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云果然被吸引了注意,闻言思索片刻,说道:“看来韩郡守对刘肃还是有所忌惮。”
谢寻点点头又摇摇头:“韩郡守是忠臣,又是能吏。陵郡再怎么富饶,赋税能抵上江南富庶之郡,韩郡守可是花了大心血在里面的。如今前线军费吃紧,他就成了永兴皇帝的得力干将,有流言说他就要升任楚州州牧,在这个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然不想得罪刘肃。”
江停云听他多次提起北歧对北边用兵,不由纳罕。她的历史虽然不好,却也记得当初书上写过汉朝初立时,皇帝“无为而治”,与民休息。
怎么这北歧永兴帝既不赶紧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又不赶紧扫清江楚叛党,拔除扎在帝国之内的钉子,反而对着北方用起兵来。
她就这个疑问谦虚地向谢寻请教,谢寻冷笑一声,抱起胳膊道:“漠北的蒙古骑兵悍勇,连大楚都无法完全控制蒙古,多数时间只能与他们打个有来有回。刘璟好大喜功,想做千古一帝,做前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要穷兵黩武,一统天下。”
江停云点点头:“所以说在永兴帝心里,蒙古是心腹大患,滇州是癣疥之疾。”
不知为何,虽然谢寻给她的感觉明明和刘肃一样危险,但她就是一点也不害怕谢寻。
谢寻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道:“当年大楚的开国皇帝便是从滇州发家,滇州对大楚最是忠诚,又易守难攻,北歧军队不耐毒瘴,况且对上的是用兵如神的耿将军。”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温柔:“况且有了公主,滇州士气更振。臣下实是盼着公主能早日归家,滇州的百姓才算是头顶有天了。”
江停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责任实是重大,她有些承担不起啊。只是眼下她想要逃离刘肃,唯有依靠谢寻。他曾经说过,耿将军当年希望能带公主去滇州,培养她承担起复国的重任。只希望十六年过去,耿将军还初心未改。
她耸肩回道:“我也非常期待。”
谢寻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留下一句“早些睡吧”,一眨眼便消失在空气中。
……
队伍逐渐靠近京城,刘肃越发焦躁,每日都要亲自来询问江停云的身体情况。
江停云让他催逼地也着急起来,白日里也不再读谢寻给她找来的史书,待在马车上逐一翻看从江家带来的书籍画卷。
谢寻脑子快、眼神好,对楚国和江家又多有了解,能认出许多江停云和醉冬并不识得的图案。江停云和醉冬的线索搜寻在他加入之后,进度一日千里。
然而她们找了许久,却依然一无所获。
这日江停云随手抽出一幅卷轴,展开去看,却是一幅字——行书写就的劝学篇。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字写得平平,主人却是很爱惜,装裱得非常精致。
醉冬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喜道:“小姐,是劝学篇。”
江停云朝她投去个疑问的眼神,醉冬解释道:“这是小姐第一次背出论语的时候,老爷写来送给小姐的。小姐当时很喜欢,还在书房挂了好几年呢。”
江停云听了,去看篇末的题款,果然瞧见“赠爱女,永兴六年二月”的字样。永兴六年,该是原身六岁的时候。六岁就能通背论语,可见天赋亦是颇为出众。
她正要把卷轴收起来,却忽然发现这幅字的题款在卷起来时显得有些不平整,忙将它放在桌子上,示意谢寻和醉冬来看。
谢寻见状,伸出手细细去摸不平整的地方,忽而眼神一凝,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小刀,沿着画心与镶料的边缘仔细裁开,从中抽出一张字条来。
三人不由有些激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谢寻手上的字条看去。
纸条不大,只有寸许宽,食指长,上面只有寥寥两个字:六,二。
江停云一时不解。六五,这是什么意思?她又去看被放在一边的书画,字条是从题款处抽出来的……她的眼睛扫过去,看见了“永兴六年二月”。
是这个六,和这个二么?
“会不会是劝学篇的第六行、第二个字?”醉冬忽而喜道。她俯身去查,却见第六行第二个字是一个“介”字。
单个字看不出什么意义。江停云又道:“或许是第六段,第二句?”
醉冬闻言又去查,第六段第五句乃是“荣辱之来,必象其德”(注1)。意为荣辱必与德行相称。江停云低头思索了半天,却想不明白这句话与藏宝图又有什么联系。
她有些无奈:“就两个字,太难猜了。”
谢寻食指和中指夹着纸条晃了晃,安慰她道:“至少有了不错的进展,刘肃再问起来,你也好向他交差了。”
江停云眼神闪了闪,示意谢寻把字条收好:“先不告诉他。”
既然在到达京都之前,刘肃都不能把她怎么样,那她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地把这个消息抛出去。这张字条可是她在到达京都之后,刘肃不再需要她必须活着时的保命符。
最好是他们能先把“六,二”的含义弄清楚,再决定告诉刘肃多少,这样才算是在刘肃面前掌握到了一些主动权。
江停云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待要继续翻书时,却忽然看到仍被放在桌子上的劝学篇。她默了一刻,转头问谢寻:“……你会裱字画吗?”
谢寻亦是无语,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卷轴卷起来,往一堆字画底下一塞:“你莫再管了。”
江停云正想再说什么,谢寻却忽然眼神一厉,整个人气势一变,抄起江停云方才放在一边的毯子就给她围在腿上,口中絮絮道:“小姐可别嫌嬷嬷唠叨,年轻的时候不怕冷,不晓得保暖,年纪大了就要后悔了。”
江停云被他这一出搞得一头雾水,却也意识到恐怕是有人靠近,只好忍着笑抱住手炉分辩道:“嬷嬷,我抱着手炉呢,您就是瞎操心。”
话音刚落,便见车帘被掀开,刘肃探身进来,略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车里的情形,才开口道:“今天你们得在马车上休息了,赶两天路,大概后天便要到京都了。”
江停云颔首称是。待刘肃放下车帘离开,她忍不住看了谢寻一眼。
谢寻还维持着陶嬷嬷的神态,侧脸却显出冷峻来,察觉到江停云的视线,看着她和醉冬轻声交代道:“这两日都警醒些。”
注1:摘自荀子《劝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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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江停云被他的态度感染,也严肃起来,学着他的样子低声问道:“你觉得今天晚上会出事?有人打算杀了我,陷害刘肃?”
她伸出手在脖子上比划。
谢寻扫了她一眼,道:“杀了你或者杀了他,都不亏。从这里到京都到必经之路上,有一段山谷,两侧都是高峻的悬崖——最适合关门打狗。”
江停云有些不敢置信:“是谁这么嚣张,敢在京都附近动武。永兴帝岂能容忍?”
“大皇子、二皇子,甚至皇贵妃,都有可能。一把火烧过去,什么证据也留不下来。况且,”谢寻顿了顿,忽然扯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来,“他们可以把这件事推到我们头上啊。”
我们?江停云有些疑惑,这是指滇州的叛党吗?
“你们要是有在京都外杀皇子的本事,永兴帝该愁得睡不着觉了吧。”
谢寻露出一个“你很天真”的表情,说道:“是不是我们做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兴帝希望天下觉得是我们做的。如今他虽无暇对付滇州,待到来日腾出手来,有了这个借口也算是师出有名。如今北线战事不顺,北歧朝堂反战的呼声越来越高,牺牲一个不太喜爱的儿子,换一个用兵的理由,这个买卖对他来说可是划算得很。”
江停云闻言不由得沉默,这就是政治么……对兄弟举起屠刀,父子亲情亦能拿来权衡利弊。一时间,她甚至都有一些同情刘肃了。
谢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讥讽道:“倒也不用同情你的杀父仇人,刘肃好歹还有父兄,你的父兄可都是被刘家人害死了。他们刘氏祖传的凉薄,换做是刘肃,无论是牺牲谁他都不会犹豫。”
江停云也觉得自己荒唐,讪讪然道:“若是刘肃死了,倒方便我们逃跑。”
她又想到若真有刺客,介时局面恐怕是混乱不堪,谢寻受制于陶嬷嬷的身份,不一定能顾得她们周全,便问谢寻:“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武器,可以分给我和醉冬防身。”
谢寻想了想,摸出方才用来割画的匕首交给江停云,又对她说道:“别的没了,跟着刘肃进进出出都要搜身。若有什么状况,你们只管躲在我身后。实在不行,到时候再给你抢一把刀便是。”
江停云被他的高手发言震慑,顿觉充满了安全感。她低头去看手中的匕首,它的剑柄只是用黑色的布条随意缠就,却丝毫无损其超卓。玄铁打造的剑身泛着冷光,锋利的剑刃薄如蝉翼,中间开了血槽,一望便知是一柄凶器。
谢寻在一旁幽幽道:“这匕首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江停云顿觉握着匕首的左手有些沉重,郑重准备把它收好,在袖口处比划了半天,才汗然抬头问谢寻道:“我该怎么装,它才不会划伤我呢。”
谢寻沉默了一瞬,才示意她将匕首放在衣襟,交代她道:“我观你常用左手,如此取用却有些不方便,介时你提前将匕首取出,掩于袖口便是。不过我看刘肃恐怕早有准备,多半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江停云深以为然。三人不再交谈,各自靠着马车休息起来。
待到江停云再醒来时,迷迷糊糊只感到四周安静,唯余队伍行进的马蹄声。她接过醉冬递来的热茶啜了几口,才觉得身体慢慢苏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她问醉冬。
醉冬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回道:“小姐,子正了。”
这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让她有些不适,不由得抱怨道:“刘肃为何不选择今晚养精蓄锐,非要连夜赶过去打架,倒便宜了他的敌人以逸待劳。”‘正闭目养神的谢寻睁开双眼,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笑着道:“月黑风高才好浑水摸鱼,我看连夜就甚好。”
江停云没想到谢寻这么好战,一时无言以对,偏过头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外面黑漆漆的,整个队伍连个火把也没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清楚前路的。
她努力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觉得前方似乎影影绰绰出现了山的轮廓,便赶忙叫谢寻看。谢寻从另一边掀起帘子看了看,平静地放下来道:“还早,大概再有一个时辰。”
江停云算了算,那就是大概两三点的时候,就会和伏兵短兵相接了。
她再无睡意,索性拿出谢寻给她寻来的《楚史》读了起来。
北歧皇帝即位后忙着打仗,还没来得及修史,关于江停云她爹这个亡国之君的历史尚无人写就,她只能从前几任皇帝的轨迹来推测大楚灭亡的原因。
跟许多封建王朝的命运一样,大楚末年土地兼并严重,财富却并没有向中央朝廷集中,逢着连年天灾的时候朝廷便无力赈济,百姓活不下去,便要揭竿而起。
大楚的君主已经意识到大厦将倾,也采取了改革措施试图力挽狂澜,却触及了世家利益。失去了世家和农民支持的大楚腹背受敌,最终是来自中原的世家刘氏乘上了农民起义的东风,夺取了最终的胜利。
江停云叹了口气,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每个皇帝都希望自己江山永固,许下的愿望却都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碎。随之一同破碎的,还有千百万条性命。
……
她的感慨没来得及持续多长时间,便看见谢寻悄然坐直了身子。江停云心中一紧,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带着醉冬坐到谢寻身旁。
谢寻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快到峪口了。”
江停云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我一直有一个问题,若是有人在山上向下射箭、抛石,几轮下来,刘肃的骑兵能活下来几个?”
谢寻回道:“骑兵速度快,今天的情况,对方必不可能安排太多人,就算一字排开,覆盖的路程也不会有多长,一口气冲过去便是了。”
“骑兵快,马车却不快啊,到时候我们怎么办?”江停云有些担忧。
谢寻点点头:“是啊,只能祈祷到时候刘肃不会扔下我们不管。”
江停云顿时无语。谢寻起身把两边的窗户都关好,才笑着说道:“放心,这马车四壁都夹了钢板,除非他们动用攻城弩,否则轻易射不穿。”
江停云这才放了心。这将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冷兵器时代的战斗,不是前世电视上那些模糊化处理的艺术画面可以比拟。刀剑无眼,她区区□□凡胎在这样的场景下毫无自保之力。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保持冷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贴在胸口的匕首,垂下眼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丑正时分,队伍终于来到了峪口。这一场双方都有预料的突遇果然毫不意外地发生了。
山谷两侧的山顶忽然亮起火把,箭矢如雨点般向山谷落下,重力带来的势能让其威力更甚。刘肃的骑兵队伍早有准备,即刻变阵,外围竖起盾牌,箭矢叮叮当当击打其上,被尽数挡下。
江停云此时正与醉冬坐在马车中间的地上。拉行李的车早已在十里外停下,刘肃果然没有分兵来顾她的马车。
马车的速度本就赶不上骑兵,为了不与队伍分散落单,赶车的侍卫正倾尽全力驱使车驾,马车摇晃得厉害,又有密集的箭矢落在马车外壁。为了避免被摔至地上受伤,谢寻干脆让江停云和醉冬都坐到地上去。
外面有杀喊声响起。骑兵一旦起速,冲杀起来便锐不可当,为了避免他们一鼓作气冲出峡谷,山顶上的人势必要想办法阻止刘肃。他们从山上骑马冲下,带起极高的速度,一冲入刘肃的队伍,便将他的阵型冲散了。
两方人马厮杀在了一起,马车也慢了下来。江停云听着外面的声响,只觉得心惊胆战。刘肃带着她门三个,机动性太差,对方一旦形成合围之势,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
逐渐有人向马车靠近,刘肃的部分侍卫见状,立刻拨转马头赶来,与之缠斗在一处。
局面渐成胶着之势,这却对刘肃有利。他既预料到有人埋伏,定然有援兵等候,若是能拖到援兵赶来,便能成功突围。
恰在此时,山顶传来隆隆巨响,有侍卫抬眼望去,霎时骇得肝胆欲裂。一块足有十丈宽的巨石,正裹挟着巨大的声势向山谷中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