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这么问，安妮索性实话实说：“可能你之前一直表现得那么温和宽容，而现在却也发动了战争吧。虽然你有你的理由，但你确实让许多无辜者的生活走向消极。
至于国际方面，我只能建议，不要因为一时之快和他们合作。利益纠纷太多，即使在他们的帮助下你顺利继位，那也只是个摇晃的傀儡。西岚国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没有人喜欢内战。安妮也是。
大多数人关注着自己的福祉权益，例如工资和养老金会不会涨，加班能不能少，司法能不能更公正，医疗保险能不能更完善。
他们盼望皇位上坐着的是一位心纳天下的好皇帝，而非寄希望于某个具体的人。
安妮拍死了正在她手背上吸血的蚊子，暗自腹诽，这里吃不好，睡不香。
网络极差，走出门不看路都有被尸体绊倒、被陌生人拿枪指脑袋勒索钱财的可能。
唯一让她稍微开怀点的，大概就属她终于不再是服侍人的侍女了，不用低着头向众多贵族行礼问好，也不用站到腿酸口干也不能挪动。
她的自由程度提高了，虽然仍旧有限。
“做任何事情是要有代价的。我甚至觉得，就算没有我，米勒斯特家族也不值得维护。这场战争也迟早会爆发在他们的横征暴敛中。”
文森特不知道这算不算借口。他现在没有信心说，战争过后，他能废除大祭司制度、消除贫富差距、减少贵族与平民矛盾，能根除皇室的波谲云诡。
如果他真的能够，那他此刻绝对不会内疚。那些都是有利民生的功业。
想到这里，文森特用力眯了眯眼，抱着安妮。
彼此温暖的身躯是最好的安慰。
“小姐，金斯利太太醒了。想要和你说说话。”侍女来到花园里传话。
安妮应声，才发现手机上艾米发来的消息又没显示。她已经习惯了那一行“网络异常”。
艾米依然保留着午睡的习惯。也许真的是这里太无聊，这几天她的话多了不少。
“妈妈。”安妮关上微开的窗户，拉上窗帘，“要我推你出去看看吗？”
阳光照了进来，艾米看起来提气不少，她摇摇头，面色凝重：“我们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前进了。我看了好多新闻，是不是战况不太好？”
安妮连忙安慰着她：“不会的。邪不胜正，讨伐米勒斯特王朝，太正常不过。他们压迫底层，让无辜的永生者生不如死，让无辜的少男少女被变ꞏ态贵族迫害。包括我们两个，都是吃过他们苦的人。”
“安妮……”艾米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来自21世纪的女儿，眉头紧锁。
安妮笑笑，她当然知道文森特不是正义的代表。
只是她作为他的女朋友，处境尴尬。
另外两派不可能接受她的投诚。
她如果要在此刻离开文森特，恐怕会沦落到和索菲亚一样的下场。
“其实我们这样的自保，是有罪的。”艾米知道她不想听长篇大论。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他……对我很好。如果不跟随在他身边，我们两个可能在巴奇镇挨饿，也可能病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我不是没想过出国，但我们两个的积蓄，就算能负担机票钱，也无法在国外生活。所以只要我们还在用他的钱，我们两个就也算是造成老百姓流离失所的罪人。”
安妮觉得自己在狡辩。
或许真的是吧。
她不止一次看到不远处的垃圾场堆满了尸体。有青年士兵，也有老弱妇孺。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会去调查谁和谁是一家。他们需要在短暂的时间内简陋下葬。
混杂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和文森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弥补，想去教堂忏悔室，发现那里挤满了伤者，无处下脚。
一定是上帝也觉得他们两个虚伪，干脆不给忏悔的机会。
但是艾米反而是被她说服了。
的确，两个带伤病的走不了多远。
她们俩好像有得选，又好像没得选。
“那你有没有想过，战争结束后的日子？如果文森特殿下达成心愿了，你就跟他入宫，做他的皇后？”
皇后……
安妮听到这个词，不禁打颤，她刚才还在庆幸外面的束缚比皇宫少。
其实文森特也问过她相似的问题。
她打着马虎眼，也没有认真回答。
从她穿书而来做侍女后，她就发现皇后这职业也是有些憋屈的。就连文森特如今最痛恨的伊芙琳皇后。
无论她究竟多么面慈心狠，安妮也不能否认，她是因为爱情才放弃自由，选择陪伴帝王，还面临着高龄产子的风险。
可是没有权利，又会如爱琳皇后一样，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艾米还在喋喋不休，她有些没了耐心，也不认真听，无奈地回答道：“妈妈，这是之后的事。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多久，我还没有考虑过。”
亲身经历了战争的残酷，安妮不想耗费时间去思考未来的事情。因为她不敢保证自己还有未来。
另一边，同样是无聊的海莲娜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凯文。
当他满身是血的站到海莲娜面前时，她瞬间心疼不已，拿起湿热的毛巾为他擦拭。
“我都顾不上擦血，一路开车过来，你到底有什么事？”凯文推开了她的手，与她保持距离。
他估计海莲娜在瑞秋身边，不会出事，但如果有万一，他会后悔的。
“你有些本事的，怎么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该不会是因为惦记皇宫里的那个蠢公主而心不在焉吧？”海莲娜说道。
“我不重要。海莲娜，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既然见了面，凯文不如借机会问清楚。他忙得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如你所见，我留在瑞秋身边，与文森特殿下站成一队喽。等到他继位，怎么可能不收拾戴维森一家呢？
到时候我们母亲的仇就可以报了。当然了，他始终是个长在皇室的男人，安妮迟早会看清楚他的劣根性……”
“别做梦了。金斯利小姐怎么样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执念太深，小心变得和你同父的姐妹索菲亚那样，疯疯癫癫。”凯文无情嘲讽，拿起汽车钥匙打算夺门而出，我不能久留，抱歉了，你当没有见过我吧。”
他刚一拉开门，便见外面站满了穿着作战服的人。很快，他被人拿枪胁迫着，退回了屋里。
他的手机、配枪和车钥匙被他们夺了去。
“亲爱的弟弟，我不会让你走的。”海莲娜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很邪恶，“我会对外宣布你像文森特殿下投诚的消息。巴克利爵士的儿子，影响力也很足。你们的团队，想必也是很容易分裂的吧？”
凯文没有叫喊，因为他不想让他有擦伤的脸更疼。
他成为了待遇稍好些的囚犯。
海莲娜总是带着最新鲜的水果和饭菜来探望他，和他说着他的战友们是如何痛恨叛徒，如何一蹶不振，如何节节败退。
凯文无法辨别出善于伪装的海莲娜是在骗他还是在骗自己。
但信念让他拒绝了所有的劝降。
金钱，权利，地位，这些他做巴克利爵士长子的时候也可以拥有。
他的战友们也可以继续在米勒斯特王朝的手底下讨生活，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告别家人，加入抗争。
不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到底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要了他的命。
不知道那些爵士门会不会动摇。
不知道他国会不会干涉西岚国内战，那些外国兵可没什么人性，千万不要死更多人啊。
凯文不再去想，他抿唇笑着，睡着了。
第85章
瑞秋就这么病歪歪地多捱了十天，她终于不行了。
海莲娜也第一次来探望了她。
“您好些了吗？”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关心的神情，然后问着可笑的问题。
瑞秋又阖上了眼睛，她扭过头去，劝道：“海莲娜，放了你弟弟吧，甚至连你本人，也可以考虑和他一起投奔那边。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徒劳了。”
海莲娜顿时变了脸色。
“你知道的，巴洛夫爵士接受了卡森阿林国的帮助，卡森阿林国会出兵解决内战，大概也会扶持他取代米勒斯特王朝。
我们西岚国人，都太厌战了。能早点结束这一切，是好的，结果如何，显而易见，也不是我们能够挽回的。”瑞秋无奈地说道。
“你在说笑吗？卡森阿林国，一个屡次受西岚国援助保护的小国，有那么强大的军队吗？”海莲娜轻蔑地笑着。
瑞秋被她蠢到了：“文森特殿下从前也是温文尔雅的皇子。人和政局都会变，你难道还看不透吗？”
“你难道不担心你的女儿吗？如果我们失败了，她会有什么下场？”
海莲娜想起自己和凯文的母亲，那个无能的女人在被男人诓骗后用死亡做借口抛下了他们姐弟，让他们在偌大的西岚国受尽苦楚。
瑞秋不再回答她。
今天也很奇怪，海莲娜发现薇薇安不再像前几天一样在床边垂着眼，泪流满面，而是独自坐在外面的圆桌上，默不作声地盯着手机。
她的目光在这对母女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圈，想问原因，也没有人搭理她。她只能愤愤地离开。
薇薇安没有走动，她看向母亲，大声喊道：“妈妈，您要再见见文森特殿下吗？”
瑞秋很想提高音量，但是没有用，她实在没力气：“在我死前，不用了。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到国外去，兴许能避过这场纷争。我可怜的孩子啊……”
事到如今，文森特实在不值得倚仗了。她死后，皇宫内的那个老太婆也无法与卡森阿林国抗衡。
而那个毫无交情的傀儡，瑞秋更不放心。薇薇安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能被断送。
除了亲生女儿，她没办法关注更多了，希望见到西德尼时，对方不要责怪她。
傍晚的时候，文森特与安妮还是抽空来见了瑞秋最后一面。
瑞秋已经无法吐出完整清晰的句子了，好在她也没什么要交代了。她听着两人宽慰的话，轻轻点头。
凌晨一点左右，瑞秋ꞏ霍克森死去。
薇薇安放出了凯文，海莲娜也被他强行带走。
年轻的她一直压抑着自己，在和安妮报丧时才哭出眼泪来。
按照瑞秋生前的要求，丧事一定要最简。不用找神父念悼词，不用外人来悼念，只要一没了呼吸，就送去火化，随后下葬。
薇薇安照做了。她将母亲的骨灰安置在墓园内，让她可以和心爱的西德尼ꞏ莫奈永远相伴。
今天天气不好，阴雨绵绵的，她立刻回了住处，和安妮、文森特说了她的打算。
“我母亲给我留的钱，足够我坐轮船去赛德国。我在那里读个普通学校，做些兼职，也一定够生活的。战争结束，我应该也会回来吧。”她苦笑着，“我还是有点儿故土情结的。”
文森特的手指在包里的那张银行卡上来回摩挲。
他和安妮现在也需要钱。
“我答应过你母亲的，可能用处不大，但有更多的钱傍身，总是好些的。”犹豫再三，文森特还是将卡给了她。
“是啊，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一定要小心。”安妮握紧她的手不舍道，“我们现在很难帮到你了。”
“我会的。很感谢你们。”薇薇安抱了抱安妮。
局势凶险，未来能不能再见还很难说。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薇薇安擦干眼泪，说道：“我先去收拾了，晚上凌晨一点的船。”
剩下文森特和安妮两人对坐着。
文森特挤出一丝笑容：“看来她无法享用这么好的晚餐了。”
是啊，今天佣人们准备得格外丰盛。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了久违的海鲜和烤肉。
他们不得不接受了瞬息万变的战况。
卡森阿林国和巴洛夫爵士的军队正在向华兰市逼近，随后，就是首都。
皇子和皇帝都要输了。
西岚国的国名可能再也不复存在，皇位上坐着的再也不会是米勒斯特家族的后嗣。
而末代皇室，从来没什么好下场。
斩首、流放、幽禁……这大概是他们一家人以后的人生吧。
“安妮，今天陪我喝几杯。”文森特开了一瓶白兰地。
“亲爱的，你不要喝酒，对你身体不好。”安妮也想不出什么新颖的劝说词。
“不要担心，死后可就没得喝了。”文森特说着，倒了满满一杯，正要往嘴里灌，被安妮及时拦下。
她怒道：“我说了你不要喝！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我考虑啊！你死在我前面，让我一个女孩子怎么面对那些人？我要被他们活活吃了！”
说完，她伏在文森特的胸膛上大哭起来。
她也害怕那些刑罚，害怕被欺辱、杀害。
但她不能看到文森特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是被我连累的，我对……对不起你。”文森特也难以克制地抽泣起来。
他的许诺果真是空谈。
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结果，就不该以爱之名束缚她，她早该奔向她最向往的自由。
安妮听到他的忏悔，更加难受。她轻轻挣脱文森特的怀抱，将他面前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呛人，但是爽快。
只是这次，安妮不胜酒力了……
他看着晕倒在桌上的爱人，抚摸着安妮的脸颊：“安妮，我怎么可能真的把你绑在我身边呢？”
他和皇帝都是罪人，需要审判，但他的安妮不是。
她和艾米、薇薇安很快就可以离开华兰市，去往国外开始新的生活。
“妈妈，请你保佑我的爱人。”文森特在心里默念着。
深夜，文森特怀抱着安妮，将她们三人送到码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