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侍妾。”石榴有些懵,“这……这是好事呀!”
“所以不用替我担心。”对于陆微澜来说,事无好坏之分,区别就是如何应对。
陆微澜在暮鼓时分又到了落英殿。
李郴还没有回来,陆微澜被带到了他的内书房。
吴司闺特意吩咐,书房重地,鲜少有人能进得来,因为这里有骁王特别在乎的东西,所以让她不得骁王本人允诺,不能擅动这里的东西。
骁王处理政事一般都是在兴庆殿,这里的书房大多都是他的私物。
所以说没有骁王贴身内侍彭顺公公的授意,这个地方她进不来。
那位彭顺公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
难道只是像看过的古风剧一样,每个皇帝或皇子身边都有个为主子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太监?
陆微澜思索着,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骁王书房,天下奇珍,并不为过。
最让陆微澜喜欢的,不是他博古架上摆着的珍宝,而是那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的藏书。
听说骁王李郴爱书,这点倒不是杜撰的。
他不但爱书,还喜欢修书。
书架下有一长案,上面摆放的都是修书的工具。
不过他还有一书案,摆的则是笔墨纸砚,和一本正修了一半的旧书。还有几件与屋内陈设大相径庭的旧物。
这个之前陆微澜也听说过,李郴很宝贝他内书房的旧物。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书案上放着的是一个鼓身羊皮已经被烧破的拨浪鼓,一个烧得发黑并断了胳膊的陶土小人。
旧书、玩具、大火,陆微澜想起废太子舅父柳南一家是死于一场大火之中,这些应该是当年柳宅遗物。
柳南是前大理寺卿,一生断案无数,而八年前柳家的灭门惨案,却到现在都是悬案。
柳宅的火灾是蓄意人为的,相传是因为柳南断错了案,遭到报复。有人听到放火人在火中大喊:柳南,我代冤死的人向你全家索命来了。
放火人也死在火灾中,被烧成一具焦尸,所以他口中所说的冤死之人到底是谁根本无从查探。冤死之人到底是和柳南断的哪桩案子有关,更无从得知。
一件牵不出头绪的案子,别说是八年了,就算是八十年,也很难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因为一场火灾是毁灭证据最好的办法,特别是在古代没有任何现代刑侦技术的情况之下。
所以想要找出究竟是谁放火烧死柳南一家,就得从他办过的所有案子入手。
而柳南断过的大小案件没有一千桩也有八百件,从各个案件所有可能的涉案人员查起,如大海捞针。
听说柳南有个习惯,他接手的每一件案子除了大理寺内部留存案宗,他还会写手记,难道李郴书案上的旧书就是柳南断案手记?
她看过很多本探案类文学作品,却还没有看过断案者的手记,她太想看看柳南的手记了!
陆微澜竖起灵巧的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周围根本没有人。
于是她对自己说:就拿起那本断案手记瞧两眼,只要听到脚步声就立即放回去,不会被人发现的。
然后脚步已经不知不觉走近了书案,看到那本泛黄发黑的残书。
这应该是在柳宅失火后遗留下来的,很多地方都已经破损烧坏,还有水渍。部分已经缺页,字迹也看不清晰。
真是可惜了!
这些手记如果能遗留到后世,一定会和她前世看过的那本《洗冤录》一样具有宝贵的历史研究价值。
李郴现在正在修补这些书,这本刚补好残页,上面有部分内容也是空白的,需要增补。
这家伙居然在亲手修补他舅父留下的手记?
而且还得对案件进行重新分析,根据案情前后发展将手记内容全部补齐?
这可是一个相当费时费力又耗心血的活计。
难道李郴也是个探案迷?
陆微澜前后翻了几页,看了这件案子前后的关联。
恰好这类案件她前世经常给学生们拿出来当做案例分析,所以相当的熟悉。
大概是职业病犯了,她鬼使神差拿起李郴书案上的笔,沾墨开始书写内容。
正当她聚精会神专注于此的时候,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陆微澜感觉一道沉沉的目光在盯着她。这道目光好像有千万重量一般,要将她碾碎。
她觉得此时如果那只黑豹在这里,李郴一定会让它咬她。
“你……这……你胆子也太大了,没人告诉过你不准动这里的东西吗?特别是这书案上的。”彭顺上前一步,思量着该怎么化解眼前这局面。
人毕竟是他安排进来的。
起初陆微澜也有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了。
俗语说打蛇打七寸,她现在终于要拿捏到李郴的七寸了。
她将旧书捧在手中,主动上前一步走到李郴跟前,盈盈一拜,唤道:“骁王殿下。”
就在李郴看到陆微澜手中书页的那刻,一直如烈焰般,仿佛能把人烧成灰烬的目光,好像遇水则灭。
作者有话说:
拿捏了~拿捏了~要开始边治病边破案的剧情了~离撒狗粮还远吗~
第7章 .一痕沙
「柒」
李郴把站在身前侧,此时有些碍眼的彭顺扒拉到一边,然后快步上前,接过陆微澜手中的手记。
这本书他已经将残缺的书页补好,不过因为这个案子缺失了重要的部分,他一直不得其解。
他让大理寺的人查找那年的案宗,可偏偏大理寺在柳宅失火的第二年重新修葺过一次府衙,丢了很多的案宗,后补的根本残缺不全。所以书页上面的文字内容他迟迟没有下笔。
但是今天这个叫……叫什么的小侍妾,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手记修补好了。
李郴仔细的翻看了一下其中内容。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但陆微澜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人的瞳孔放大,就是情绪在变化。
只不过李郴的表情管理一直做得很好。
“你到底是谁?”李郴上前一步拉住陆微澜的手腕。
“妾陆微澜。”
“乳名阿歇。”
同样的话她刚在几天前才与他说过。
陆微澜皱了下眉,不得不说李郴实在不懂怜香惜玉,她这么细皮嫩肉的,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
“你怎么懂得这些?”他又厉声问道。
“回殿下……”陆微澜又皱了下眉,声音中透着一丝委屈,“阿爷有些学识,一直帮县衙书写整理案宗,还修些旧书。妾便有机会跟在阿爷身边做这些事,有次还修了一本关于断案的奇书,所以懂得些办案道理,更喜欢钻研这些。”
李郴见她说话带了几分哭腔,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便松开了她的手,“你仔细说来。”
陆微澜揉了揉已经出红印子的细嫩手腕,福了下身子,表示应了。
这时彭顺再次上前一步,“殿下,不如您也歇歇乏儿,坐下来慢慢听。”
李郴看了他一眼,往书案前走。
彭顺对陆微澜使了个眼色,她便低眉顺眼跟在李郴身后走了过去。
李郴却突然停住脚步,陆微澜没反应过来,鼻子撞在了他坚硬的后背上,疼得她没忍住,眼泪珠儿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吸了吸鼻子。其实也不想这么娇气的,可是这具身体就是这样,受一点痛感官就特别强烈。
这时李郴已经转过身来,看向陆微澜身后的彭顺。
彭顺知晓殿下这是要人服侍他脱裘氅,可他不知道这位似比宫中贵妃还娇气的小侍妾能不能会意。
就在他准备亲自服侍殿下的时候,就见陆微澜先是抹了把眼泪,然后才上前一步靠近殿下的身体,踮起脚尖伸手去拉太子裘氅的系带。
虽然哭唧唧的娇气了点,但总算脑子没坏掉,彭顺摇头轻叹了口气,然后退出了书房。
陆微澜的个子刚到李郴的肩头,所以她要努力踮脚才能不离他的身体太近,又能帮这位殿下解开系带。
可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系的扣子,系得那般的紧,她使劲拽了一下硬是没有拽开。于是便伸出双手要替他解开,不知怎么却越解越紧,急得她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他道:“够可以的。”声音还是那么冷。
因为响在头顶,离得近,陆微澜似乎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也能想象到他那冷漠疏离抿着薄唇的样子和冷淡的眉眼。
“请殿下宽恕。”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哪里干过伺候人的活呀,所以一着急,双手便用力了些。
这一用力不要紧,李郴的身躯丝毫未动,她却一个趔趄把自己拉到了他的怀中。
犹记得刚刚鼻子撞到他后背上那疼痛的感觉,陆微澜迅速将脸一偏,让脸蛋撞在他胸膛上,便没那么疼了。
这样的动作倒挺像个投怀送抱的心机绿茶女。
可在他眼中,她不就是这样的女子吗?
真真假假又有何妨!
果然,她听到他一声轻笑,是轻蔑的笑,轻视的笑。
陆微澜猜想,若不是她能够那么快替他补全手记上的案子,他大概会将她拎起来扔到窗外去的。
不过,李郴还是抓住了陆微澜的肩膀,把她往后送了一步。
虽然只是短暂的靠近,可陆微澜还是听见了他强烈的心跳声和微颤的身体。
这让陆微澜好似窥见了真相:废太子李郴似乎很惧怕与人靠近。
陆微澜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郴,见他自己解起裘氅的系带来。
不过刚刚她把那系带弄得打了个死结,所以他一时也不得章法。
陆微澜看到他微微皱了下眉,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来。
所以她暂且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的面部表情。
目光所及,正好是他修长的双手,手指纤细而长,骨节分明,恰到好处。
她不得不承认,李郴其实真的很会长,每一处都长在女人的心坎里。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长得好看,可性子属实太别扭。
若不是流落此处,性命与他息息相关,她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更别说这般的讨好了。
陆微澜想,如果有一日她能离开这里,定然不会再多瞧他一眼。
“咳!”
陆微澜听到李郴轻咳一声,她回神见他已经把裘氅系带解开,她便再次踮起脚尖,伸手替他脱掉。
他个子高,裘氅也长,她怕拖地,只能将之抱在怀中,不想毛茸茸的狐裘领围不小心伸到了她鼻子里。
“阿嚏!”陆微澜没忍住对着他裘氅打了个喷嚏。
她赶紧转身去屏风后面把它挂在衣架上,看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得到他嫌弃的眼神。
虽然知道他一定会丢掉这件裘氅,但陆微澜还是将其挂好,然后缓了缓情绪,才重新走出去。
李郴此时已经坐在书案前,又在一丝不苟的整理袖口。案上还放着他刚刚用过的帕子。
擦汗加整理袖口,这是陆微澜第二次见他这般。
陆微澜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他情绪波动的表现。
究竟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女人,所以与她靠近时才会这般?还是与任何人靠近都会这般?她还需再确认。
目光上移,她看到他下眼窝的颜色与冷白的肤色相比还是有些发深,可见是经常性的睡眠不好。
“看够了就来说说。”
陆微澜知道他指的是让她说手记上案件的事。
李郴是第一个她认识的人中能把颐指气使这个成语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
可他不知道她前世是做什么的吧?
自从找到了他的七寸,对付他的方法也呼之欲出。
“是,殿下!”陆微澜慢条斯理的道,又慢条斯理的福了福,再慢条斯理的往他书案前走。
李郴揉了下太阳穴,干脆直接问道:“这个案子最关键那页正好缺失了,你怎么知道凶手只是被人利用,而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
其实陆微澜不得不承认,李郴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不但有磁性,而且嗓音不高不沉,声声盈耳。
如果此时不压着声音里那一丝怒意,应该还要更悦耳。
陆微澜佯装听不出他着急,脚步挪到他跟前才开口:“回殿下的话,那是因为奴婢从前面的一些细节当中看出了端倪。发现那位郎君并不像证供上面说的那般疼爱他的娘子。”
李郴微皱了下眉,似乎很不屑于听到关于这些情情爱爱。
“殿下您想,如果郎君真心疼爱娘子,两人亲眷的证供怎么会都异口同声的说两人十数年相敬如宾呢。”
真正相敬如宾的夫妻,感情一定不会太好。
打情骂俏或者打打闹闹才能过一生吧!
“那应该怎样?”李郴似不解。
“殿下爱慕过女子吗?”陆微澜趁李郴不注意的时候得意的挑了下眉,眼波流转,然后才问道。
李郴忽略了她的眼神戏,不悦的蹙了下眉,然后才回道:“这与案件有何关系?”
陆微澜早就知道他人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人世情爱他不屑,又哪里懂,所以才故意这么问。
“或者说殿下可以想象一下,和一个自己不爱慕的女子成为夫妻后,朝夕相处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爱慕的感觉他无法体会,可若说不爱慕……李郴忽然想起在蓬莱殿看到的画像。
不管谁成为未来的王妃或太子妃,他能给她的只有无比尊贵的身份。
可她们必须不能碍着他的眼,他们只在人前相敬如宾就好,晚上各睡各的。
李郴灵光一闪,案中人确实如他这般想法,所以不可能像证供中说的那样,自少年时就爱慕他的娘子。
所以案中死者的表妹杀害死者想取而代之是真,但却是受了这位姐夫的挑唆和利用。
李郴抬眼瞧了一眼陆微澜,然后拿起手记,将这案件从头到尾又仔细读了一遍。
她的字体工整流畅,他很快看完,之前的不得其解,如今全部清晰明了。