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就被灭门——一尊江月
时间:2022-05-18 06:47:55

江停云不愿此刻出兵,她若想攻入京都,需要扫清沿途数个割据政权,倒似在帮刘肃打工。她只需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互相消耗,以逸待劳,等待着从北歧这个斗兽场中最后厮杀出的那只蛊王。
一年之后,北歧虽然左绌右支,但仗着底蕴仍在,还是镇压了境内起义的乌合之众。期间大楚又占领了杨兴控制的荆州和沿海的岭南闽越,形成了北岐南楚的局面。
刘肃残酷镇压了境内的起义,北歧的天灾也逐渐缓解,他腾出手来,发布诏书,直指大楚为乱臣贼子。北歧大军并不班师回朝,反而取道南下,与大楚军队在边境线上对峙。
江南本想置身事外,刘肃却重操当年在容郡的旧业,一夜之间,江南著姓徐氏以造反为名,一族上下数百口齐齐下了狱。□□出身江南,最知晓怎么对付这里的窃国贼,十数年下来,江南世家早已不再拥有兵权,失去了与皇权抗争的立身之本,只剩下风花雪月的虚架子。
徐氏全族下了狱,江南官场上与之盘根错节的姻亲也万马齐喑,识时务的江南大族族长纷纷表了态,刘肃顿时不必再忧心北歧五年之内的军费。
消息传到大楚,江停云将折子扔在案上,冲身边的谢寻笑道:“没想到刘肃也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他的家族出自江南,然而在京都待久了,竟给他生出一种他能左右江南的错觉来。”
她站起身,龙袍扫过台阶:“该我们出场了。”
第二日,大楚调兵遣将,江停云御驾亲征,来到边境线上。
决战的时刻到了。
 
第83章
 
江停云的到来令大楚的将士极为振奋,整个大楚军容整肃,令行禁止,在与北歧的数场小股接触战中胜多败少,略占了上风。
这一日,江停云正与众将商议交战战术。北歧虽在连年征战中元气大伤,却也积累了无比丰厚的战争经验,训练出一支精锐之师,依然是不可小觑的对手。为了与大楚抗衡,刘肃特意将常年镇守北疆的骠骑大将军调至南边,统帅三军,冒着北疆失守的风险,也要倾尽全力对付大楚。
好在萨仁公主频繁调兵的动作起到了牵制作用,北歧不敢令北疆守军南下,只是派骠骑大将军带着亲卫孤身前来,接手南军。
骠骑大将军从军已二十余年,北歧尚在逐鹿中原之时,他已是德妃父亲麾下的副将,同耿将军亦有交手,是大楚的老对手了。
胡将军等人对此人颇为重视,特意针对他修改了战术计划,众人讨论至入夜,才算初步议定。
江停云和谢寻回到中军帐中,草草吃了顿饭,谢寻却被帐外的侍卫请了出去。
江停云坐下准备处理一天积攒下来的文书,刚看了两份折子,谢寻掀开帘帐走进来:“陛下,杨家家主求见。”
杨家?江停云长眉一挑,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自己,三年过去,在谢寻等人的培养下,江停云对世家大族有了很深的了解。
而在她的印象里,不加任何前缀,说出来就能让人明白是哪个杨家的杨家,就只有那么一个——江南第一世家杨家。
江南离此地尚有上千里的距离,况且此刻江南尚属于北歧,杨家家主怎的会选在这样的时候,不远千里来到敌国的地盘上求见自己?
她与谢寻交换了一个眼神,谢寻轻轻地冲她点了点头。江停云合上手中的折子,缓缓靠在椅背上,说道:“请他进来吧。”
帘帐掀开,一个全身上下裹在斗篷之中的黑影走了进来。他带着风帽,遮住自己的容颜,待帘帐放下,大帐之中只剩下江停云、谢寻和他三人之后,才伸手摘下风帽,冲江停云下拜跪倒,口中说道:“草民杨宜,叩见陛下。”
江停云低下头,打量着赫赫有名的杨家家主。他年四十许,留着精心打理的长髯,看起来就是一个富贵闲散乡绅的模样,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中年儒生竟是江南第一世家的掌舵人。
“起来罢。”江停云道。
杨宜不卑不亢地起身,立在江停云前方数米的地方。江停云说道:“杨家主夤夜前来我大楚军中,不知有何见教?”
杨宜拱手道:“想必陛下已经知晓,北歧骠骑大将军已来到前线,正在数里之外的大营之中。”
江停云不置可否道:“多谢杨家主提醒,家主身在江南,却如此心系大楚,真是令朕十分感动啊。”
杨宜笑了笑,仿佛丝毫没有听出江停云话语中的讥讽,说道:“不知陛下可针对骠骑大将军制定了战术。只是草民私心担忧,若是出现阵前换帅的情况,恐怕对战事多有不利。”
阵前换帅?江停云心中一动。看来刘肃前段时间对江南动手,已是深深触及了江南世家的底线。这群一身反骨的世家,是打算抛弃北歧,上自己的船了。
只是江停云没功夫陪着他打哑谜,直截了当道:“杨家主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明白。”
杨宜面上不露声色,悄悄扫了抱着手臂站在江停云身边的谢寻,捋着胡须道:“骠骑大将军曾是安家家臣,陛下可知晓?”
安家就是先德妃的母家,因为先德妃勒死五皇子一事,安家阖族上下都被斩首弃市,没有一口人留了下来。行刑那一日,永兴帝下令不许任何人为安家人收尸,然而回京述职的骠骑大将军却带着亲兵将安家众人的尸首捡了回来,运至城外安葬。
宫中听说了消息,皇贵妃连砸了五个镇纸,跪在太极殿前求永兴帝惩治抗旨的骠骑大将军,然而彼时永兴帝还指望大将军为他镇守北疆,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让他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并州。
杨家想要从中作梗,出去骠骑大将军,却是关安家什么事呢……
江停云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骠骑大将军义薄云天,朕亦甚至佩服,想到能与这样的名宿交战,朕也是非常期待啊。”
杨宜微微一笑,平静地抛出一颗惊雷:“安家阖族行刑那日,安老将军最小的孙子却没有出现在刑场上,而是被一个不知名的婴孩代替,真正的安小少爷,已随着骠骑大将军去了并州,不知这个消息,在陛下眼中价值几何呢?”
江停云的眼皮猛地一跳。骠骑大将军竟如此胆大妄为,藏匿安家血脉,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此事真的被捅了出来,哪怕刘肃再离不开骠骑大将军,只怕也须得处置了他,不然他和永兴帝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杨宜敢到她面前来揭出此事,想必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这件事对北歧打击极大,杨家握着这个消息,只怕想要从她这里换取足够的利益。只是江南世家的胃口极大,开出来的条件却不一定是江停云能接受的。
江停云缓缓放松了身体,掀起眼皮看着立在帐中的杨宜,反问道:“不知杨家主又觉得这个消息价值几何呢?”
终于到了正题,杨宜正色道:“北歧穷兵黩武,坐视百姓陷于洪涝干旱,流离失所,实乃失道寡助。如今陛下率军扫灭不义,安定天下,早已是众望所归。杨家愿代表江南献上忠诚,助陛下一臂之力,只望他日陛下登得大宝,能够念臣等犬马之劳,恢复大楚旧制,允江南自治。”
说完,他一正衣衫,拱手向江停云深深躬身行礼。
江停云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世家大族把持江南已久,惯出了他们的妄念,竟想要自治。哪怕是在大楚,历代皇帝也没有放弃过控制江南的尝试,只是世家根深蒂固,除去并非一日之功。皇权和世家之权在江南此消彼长,却从来没有一方能完全压过另一方。
杨宜口中所谓旧制,不过是欺她年幼,糊弄她罢了。
北歧不同于绵延了数百年的大楚,永兴帝和刘肃更加铁腕,说毁去一个家族,便敢毁去一个家族。如今因式微而狗急跳墙的是江南世家,杨宜莫不是还以为自己可以抱着昔日荣光左右逢源,两头下注罢。
江停云拿起案头放着的一本史书,对身边的谢寻道:“太傅,莫不是朕学艺不精,朕翻遍史书,怎么从没看到过江南自治的旧制,别是您藏私,不肯教导我罢。”
谢寻忍着笑,冲江停云行礼道:“回陛下,臣也未曾听闻过,只怕微臣也是学艺不精。”
他又转身朝着杨宜道:“倒是该向杨家主请教,这江南自治的旧制,曾写在史书何处啊?”
他二人这番连消带打,将杨宜的面色说得青一阵白一阵。他曾想着大楚这位新帝年纪小,又是个长在普通人家的女子,恐怕极好拿捏,却没想到江停云竟如此难以对付。自他进入这座大帐以来,江停云从未表现出任何倾向,城府极深,教自己竟不知不觉跟着她的节奏走起来。
杨宜深深吸了口气,沉下神色,亢声道:“若是陛下对这条消息无意,尽可遣草民离去。如此作弄草民,实非明君所为,不知竟是何意。”
“何意?”江停云也沉下脸来,“朕是不是明君,还不劳杨家主铁口直断。朕只是觉得,杨家主似乎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竟还想要同朕谈条件。刘肃挥手之间,江南一大世家化为飞灰,北歧待不下去的丧家之犬,却想要大楚给予上宾待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大楚与北歧之争,江南尽可以袖手旁观,若是各世家还有命留到分出高下那一日,杨家主可以看看,没了江南助力,朕到底夺不夺得了这天下。”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江停云气势十足,一番话下来,震得杨宜呆立当场。他已清楚今日算是栽了,他小瞧了江停云,未能准备充分,就注定无功而返。
他有些颓丧地伏地叩首道:“草民僭越了,陛下赎罪。”
江停云的神色和缓下来,笑着道:“杨家主心系家族,自然值得体谅。刘肃暴虐,不但百姓,世家也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到底怎样对家族最好,相信杨家主心中自有计较。”
刘肃在徐家吃到了甜头,若是让他继续坐稳皇位,日后江南世家有的是倒霉对时候。杨宜若没有昏了头,也该清楚此刻该站在谁那一边,就算江停云没有许给他任何好处,对江南来说,帮着大楚也是最好的选择。
杨宜苦笑了一下,叩首道:“草民明白。”
数日后,骠骑大将军在京府邸中走失了一个小厮,京兆殷勤地替将军府寻回了小厮,却惊讶地发现这小厮长得竟与安老将军的小孙子一模一样。
流言在京都官场上迅速散播,刘肃再装不得傻,命京兆将那小厮送入宫中,他自然是见过安老将军小孙子,乍见之下,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整个京都官场震动,第二日,刘肃便下旨,命骠骑大将军交出帅印,即刻回京自辩。
 
第84章
 
骠骑大将军一案发酵地极快,江南世家动用深藏多年的实力底蕴,不住地推波助澜,将此案掀翻在北歧朝堂之上,逼得刘肃不得不壮士断腕,将骠骑大将军从前线召了回去。
然而刘肃这样的干脆,还是让江停云感到了一丝诡异。若是认真论起来,就算是刘肃瞧着那小厮像安老将军的小孙子,也做不成证据,定不了骠骑大将军的罪。哪怕他想要飞鸟尽良弓藏,现下也不是时候。
大楚一众将领商议了许久,江停云甚至猜测莫不是刘肃识破了江南世家的手段,打算将计就计,故布疑阵,打大楚个出其不意罢。
然而斥候暗中观察了数日,却果真瞧见骠骑大将军带着数十亲卫离开军营北上,如今北歧军队由副帅统领,日日操练,平静得仿佛阵前换帅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既然不知北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江停云也不再多做无谓的猜测,大楚仍旧按着自己的步调练兵,并在骠骑大将军离开军营三日后,夜袭北歧大营,取得了不小的胜果。
北歧倒是沉得住气,按兵不动,两军在荆州与豫州交界处僵持不下,等待着破局的那一刻到来。
整个天下人一只眼睛盯着京都,一只眼睛盯着荆州与豫州的交界,屏息凝神。
骠骑大将军离开淮水七日后,孤身一人进了京都皇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照理说,骠骑大将军一介外男,根本不能在皇宫逗留,可是新帝即位前没有妻室,即位后也不及选秀,仅有几个位分极低的宫妃,倒也没许多嫌可避。只是不知刘肃既不治骠骑大将军的罪,又不赦免他,将他留在宫中又是何意。
大楚在北歧的暗桩打探不到皇宫内的消息,只好将骠骑大将军进宫数日未出,刘肃亦数日未朝的消息传回荆州。
江停云收到情报时正在与众将议事,她将书信递给胡将军等人传看,待众人都瞧过一遍后,说道:“刘肃多半已经亲自来了豫州。”
胡将军、韩大师等人都露出惊讶神色,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胡将军拱手道:“陛下是如何得知?”
江停云道:“刘肃此人刚愎自用,不是安于在后方等消息的人,我既然来了荆州,他怎么能不来呢。”
韩大师问道:“那刘肃为何要将骠骑大将军召回京都,这不是自断臂膀么?”
江停云抬起眼,吐出三个字:“二皇子。”
刘肃那造反不成的哥哥并没有被永兴帝处死,彼时永兴帝只剩下刘渊和刘肃两个儿子,若是刘渊再死了,永兴帝一朝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事可就再也瞒不住了。是以哪怕永兴帝再震怒,也勉强留了三儿子一条性命。
刘肃即位后,为了彰显他的兄友弟恭,也要留着这个三哥做一张遮羞布,刘渊就这样保住了一条性命,落得个圈禁至死的结局。
然而二皇子的外祖乃是前朝宰相严清,虽说受了外孙谋反的牵连,被凌迟处死,但门生故旧遍天下,二皇子东山再起的资本。
刘肃若是一个不慎,便会给了二皇子可趁之机。刘肃不像他的哥哥和弟弟,他母妃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他没有外家可以依仗。若是他离了京都,谁又来为他对抗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守住他的皇城呢?
掌着军权,又是安家忠实家臣的骠骑大将军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刘肃只要说服骠骑大将军当初是二皇子与皇贵妃合谋害死大皇子,不惜抗旨也要为安家留下血脉的骠骑大将军就会立时站在二皇子的对立面上,只要骠骑大将军留在京都,刘肃就可后顾无忧。
只是寻常人都做不出自毁长城的选择,用刘肃换骠骑大将军,怎么看都是对北歧军的削弱,但是以刘肃自大的性格,他是必要亲自来到前线的,于是现下的局面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江停云道:“兵贵神速,我们就趁刘肃初至,不及收拢军心,一举击败他吧。”
众将轰然起身应喏,自下去安排了。
江停云和谢寻回到中军帅帐,江停云笑着对谢寻道:“恐怕北歧已知道你的武功恢复了,否则我来了这么久,怎么都没人来刺杀我呢。”
谢寻笑了笑,摘下佩剑擦拭着:“好久没有上战场了,还有些期待。”
江停云的笑容微微淡了些。谢寻练的是杀人剑,天生就该在战场上杀灭敌人生的希望。然而他如今却为了她,甘愿待在刀鞘中,隐藏锋芒。
“你喜欢战场么?”江停云问道。
谢寻抬眼看着江停云,认真道:“没有正常人会喜欢。我们在做的事情也不是为了发起战争,而是为了永远地结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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