头来望着这个从幼年时就支持她的男人，浅浅微笑。
杀人越货的事情，他竟然真的肯做。
索菲亚的微笑在费利佩眼里是首肯。
脆弱无比的安妮和护士们此刻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们来到最里面的化学药品柜。只需要将打火机扔过去，就会引发火灾，很快还会有爆炸。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很快的，很快的，安妮，你不会有痛苦。”索菲亚拉了拉安妮的被子，迅速与费利佩逃离。
费利佩载着索菲亚原路返回，不同于来时，原本僻静的小巷口停着辆吉普车。
“母……母亲……”索菲亚颤颤巍巍地摇下车窗，确认是自己母亲后连忙下车。她撇着头，不敢与子爵夫人对视。
“你当年害我流产的时候，可是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我的。怎么年龄越大，胆子越小了？”子爵夫人走下车，嘲讽着自己的女儿。
费利佩见她拿着手机，慌神道：“夫人，小姐她……”
“闭嘴！你忘记了谁是家主了吗？你被你一厢情愿的爱意蒙蔽了双眼，你也不想想，索菲亚这么自负的人，视你为什么。”
子爵夫人愤怒地扇了索菲亚一巴掌：“你居然是我和卡尔ꞏ戴维森的女儿。几条人命，因为你的嫉恨断送。就算你真的没有恻隐之心，那你有没有想过，凭你拙劣的手法怎么圆？到头来却，还不是我和你父亲的责任！”
“母亲，我知道你没有报案，你……你一定是在帮我！她们有人看到了我的样子，你不能让她们活着。有个杀人犯的女儿和妹妹，才代连了父亲和哥哥的名声不是吗？”索菲亚拉扯着子爵夫人衣袖，像个向母亲讨要零食未果的小孩子。
子爵夫人没有理会，她坐回车上，透过车窗和他们说话：“孩子，就像出生在戴维森家一样，是你的宿命。能否来得及获救，也是他们的宿命，有些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你的父亲和哥哥已经是走在乡下要被人扔石头的地步了，交出你，反而显得我们无私公正。两害相权取其轻，索菲亚，你总是完美浪费我们给你的机会。”
她发动汽车，戴上墨镜，迅速离去。
每次，她们母女的对话都是十分冷漠，甚至残酷。
索菲亚往往都是痛苦流涕的，她不是后悔，更不是内疚，她一听到母亲严厉的话语、尖锐的批判，就会全身发抖，心乱如麻。
费利佩知道她一直在祈求母亲的原谅和认可。
“小姐，我们需要赶紧回去了。我已经和莉娅说好了，她会为我们做不在场证明。”他搀扶着泪流满面的索菲亚，为她拉开车门。
爆炸声没有在他们身后响起，反而依稀传来了警笛声。
费利佩通过后视镜频频观望，握着方向盘的手止不住发抖。
直到他开到熟悉的路上，才稍稍放松。
一路畅通无阻。
虽然地处偏僻，但救援赶到的很及时。
安妮活了下来。她几处烧伤并不重要，但是由于一氧化碳中毒，还在昏迷。
她被送往华兰市顶尖的医院治疗。
第二天的中午，她见到了文森特。
对方一夜未眠地守候在床边，眼睛通红。
“亲爱的，你终于醒了。”
安妮摸着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嘴角：“你怎么不休息，不喝水啊……”
“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安妮贴着他的脸颊，用尽量大的声音问道：“DNA鉴定结果怎么样了？”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了。
文森特颇为差异地盯着她，笑着安慰道：“你刚醒，不要想这些事情了。我说过我以后会保护好你，就一定会。”
“你……亲爱的，求你告诉我结果。”安妮不想接受他的安抚。
他可能还有更多事情瞒着她。
安妮紧紧抓着文森特的手，令他没法回避。
不过这是他心爱的人，即使要他再重复这个可耻的消息，文森特也愿意做：“我不是西岚国现任君主的亲生儿子。甚至，他和他的妻子害死了我的母亲。也如大祭司和海莲娜所说，我的亲生父亲是西德尼ꞏ莫奈。
我母亲嫁入皇室后，被皇帝视作我祖母的眼线，不受宠爱，还要容忍他和伊芙琳的外遇。可能带有报复性的吧，她和我的亲生父亲坠入爱河。荒唐过后，有了我。”
说完，他眼中的温柔渐渐褪去。
仇恨挤满了他的肺腑。
竟然是真的。
安妮曾经幻想过，如果是真的，她一定要陪在文森特身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予安慰。
没想到因为海莲娜这一刀，她错过了这么久。
“在瑞秋的动员下，全国各地已经有了小规模的骚动。虽然微不足道，但明天，我会召开记者会，将我母亲的死因公布于世。西岚国在不久的将来，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你……你……”安妮以为他是受了小人的挑唆。
“安妮，我知道你很善良。但是你不用在这件事上劝我。我是大祭司的后代，就不应该对皇室的人有感情。
如果我不能替我母亲报仇，那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也会遗憾、悔恨的。
请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吧。伤害你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放心，这段时间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保证你过得舒适安逸。风波过去后，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女主人。”
安妮懒得听这些。
她太害怕文森特被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