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嬷嬷惊呼了一声,慌忙上前查看,却被凤妧一把推开。
她自己却也顾不上查看伤势,只是捂着嘴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邱氏,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着道:
“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个只见了一面的野丫头打我!阿爹呀!妧儿的命好苦,您怎么也没把妧儿一起带走……”
她一边儿哭,一边儿飞快地跳下了马车,一个人朝着山中跑去。
听见她提起死去的凤家大爷,邱氏又是生气又是心痛,差点儿没又晕过去,甚至连当场死了的心都有了。
她这里几欲昏厥,丫头婆子们当然又是要一番鸡飞狗跳。加上随行的太医还没走,马上急救,总算没有让悲剧上演。
邱氏捂着胸口缓了好久才过了这么个劲儿,见凤妧真的跑远了,这才慌忙命人跟上。
岳嬷嬷其实早就悄悄跟上去了,其他几个丫头婆子也领命去追。
想到那丫头也跑不远,又有这么多人去找,邱氏这才得了空靠着厢喘了口气。
可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邱氏又觉着一阵心绞痛。
这丫头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自己听着风就是雨,私自跑出来这么远找人就算了。
就因为人家小姑娘没顺着她的意思,她居然就口不择言,把下人们打探出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往外倒。
就想着能把人家能贬多低就贬多低,却根本没有想过,她这么说,也踩到了自家阿娘的痛处——邱氏新婚不到一年就死了丈夫,是一直被“克夫”的阴影笼罩着的。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其他人讽刺贬低、在她伤口上撒盐也就算了,邱氏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如此对她。
可见这么多年的心血,是都白费了。
邱氏盛怒之下,这才一巴掌打了上去。
不过才说了她两句,小小教训了一下,这丫头就闹腾了半天,不但没有认错,甚至还赌气跑了。
不论如何就是不肯服软,性子竟似乎比小时候更执拗,也不知道像了谁……
明明自己跟夫君都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不要说他们了,就算是整个凤家,都没有这种性子的。
想到刚刚凤妧说的那些扎心窝子的话,邱氏愈发觉得难受,这么多年下来,这丫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跟小时候一样不懂事,她也实在是有些累了。
想到这次出来之前,老太太私下跟她说的话,邱氏不免陷入了沉思——难道真的是自己娇宠太过,让妧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么,还真得想法子给她正正性子了。
毕竟再过两个月就要小选了,妧儿纵然是早就定好了的太子妃的人选,可眼下也不得不小选——她凤家虽然势大,但是到底也是臣子,太过强势总是不好的。
何况现在这位圣人,是个有想法的。
登基以来不过二十余年,就把凤家压制得喘不过起来。
若不是他这几年身子忽然有些不好,她们凤家,恐怕很难再维持住现在这份体面了。
可惜了,若是她夫君还在……
二房、三房那两位老爷真是一个都不成器,若不是她夫君早亡,老太太年事已高,她又实在没有这个心,凤家何至于此。
邱氏兀自感叹了片刻,不知怎么又想起刚刚见到的那小姑娘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那小姑娘,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眉眼还在其次,那份淡然沉稳的气质,跟她夫君真是一模一样的……
想到此番出来之前,自己在家庙中求的那个签文,邱氏有些心神不定——莫非这小姑娘,跟她夫君真的有什么关联。
按下邱氏跟凤妧他们这边儿这鸡飞狗跳的混乱不说。
只说宣袚,他这一次,足足昏过去了大半天,直到傍晚还没醒过来。简直是比邱氏昏的十倍时间还长。
而且他的情况跟邱氏又不同。
他身子看着虽然不甚健壮,但是其实很少生病,这种忽然昏迷的状况更是很少。
太医早就给他检查过,说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是就是没有苏醒过来。
一时间邱氏又是要差人去找凤妧,一时又要照应宣袚,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偏偏凤妧迟迟没找到。
与其说没找到,倒不如说是跟丢了。
因为那岳嬷嬷也跟着不见了。
这么一来,这事儿多半是那丫头在闹脾气不肯回来,带着那岳嬷嬷出去晃悠了。
邱氏听着丫头婆子们的回报,心中有数,也就懒得再管。
不过她也不肯先回别苑,这附近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宿,她想了想,还是带着人返回了冯家 。
之前闹了那么一场,宣袚晕了之后,她也跟着直接晕倒,想着凤妧跟岳嬷嬷的性子,估计把人都给得罪狠了。
原本邱氏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却见到冯家的院门根本就没有关。
那之前的小姑娘就站在院子里生火煮饭,明明是很简单的食材,闻起来真是十分香甜。
邱氏赶紧下了车,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敲了敲门,还没开口说话,那小姑娘却已经开口说起话来:
“既然来了,夫人便就进来喝碗粥,暖暖身子罢。”
作者有话说:
躺平!今晚一定早点更呜呜呜
第27章 [V]
其实在冯婉开口招呼之前,邱氏原本还有些想打退堂鼓。
毕竟,她一辈子为人都循规蹈矩,从来没有做出过这么出格的举动——没错,没被邀请就主动到不认识的人家里去,这对她这个世家闺秀、大族冢妇来说,还是头一回。
其实仔细想想,今日早些时候她为了凤妧已经登门过一次。
但那是为了找人,好歹还有个借口,不完全算是“不请自来”的范畴。
这回她自己来,则纯粹是没有任何借口了。
至少,她找不出来什么能够说服她自己坏了规矩的借口。
故此一走到冯婉家门口,她就有些不知所措——不单只是为了这种堪称失礼的举动,还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冯婉就很紧张……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明明看着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都无可挑剔,跟她死去的夫君有七八分相似。但是整个人却另外有一种客套疏远、拒人千里的感觉,让她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最后这些所有情绪全部搅和在一起,竟搞得她有些手足无措。
可以说,邱氏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一时间,她很有些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偏两车人里头,只有她一个脑子清醒的主子——七皇子不知道为什么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他手下人虽然有几个,但是都是护卫,站在那里跟木头桩子似的,要他们拿主意是不可能了。
邱氏自己也带了几个丫头婆子,这几位是她那位姑母兼婆婆凤老太太亲自调\教出来的,虽则能干,但也是沉默寡言的类型。
所有下人里头,只有岳嬷嬷还算是个有主意的,可惜她早追着凤妧走远了,也根本指望不上了。
邱氏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居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心中愈发难受。
正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冯婉却正巧开口招呼了她。
这小姑娘脸上的表情还是清清淡淡的,但眉梢眼角却自然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恰如一抹阳光照进人的心里,让邱氏整个人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她深深看了冯婉一眼,立刻收拾好了心情,客套地垂头致意:“多谢姑娘,那老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自觉自己还挺客气的,但是冯婉一听,却差点儿把手里的饭盆子给扔地上。
啥?
老身?
太太您老没事吧?
还不到三十就自称“老身”,这也忒着急点儿了。
果然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把日子过得死气沉沉的凤家寡妇啊。
看着邱氏一副对此十分习以为常的模样,冯婉忽然感觉心中十分憋屈。但是看着邱氏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丫头仆妇,还有另外一车很明显是皇家的人,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只是叹了口气,就端着饭盆走到院子里的石头桌子旁,开始招呼邱氏这个“客人”。
邱氏见她叹息,少不得又有些心惊肉跳——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今天不过才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她就是看着这小姑娘十分面善,半点儿见不得她不快。
可以说,除了女儿凤妧之外,从未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这样牵动她的情绪。
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这种感觉,好像也并不讨厌。
邱氏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在那石桌旁边儿坐了下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石桌石凳看似粗糙,用着却十分便利。
不管是桌子的高度,还是石凳的舒适程度,甚至是石桌和石凳的距离,都恰到好处。
熟悉得就像是比照着她院子里的那套名贵白玉桌椅做出来的似的,除了材质,其他都是一模一样。
邱氏心中愈发疑惑,却还是依着习惯在桌旁缓缓坐了下来。
当然,坐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其他那些丫头婆子们,是万万不敢跟她这个凤家大太太坐在一起的。
凤家调\教出来的人,全都非常重规矩。
无他,不重视规矩那些人,早就被凤家的老太太、太太们给处置了,根本没办法留在凤家,更加不要说是跟着太太姑娘们出门了。
冯婉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倒是刚从屋里走出来,准备吃饭的冯大娘看了那么多人都在那里站着有些不落忍,忍不住招呼道:“都站着干嘛?快坐下一块儿喝粥吧。”
面对冯大娘的热情,众仆从却都不敢应答,都垂着头在那里装木头桩子。
冯大娘有些不解,邱氏却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笑道:“老姐姐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是些下人,让他们站着就行。”
对着冯大娘这个跟自己年纪仿佛的村妇,邱氏倒是态度很好。
她十分耐心地把世家的规矩亲自给冯大娘解释了一番,又亲切地拉着冯大娘坐下说话。
这种来自世家大族的客气和热情,弄得冯大娘又紧张又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还是冯婉看不下去,插了一句嘴,“行了阿娘,您快坐下吧,再客气来客气去的,粥都凉了。”
邱氏也再三请冯大娘坐下说话,冯大娘这才一边儿嘟囔着“贵人穷讲究”,一边儿吩咐冯婉再去锅里加了大半锅米水还有南瓜,重新煮一大锅南瓜粥,分给众人。
在冯大娘眼里,不管是贵人还是下人,都是一样的人,都得吃饭。
而他们现在都在她冯家的院子里,所以她就要管饭。
邱氏还要客气,连说“破费”,冯大娘却豪气地道:“一人一碗粥,也不过多一把米,几块南瓜,一碗水的事儿。这也不值什么的,太太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邱氏叹道:“老姐姐你才真的是客气,原是我们冒昧登门打扰,本就唐突,幸得老姐姐和贵千金不见怪,还叫什么太太,实在是折煞我了……我看老姐姐咱们年纪差不多,叫我一声妹子便是……不知老姐姐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她人生的好看,性格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凤家憋久了的关系,一旦开了话头,就拉着冯大娘的手说个不停,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而最开始的那点儿拘谨戒备过去了之后,冯大娘对邱氏这个挺懂礼貌的有钱人家的漂亮太太也挺有好感。
两个人手拉手坐在石桌旁边儿,一人面前放着一碗南瓜粥,居然还真的就那么聊起家常来。
冯婉在远处的灶间忙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见她们俩越聊越开心,她一边儿喝着自己的南瓜粥,一边儿还是忍不住暗自感叹起来。
这世间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上辈子邱氏和冯大娘这两位母亲为了她跟凤妧这对儿“真假千金”撕扯得乌眼鸡一样,不要说这么开心地坐在一起聊天了,便就是面都不能见,一见面就肯定会开始互撕,简直是片刻都无法安静下来。
究其原因,也无非是一个太贪心,一个不肯让步罢了。
邱氏想要冯婉回去凤家,但同时也不想放弃凤妧。
毕竟,凤妧才是她养了十年的女儿。
冯婉同她不过就是血缘上的母女关系罢了。
看不见的血脉跟看得见的母女亲情,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若是只要凤妧,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凤家也一定不会同意,邱氏便也就想着两个都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先是凤妧发了一大通脾气,说什么一定要回自己家去。
然后是凤家老太太跟着打圆场,说要不两个姑娘都养在凤家,甚至要把冯大娘也接进凤府。
当然最后没有成行。
其实冯婉当时也并不怎么想换。
她本身来自现代,不管是回到凤家,还是留在冯家,都不会过得太差,换不换的也没有什么所谓。
偏偏冯大娘十分执拗,非得换回来,几乎是逼着她赶紧滚去凤家,甚至还拒绝了凤家老太太给的银两,拉着凤妧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当然,冯大娘也没想到凤妧会被凤家养得那么废物——在她看来,在她们农家,什么唱歌跳舞,琴棋书画,那都没有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饭不会做,农活家务一概不会,这就是废物。
想来凤妧当时跟着她也吃了不少苦头,也就无怪最后性子扭曲到了那个程度了。
这当然不是凤妧黑化的借口,但也肯定是她黑化的重要原因。
邱氏的到来,多少还是给冯婉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她一边儿烧火煮粥,一边儿走神想着过去的事儿。幸而这事情她是做熟了的,就算是走神也没有什么问题。
南瓜粥很快就煮好了。
冯婉想了想,先盛出来一盆,然后才招呼那些下人上来吃。
有邱氏发话,那些丫头仆妇倒是都吃了,但是皇家的那几个护卫却仍是一动不动。
冯婉劝阻了冯大娘试图继续招呼的尝试,便就端着那一盆南瓜粥朝着院墙走去。
这一盆粥是特意为项锐跟他属下那几个小弟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