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寻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道:“……更飞扬了。”
江停云不意谢寻竟然如此敏锐。她确实更加……展露自我了。自从昨天做了那个梦,梦里的小停云说希望自己能活成她的样子,江停云就想着,自己应该要活得更好才是。
况且妈妈对她说,她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心结一旦打开,江停云觉得她更加能接纳自己了。
从前江停云总是把自己逼得很急,因为妈妈是拼了命才把她生下来的,她总觉得,她是抢了妈妈的生命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她必须变得很优秀,才能够不辜负妈妈的生命,让她的牺牲变得有意义一些。
而无论她做到了什么,她都会觉得还不够,自己那点微薄的成就根本配不上妈妈的一条命。
可是就在昨天,江停云发现妈妈其实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她在耳边对自己说,让自己不要那么压抑,她会很心疼。
原来自己也是被妈妈期待着、爱着的生命,江停云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前所未有的轻松。被父母爱着的小孩,不论做什么都会很有底气。这也是她一眼就能看出,刘肃和从前的她是一类人的原因。
刘肃根本没有这样的底气。
谢寻又说道:“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觉得,你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但我曾经在容郡观察过你,和寻常小姐没什么不同。最近,你变得很多……也许经历变故真的会让人一夜之间成长。”
江停云默然无语。她解释不了这种变化,就让谢寻觉得这是她经历了变故的成长好了。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谢寻笑道,“耿将军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他到底会不会开心江停云就不能保证了,她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于是转而道:“你觉得我该拿什么借口说服刘肃带我去扶风郡?”
谢寻无所谓道:“反正你找什么借口他都知道你是编的,而你的借口不管多蹩脚,他都会带上你,所以随便找个理由就好。”
江停云颇为不认同地摇摇头。她是有一些完美主义的,就算是借口,她也要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
谢寻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刘肃杀了大皇子,宫里召你做什么?”
“哦,”江停云有些困了,歪在迎枕上顺口说道,“德妃觉得我是刘肃的心肝大宝贝,准备把我召进宫中一剑捅个对穿,给她的儿子报仇雪恨呢。”
谢寻被噎地咳嗽起来:“心肝大宝贝?咳,德妃真是……那你是怎么摆脱她的?”
江停云眼睛都快闭上了,闻言下意识道:“我提醒她说可别认错仇人了,刘肃要想杀了大皇子,没必要把自己陷在那里。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人捡便宜了。”
“可是我现在也不确定了,虚虚实实,这些人实在是心眼太多了……”
话没说完,她便睡着了。
……
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轰轰烈烈地审了好些天,却什么也没审出来。
射出扰了大皇子那柄箭矢的士兵早已在乱中被人砍杀,死无对证。大皇子乃是坠马而死,严谨来说,其实怪不到任何人。
三司法雷声大雨点小,匆匆结了案。
御笔朱批很快发了下来,豫郡王办事不力,降为镇国将军,罚俸三年。
安家从永兴帝的态度中已认识到他们难以让另一个皇子为大皇子赔命,不得已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倒是德妃在恒翠宫中保持着诡异的安静,令京都知情的众人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担忧。
镇国将军府中倒是颇为平静。刘肃没了差事,整日在府邸里喝茶遛弯。其实他早已不是亲王,住在现下的府邸里便是逾制,安家指使自己阵营的御史上了几次弹劾折子,永兴帝都留中不发,朝臣们从他的态度中猜到什么,便不敢再置喙。
谢寻收到了耿将军传来的消息,江停云便把那本《易经》上的字拿给刘肃看了。刘肃对这处批注很是重视,召集幕僚商议了好些天。
江停云一点也不着急,开卷考试还不简单,刘肃拿着答案,到他觉得时候到了,就该做出题目来。
这天晚膳时分,刘肃驾临采薇院用膳。
吃完了饭,他对江停云道:“我们商量了几日,觉得宝藏可能藏在扶风郡。”
“扶风?”江停云疑惑道。
刘肃颔首,目光锐利,仔细地观察着江停云的反应:“扶风是前朝开国皇后谢氏的家乡。”
江停云有点惊讶:“江家的宝藏,怎么会跟前朝扯上关系?”
刘肃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江家谋反,自然跟前朝有关系。”
江停云露出害怕神色:“殿下曾经说过,我若交出藏宝图,可保我不死。”
“我言出必践。”刘肃说道,“就算你没有找到藏宝图,凭你在德妃宫中说的那番话,我也不会杀你。”
他顿了片刻,补充道:“我从不亏待自己人。”
江停云可不敢当他的自己人,她还记得陵郡那三个负荆请罪的侍卫,不管刘肃的话说地多么好听,都掩饰不住他骨子里的凉薄。况且他们只是偶尔会因为利益站在同一战线,两个互相算计、互相利用的人,怎么可能是自己人呢。
她露出感激不尽的表情:”多谢四皇子殿下,民女定当尽心竭力。”
顿了顿,她又趁热打铁:“我愿去扶风郡,为您寻找宝藏。既是江家的财宝,带着我或有用处。”
刘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如今不能离京太久,你不会骑马,坐车的话,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了。”
江停云心中颇觉无语,刘肃怎么还玩起欲擒故纵来了。只不过骑马……她确实很需要掌握这个技能。
于是她热切道:“我可以学。”
刘肃不意她会有如此反应,倒是怔了一瞬,才拒绝道:“骑马哪是短时间学得会的。就算你学了,也没办法骑马赶路,一样拖慢行进速度。”
江停云不放弃:“您也不是明天就要出发去扶风郡,我先学几天,若是不行,再放弃也不迟。”
既然天上掉下来一个学骑马的机会,不用白不用。若是刘肃不肯教她,只怕她只能回滇州再学了。刘肃刚说过不会亏待自己人,总不好直接拒绝自己的请求吧。
刘肃果然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好罢,从明天起,你便随我学骑马吧。”
江停云得了骑马的机会,晚上便有些开心得睡不着觉。她喜欢速度带来的刺激,前世一直有滑雪的习惯。只是她忙于工作,没有机会学习骑马,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谢寻坐在窗沿上,颇为不以为然:“不就是学个骑马,怎么这样高兴。我带你飞的时候……”
后面的话音低了下去,江停云听不清:“什么?”
“没什么。”谢寻身手攀住窗户,准备离开:“你明天小心一些,可别从马上掉下来了。不然我还得救你,暴露了就不好了。”
江停云冲着他消失的身影撇撇嘴,做什么诅咒她,她从来学什么都快,才不可能掉下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寻:我带你飞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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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日,江停云早早便醒了。当归和茯苓给她换上方便骑马的衬裤和马面裙,袖子利落地束了起来。江停云让当归给她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整个人不施粉黛,显得十分清爽。
刘肃还没有来,江停云吃过早饭,担心待会儿运动起来肚子疼,便在院子里转着圈消食。
如今已是仲春,万物生发,采薇院中种下的棠棣已经开花,重重叠叠的淡黄色小花灿如云霞。江停云望着院子里的棠棣,心中觉得颇为讽刺。
棠棣象征着兄弟之情,种在时时想着怎么谋害亲兄弟的刘肃家的院子里,倒是相当的合衬。
恰在此时,刘肃来了,见江停云负手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枝头繁花,露出清丽的侧脸,不由问道:“在看什么?”
江停云闻声转头,笑着说道:“看看花。”
明明她正看着他,却让刘肃感觉她仿佛比方才看花时离他更加遥远。刘肃压下心中莫名的念头,淡淡道:“不是要学骑马?走吧。”
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江停云不明白刘肃怎么忽然又心情不好了,赶忙跟了上去。
几个皇子为了迎合永兴帝崇尚武事的观念,个个都在家里修建了演武场。刘肃的府邸大得出奇,修建的演武场在江停云看来,足以容纳上千人操练,如今倒是方便了她学习。
仲春时节多雨水,今日天公作美,却是个阴天,既不太晒,又不寒冷,正适合户外运动。两人抵达演武场时,已有马夫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
其中一匹乃是威风凛凛的神骏,通体黑得发亮,高大俊美,顾视清高气深稳(注1)。瞧见刘肃走近,这匹骏马打了个响鼻,踏着小碎步前进了几步,低下头用脑袋去蹭刘肃。
刘肃伸出手来摸了它几下,眼神颇为温柔,说道:“待了几天,无聊了吧。”
马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又在原地踏起小碎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江停云看了,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刘肃扭过头来对她介绍道:“这是夜骊。”
江停云点点头,用现代语言来说,意思就是黑黑,简单直白。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声嘶鸣,江停云转头看去,却是另一匹马正不满自己被忽视了。
这是一匹雪白的小马,年纪不大,站在夜骊旁边显得尤其矮。刘肃走过去,摸着它的马鬃摇头笑道:“你也无聊了。”
小白马在原地踏了几步,高高地挺起胸膛,显得十分高兴。刘肃牵着它的缰绳对江停云道:“这是牝马,性情温和,年纪也不大,比较适合你初学。”
江停云走上前摸了摸小白马,问道:“它叫什么?”
刘肃说道:“它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起一个。”
她来起?江停云有些惊讶,不知道刘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民女怎敢给殿下的神骏起名字……”
刘肃神色淡淡地,说道:“既是给你骑,便是你的马了,给自己的马起名字,你总是敢吧。”
江停云被他噎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小白马颇有灵性,似是听得懂刘肃的话,摇头晃脑地走到江停云身边,用脑袋去蹭她的手,讨好未来的主人。
江停云被它蹭地发痒,不由得笑出声,摸着它的鬃毛道:”你可真白,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小白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它的新名字,绕着江停云转圈圈。
刘肃伸出手来拉住小白的缰绳,对江停云道:“你们现在已经认识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小白应该愿意让你上它的背,你现在来试试。”
江停云依言走到小白的左侧,按刘肃的指导伸出左手拉住了小白的缰绳和马鞍前桥,右手将马镫套进左脚。
她现在身量不高,好在小白也很矮,上马倒不太吃力。江停云用右手握住马鞍后桥,左腿蹬着马镫略一施力,便成功地翻身上马。
小白感觉背上坐上了人,站在原地略走了两步,又温顺地稳住了身子。江停云握住缰绳,抬头挺胸,腰背挺直,坐于马上。
马夫上前给小白的口衔上挂上调马索,刘肃牵着调马索,拉着小白向前走起来。
江停云的运动天赋似乎并没有因为穿越而离开自己,走了没几圈,她便能顺利地掌握小白在不同步伐时应该选择的姿势与动作。并且学会了如何控制小白前进、转向和停下。
刘肃索性放开调马索,让江停云自己骑着小白小跑起来。
马小跑起来的速度其实跟自行车差不多,只是省却了自己蹬车的力气。吹面不寒的微风扑在江停云的脸上,令她感到颇为惬意。
跑了几圈,刘肃开始让她练习控制小白变换速度。江停云总觉得小白异常通人性,指挥起来得心应手,颇有趣味。
正在她驾驭着小白逐渐提速时,听到得得的马蹄声逐渐靠近,她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刘肃骑着夜骊追了上来。
由于夜骊和小白的体型差异,此时的江停云只能仰头望着刘肃,这感觉令她有些不舒服。她轻轻一夹马腹,赶上几步,偏头问道:“夜骊跑得有多快?”
刘肃想了想道:“若是全力奔跑,一个时辰便能跑两百多里。”
江停云掐指一算,差不多是摩托的速度。可是摩托骑起来却不会有高低起伏,那该是很刺激吧,她不由得有些向往。刘肃看着她的神情,无情地打击道:“这是夜骊,小白的话,顶多能跑一百五十里吧。”
江停云顿时感到十分失望,拍拍小白心道,你要快点长大呀。
又有马蹄声靠近,却是一名侍卫骑着马来找刘肃。刘肃勒住缰绳在原地等着侍卫追上,江停云见状,催马紧走两步,以示避嫌。
恰有一阵清风吹来,将侍卫的只言片语吹进了江停云的耳朵——
“……安……来访……”
安?江停云心中一动,难道是安家?他们上门来做什么,找刘肃肉搏拼命么……江停云摇摇头,觉得自己恐怕是听错了。
刘肃听了侍卫的话,招手从演武场边又叫来一名侍卫,吩咐他道:“你看着江小姐骑马。”
又对江停云交代了两句,他便带着传话的侍卫离开了。江停云目送着夜骊腾骧的矫健身影,羡慕地收回视线,继续骑着小白练习奔跑。被留下的侍卫尽职尽责地跟着她,时不时指点一二,却是比刘肃上心多了。
江停云骑马骑得颇得兴味,中午回采薇院用了午膳,下午又回到演武场骑马。一直骑到天色将晚,还跟着马夫把小白送回了马厩,亲自抱了一捧鲜草喂她吃。
夜骊早已回到了马厩,看见江停云,似乎还认识她,矜持地迈着小碎步过来蹭了蹭她的手。江停云笑着也给夜骊添了些草,却得到夜骊的一个响鼻。江停云见他不屑,不由探头去看他在吃什么,却见是豆粒、麦麸、高粱等做成的饲料。
马夫在一旁陪笑道:“夜骊已吃够了草哩,还要再吃些粮食,才跑得快。”
江停云还是第一次知道马不仅要吃草,还要补充粗粮,顿觉处处留心皆学问,又学到了一个知识。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对行军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战马和粮草乃是对军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可是她既不知道如何喂马,也不知道该携带什么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