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看在他们是皇后殿下亲人的份上,连裹尸袋也不会有,公爵夫人也只能像其他可怜的人一样曝尸荒野。
“索菲亚有消息了吗?”玛茜虚弱地问道。
“她传了简讯给托尼,说已经到安全的地方了。你放心。”卡尔替她披上衣服。这时候谎言多少能见效。
“加瑞特……托尼……”她看向身侧的两个孩子。
“妈妈,我们在。”加瑞特忙握住母亲的手。心情平复后,他不再是刚才的恼怒,这样看起来像父亲一样冷静,睿智。
托尼年轻,他被这血腥的画面吓到了,默默在一旁无声抽泣。
“你们要像你们的父亲一样,好好生活,我会在天堂里为你们祈祷。”玛茜摸了摸幼子的脸,嘱咐道。其他的,她也想说,但是没有力气。
“玛茜,不要这么说。”卡尔叫停了她,转而对加瑞特说道,“你亲自去找找还有没有止血绷带和其他药品。”
“不用了,孩子。”玛茜拉住了加瑞特,她预感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最后时刻,她只想和家人在一起。
她看到眼前的丈夫流泪了,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不知道为什么,玛茜忽然感到有一丝欣慰。
他流过血,但很少流泪——或者说,他的悲喜很少用流泪或是大笑这种随性的方式表达。
但随着她的即将离开,惶恐,悲伤,一齐涌入卡尔心中,卡尔抑制不住眼泪。
“卡尔,在说出婚誓之后的岁月里,我是真诚的。”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你等等我……”不等说完,卡尔大惊失色,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吐出,四周的水瓶、枕头上全被染红。
“玛茜!”卡尔叫不醒她了。
戴维森家族的第二十二位公爵夫人此刻已经没了气息,她浑身血迹斑斑,项链上的水晶破碎了,耳坠遗失了一只,长发凌乱,脸色煞白。
卡尔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他握紧亡妻的手,昏暗的灯光下,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依然耀眼。
他给予了她二十多年的光鲜,荣耀,最终却还是让她如此不体面的离开,她什么都没能带走。
“我也是真诚的。”卡尔很久很久之后才回应她,“我的爱人啊,安息吧,希望你在那里可以找到安宁。”
第83章
其实瑞秋生病,文森特之前有发现过苗头。但他以为只是简单的疲劳过度,完全不在意。
但事实远比这严重。
瑞秋躺在床上呕着血,薇薇安用空心掌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抽泣。
“你……你的病……”温暖关心的话,文森特不太说得出口。他害怕又听见让他娶薇薇安的话。
毕竟她曾经伤害过安妮。
但她出于对自己的父亲的爱,为他付出许多。
“我……我可能没办法活到你坐上皇位的那一天。”瑞秋一阵猛咳,“我现在就想替西德尼多看看你,将来和他见面的时候,能多和你讲述你的故事。”
“我会帮你联系西岚国最好的医生,你安心养病,不用再操心别的。”
瑞秋苦笑着摇摇头,强撑着坐起:“不,我这几年内耗太严重了。每一任大祭司的寿命都是很有限的。我们所谓的超能力,本质上就是用后半生的福运与衔尾蛇大人交换而已。
可惜没有看到你继位,我始终无法放心地死去。我会尽量用我的意志力撑着的。
文森特,我现在为你尽心尽力,不仅仅为了你的父亲,还有另一份私心,就是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善待薇薇安,让她读完艺术学院,衣食无忧地生活。”
她终于不再执着结婚的方式了!
文森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点点头:“请放心,我一定会善待她的。”
瑞秋伸出手,文森特犹豫片刻,还是握了上去。
她在他身上终于看到了西德尼大祭司的影子。
和冷血的皇帝完全不一样,西德尼也是一样的心软。所以,瑞秋绝对不能让他对皇室有半点恻隐之心。
“你真像你的亲生父亲啊……你要牢牢记住,是谁害死了你的父母,一定一定不能忘记,知道吗?”
“我会的,我会的。”文森特承诺着。
瑞秋没有让他久留。文森特在短暂地探视之后回到了安妮的住所。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想多陪伴命运多舛的亲生女儿。
“薇薇安,我可怜的孩子,不要害怕,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的。”瑞秋说这,沉重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她很困很困。
“妈妈,妈妈别睡。”薇薇安一脸严肃地叫着她,“妈妈,短短几天,你的内耗就这么严重,我实在太担心了,我怀疑是有人要害你。”
薇薇安是做过圣女的。瑞秋从西德尼大祭司的记忆里提取片段,本不应该如此损耗自身能量。
“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西德尼大祭司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的躯体早就是骨灰了,提取记忆很困难。”瑞秋小声说着,“而且……局势不稳之后,有一两个圣子圣女反而不太愿意再效忠我,我这几年内耗严重,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也没必要拖累这些年轻的孩子。”
“真的是这样吗?”薇薇安将信将疑。
“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不会再骗你了。”瑞秋抚摸着薇薇安的脸庞,认真地说道。
薇薇安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她很想废除这个愚昧落后且害人不浅的大祭司制度。
这晚,镁光照明弹的闪光穿透了厚实的窗帘,让人难以入眠。
枪声、爆炸声从未断绝。
说明这一带还有人在反叛。
安妮被吓得不轻,身子时不时一颤一颤。
文森特总能很敏感地发现,然后抱着她给予安抚。
午夜过后,侍从来敲门禀告,身上绑满炸ꞏ弹的索菲亚小姐找到了这里,请求面见文森特殿下。
曾经的贵族小姐,现在成了个自ꞏ杀式恐怖袭击的罪犯。
她眼神冷峻地盯着文森特,握紧引爆器,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文森特刚试图和她谈判,她就先开口说道:“殿下,我母亲死了。”
文森特微微张了张唇。黄昏时候还见过的人,现在就没了。
“是死于战乱吗?”
“我弟弟说,她被流弹击中,在小诊所里活生生流血至死。可能是你的人,也可能是皇帝陛下的人。”索菲亚说着竟然笑了,“没想到她这样宽容的女人会死在我父亲前面,真是可笑。”
“我……我很抱歉。”除了这个,文森特说不出其他的话。要想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立场去帮助戴维森一家,根本不现实,“你把炸弹放下,你有条件,我们可以好好谈。”
索菲亚噗嗤笑了出来。以前的她会激动欣喜,但是现在,除了一阵恶寒,什么也没有。
他的承诺不是镜花水月吗?
“不,我的条件你根本不可能做到。我想要做你的皇后,更想要你爱上我。这是强人所难,我已经放弃了。”
文森特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如果你想要其他补偿,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将你送出国,给你一笔丰厚的钱财,你在这场战争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从来就没有缺过钱。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们的一点点怜爱视若珍宝。我的一生,都是在爱而不得中辗转的。
你是,我的父母也是。我渴望的,纯真的爱,你们从来没有给过我。所以,我才想尽力把你扶持上皇位,退而求其次,想要一个皇后的尊荣。”
安妮裹着睡袍,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
可能是交手多次吧,她看到熟悉的索菲亚武装,竟然不觉得十分害怕,反而胡思乱想起来。
扪心自问,如果她从出生就有索菲亚一样的金钱地位,她或许也会如此炽热地去爱一个人。但绝对舍不得将尊严丢弃,把自己弄得像今天一样狼狈。
何况那个人还不爱自己。
索菲亚的一系列错误,仿佛从出生时就开始构造。她本来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如果她的父母从一开始就不因性别而区别对待她。如果她没有被人哄骗害得自己的母亲流产。如果她爱上的不是文森特,如果她能卸下高傲……
“索菲亚,听我的,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现在还忠于你的这个侍从费利佩,他们每个都有父母子女,有亲朋好友,你没有权利剥夺他们的生命。放下吧,不要弄得血流成河,上帝会宽恕你的。”文森特不想因为她让在场所有人都丢了命。
她变成现在这幅癫狂的模样,文森特自认为她有责任。
“呵,殿下,你现在不就是将整个西岚国弄得血流成河吗?你的士兵,你的拥戴者,他们本来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野心最大的往往就是你们男人,得利最多的还是你们。这过程中死伤的,却是像我母亲一样的可怜女人。
我却还要奢求着上帝的宽恕。殿下,你为什么不求呢?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罪大恶极,还是因为你愿意接受这样的不公平?”
文森特没有说话。在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稳定索菲绪的时候,还是闭嘴比较好。
他当然知道所谓的祷告毫无作用,只不过他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说这些。
“你们都先离开吧。安妮,包括你。”文森特说道。
他对索菲亚的感情不是一句不爱就可以含括的。现在到了该做了断的时候。他要保证这段谈判中死伤的人最少。
安妮很想和文森特在一起,但是她的存在,恐怕更容易让索菲绪失控,她只能在叮嘱后跟随着侍从侍女们离开。
文森特坐下,掐着酸痛的大腿:“表妹,如果你没有伤害过安妮,即使我痛恨伊芙琳皇后,痛恨戴维森一家,我依然愿意叫你表妹。
我们小的时候,父亲不太重视我,母亲有自己的子女,我总是被那些贵族看不起。
你的父兄也是表面客气。但你不一样,你总爱找我玩,和我吐槽你父母,你和我之间,比你和阿莉莎还要亲厚。
我有很长一段的时间认为我们是同病相怜的。后来,你帮了我和安妮,我很感激你。
我给了你不想要的珠宝首饰,希望可以表达谢意。这样能让我心安,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确很自私。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以为这只是小女孩对大哥哥的迷恋,你只是渴望关心而已。这是我的错,我疏忽了你的真实感受。”
文森特承认自己过往的错误。
他希望索菲亚能够好受些。
“索菲亚,如果你没有伤害安妮,我想我们一定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们的孩子也许还会结为夫妇,但我的爱情,不是能够勉强的东西。你也放过你自己,去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文森特看向她身后的费利佩,“这样不好吗?”
索菲亚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不被家族认可,不被瑞秋和文森特信任,她不属于目前的任何一个派别。
但是费利佩仍然愿意为了她做这种杀ꞏ人越货的事情。即使他是别人的丈夫。
索菲亚敏感地察觉到了文森特的眼神转变成她回头看了眼费利佩,嘲笑着:“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会不顾高贵的血统,爱上一个地位低下的人吗?他和曾经的我一样,心甘情愿地为喜欢的人付出而已。但不同的是……”
索菲亚猛地拔出马丁靴中的匕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刺向文森特,她凌厉地叫嚣着:“我觉醒了!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文森特下意识地侧身闪躲。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匕首被费利佩一把握住。
“小姐,如果你刚才没有说出辱没我尊严的话,我很愿意和你一起赴死的。”
他不顾流血的手掌,夺下了她手中的引爆器,狠狠扔在地上,“我也觉醒了。”
自诩看透一切的索菲亚就是没有想到,侍从侍女也是人。
很快,索菲亚被侍从擒获。
她被五花大绑着,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呜呜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送去地牢里,让专人看着她,别被那群囚犯侮辱。让她饿不死就好。”文森特吩咐道,他搓着安妮冰凉的双手,“请原谅我,安妮。我是没有资格杀死她的。等到战争结束后,她会在审判之后为她的罪付出代价。”
第84章
战争应该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因为连文森特与安妮所在地的附近出现尸体的频率都明显高了。
文森特很庆幸,皇帝的军队中倒戈的、脱逃的人不少。
但他不可忽视,那股逐渐强大起来的“学生力量。”
罢课影响不大,但罢工不是。
工人和农民们不愿忍受剥削,也不沉迷永生。当然更不愿卷入皇室内部的皇权之战,便投向了第三方。
其中,还有不久前被册封的几位爵士。无一例外,他们出身于草根。受过高等教育、交涉广泛的他们很快成为了那支队伍里的主心骨。
文森特不得不出来宣布,自己继位之后会大力监管各贵族封地,调整税收。
结果收效甚微。他们认为这位皇子在空谈。
要想继续获得支持,需要靠行动。文森特明白,于是一连几天都在附近的农庄亲自劳作。再由记者们将其渲染一番。
安妮不太欣赏这种行为。
但她试图理解——赢得民心的方式之一罢了。
“你不要太累。”见他收拾好农具,安妮连忙递上矿泉水,“这是个长时间的力气活儿。”
听薇薇安说纯净水都快成珍惜资源了。
“我没事。你要小心,你的伤口还没有好,不要乱动。”文森特拉她坐下,长吁短叹地和她抱怨起来,“我现在的支持率下降得太快了。国外对西岚国的内战也是议论纷纷,我好害怕卡森阿林国之类的小国掺合进来。我是做了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